“心意吗？”孙苏合轻轻念了一遍这个词，在金钱至上效率第一的商业社会中，这种“味道”确实弥足珍贵。

两人穿行在走廊上，庭院之中别有洞天，精心布置的奇石、修剪合宜的花木，甚至连石间地上的青苔都得到精心的设计和呵护，方寸之间别有意趣，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是一片好景致。孙苏合兴致勃勃地一边赏景一边听泉先生讲解各种规矩门道。

“讲到心意呢，孙同学，记得千万不要给小费喔。”

“千万……不要吗？”孙苏合问道。

“嗯，千万不要。用钱来买服务，服务好就多给钱，这是商业逻辑的路数。我们东方的传统不是这样的，我们讲交情，讲交心，拿出那些铜臭味的东西来既显冒犯又不优雅，反而伤害这份情谊。就连餐费也是每一季的季末家里派人来一次性结算的。”

泉镜花说着眯眼一笑：“今天泉先生请客。嘻，反正都是雪阿婆付钱。”

孙苏合哈哈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最怕侬客气。”泉镜花说得豪气干云，她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掩着嘴巴，侧过头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意，然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当然，做买卖终究还是要铜钿才能维持，这些老店又不好意思谈钱，所以干脆不接待生客，就是怕有些坏心眼的人赊完帐后再也不来了。这一点对外地人很不友好呢。哎，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孙先生如果觉得用餐愉快，下回来的时候可以带上一些简单的小礼物，不需要太贵重，重要的是来往的人情，店家一定会非常开心。”

“那就要看这一餐究竟有多出色了，我可是很严格的。”孙苏合打趣道。

“请。”泉镜花做了个邀请的姿势，两人已经到了餐室前。三位和服侍女预先一步打开木门，姿态恭敬地引导孙苏合与泉镜花入内。

餐室内布置素雅，榻榻米上各人一张小桌几，一块供人正坐的座布团，颇具古风古韵。中国古代就是如此，分餐、正坐，后来随着西域文化的传入交融，中国人的坐姿和用餐习惯逐渐发生了改变，但日本这边却沿袭了一脉古风。

房间里最惹人注目的当属“床之间”，这是房间里高出地面少许的一处独特空间，专门用于供奉神佛或是展示房间主人的收藏。孙苏合看到餐室内的床之间精心布置着一幅龙飞凤舞的狂草书法条幅，他虽然对书法没有多少了解，但也能感受到这幅作品高妙的笔意，店家的不俗品位由此可见一斑。

泉镜花一边为孙苏合细细讲解这些，一边在座布团后跪坐下来，她慢慢向前移动身子，直到稳稳挪到座布团上，然后上身挺直，臀部放于脚踝之上，以标准的正坐姿势坐好。

孙苏合感到既新奇又有趣，依样照办，可是姿势标准的正坐对于不习惯的人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孙苏合前段时间特训时为了配合那套特殊的战法在身体的松软协调上下了很大苦功，因此虽不及泉镜花那般优雅娴熟，但也坐得有模有样。

泉镜花双手按膝，接着讲解道：“因为床之间的特殊地位，一般越靠近它的位置越是上座……”

“诶？那我这客人岂不是坐了主座？”孙苏合疑惑地问道，刚才是料亭的侍女引导他在这里坐下，孙苏合奇怪难道她们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好正常，男尊女卑的观念在日本就像老树一样深深扎根，可是……”泉镜花面上的笑容蓦然一僵，眼中掠过复杂的神色，随口说来的一句话不经意间触动了她自己心中深藏的某段情绪。

“哈，不说这个。”泉镜花很自然地错开话题：“孙先生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与性别无关，当然要上座。”

孙苏合见她似乎不愿谈这个话题，于是也不再多问，转而说道：“今晚的料理会是什么内容呢？可不可以剧透一些，我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料亭不点菜，全部都由店家根据今天的食材精心安排，虽然我大概能猜到，但是保持神秘感也是一种乐趣，孙先生觉得呢？”

“确实，下一道菜会是什么？这种期待也是乐趣。”孙苏合点头表示赞同。

他说完略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挺直身体，面含微笑，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泉镜花身上，是时候揭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了吧。

泉镜花做了个手势，请三位侍女暂时退下。“是了，我还没回答孙先生的问题呐。不过孙先生应该已经猜到一些答案了，对吗？”

孙苏合说：“嗯，孙同学确实做了一些猜测。”

狸华老爷虽然不靠谱但绝不会故意害我，雪芙蓉的态度变化也是古怪得很，最初的恼火过后，孙苏合在心里仔细分析了一番，动作、言语、表情……穷究每一个细节，对于其中的来龙去脉大概有了一些猜想，但是具体的恩怨情仇就不是靠猜能够猜出来的了。

他摊开左手手掌，一团绿色光粒自掌心生出，跳跃飞舞，渐渐组成一个文字。孙苏合在这个字彻底成型之前一把将其握住。“泉先生，请告诉我正确答案吧，看我猜的对不对。”

泉镜花点了点头，然后严肃郑重地诉说道：“我是跟着雪阿婆长大的，本来不该在背后说长辈的事情，但是雪阿婆实在太苦了。”

她不禁叹了口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起因是我出生前很多年的事情，我也是听来的，想来的，但是应该不会差很多。雪阿婆和狸华老爷原本是一对恩爱的情侣，可是有一年，狸华老爷来京都处理一件事情的时候遇到了那一位，他爱上了她，雪阿婆的感情里从此出现了第三者。雪阿婆性子高傲，怎么能容忍这种屈辱，从此再也不肯见他。雪阿婆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也不屑于和那一位争吵，于是就跑到京都，到了那一位的地盘上，建了现在的雪公馆，一住就是几十年。”

孙苏合嘴巴微张，忍不住说道：“肥猫竟然，居然这么可恶的吗？”

“哎，如果狸华老爷真的可恶到底，雪阿婆从此失望，一刀两断反而好了。狸华老爷每年总要来几次，有时长，有时短，有时在雪公馆外面一坐就是几个月。我本来非常讨厌他，可是一年两年混得熟了，我逐渐知道他对雪阿婆的爱从来没有变过，但他偏偏又同样爱着那一位。哎……”

泉镜花愁容满面，摇着头长长叹了一口气，“雪阿婆从来不肯见他，可是他来了，雪阿婆总要欢喜好几日，他走了，雪阿婆常常一个月不说一句话。哎，剪不断理还乱。这道伤口血淋淋地在雪阿婆心头痛了几十年，我不想她再一直痛下去了。孙先生，侬帮帮我，我要见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