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非拙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健康,但当务之急是调查连环杀人案。而且他那突如其来的疼痛和过度劳累全无关系,根本不是卧床休息就能恢复的。
“可你又看不了档案。”段非拙讪讪地说,“调查一直没有进展该怎么办?话说回来,要是没有我,你打算怎么一个人查案?”
“看不起我吗?”z不悦地说。
“没有贬低你的意思。但你……你也知道你自己目不能视。”
“如果没有你,我会带色诺芬一起来。”z说,“要是你倒下了,我会让苏格兰场增援。”
也是。段非拙之前见到z时,他总和色诺芬形影不离。两人可以说是合作无间。色诺芬精通秘术,z战斗力强悍,他们两个搭档一定无往不利。
换成段非拙自己,就这么没用……他真有点儿嫉妒色诺芬,又会变形,又会治愈,身为秘术师也绝不会被z所厌弃。他真想和色诺芬交换一下身份,他来当z的搭档,让色诺芬去经营那该死的交易行。
“你还是把档案给我吧。”段非拙坚持道,“我会注意身体的。一不舒服我就停下来,这样总行了吧?”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求你了。今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和讨好,说到这份儿上,z也不得不同意了。
他拿起桌上的档案,抛给段非拙。
***
再次研究了一遍档案,还是没找到什么头绪。第二天是露丝的葬礼,段非拙便打算在葬礼后再去一趟阿伯丁警局,看一看能否从其他证物上找到线索。
次日清晨又下起了雨。虽然不大,但阴雨连绵多日,总是很恼人。
段非拙换上了阿尔为他挑选的那套黑色礼服,和z共撑一把伞,来到圣安德肋教堂。已有许多人聚集在这儿等待葬礼开始了。他们大部分都是烂泥街的居民,段非拙眼尖,还瞧见了斯通医生和遗体修复师邓肯·麦克莱恩。
露丝的家人中,她母亲和弟弟来了,她父亲却仍然不见踪影。
“那家伙一早就在做鞋子。”罗伯茨夫人穿着黑色丧服,一边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一边告诉段非拙,“今天可是他女儿的葬礼啊。我没想到他竟是这么无情的人……”
她扭开脸不说话了。
葬礼由教堂的牧师主持。他先是照本宣科地读了一段圣经,说了几句赞扬死者生前高尚品德的话,接着便让前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轮流上前献花。
露丝的棺材停放在圣坛十字架下,旁边堆满了献花。教堂中的人们面面相觑,谁都不愿第一个走上前去。他们都知道露丝死于残忍的凶杀,也听说了遗体的惨状。他们生怕献花的时候目击什么恐怖的画面,因此裹足不前。
但段非拙知道,遗体已经修复过了。虽然不晓得邓肯·麦克莱恩的手艺如何,但至少不会比段非拙来验尸那天的样子更恐怖了吧?
段非拙和z第一个走上圣坛。露丝的母亲和弟弟站在棺材边,诚惶诚恐地望着他们。
段非拙低下头,凝视着躺在棺材中的少女。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弄错了。露丝并没有死,她只是安静地睡着了,因为棺材中的少女是那样美丽——神态祥和,面色红润,没有丝毫的残损——和他上次所见的那具饱受摧残的遗体简直有天渊之别。
但是当他将花束放进棺材里时,他才觉察到少女的确已经没了呼吸。躺在那儿的是一具了无生气的躯体,只不过用高超的化妆技术掩盖了瑕疵。
“我们一家都要感谢您,医生。”罗伯茨夫人哽咽道,“多亏了您,露丝才能变得这么漂亮……我都不敢相信她还能变回从前的样子……”
“是修复师技艺高超。”段非拙低声说。
献过花,段非拙又从口袋中掏出一本精装小书,封面上用漂亮的烫金字体写着《福尔摩斯冒险史》。那是他特意在查令十字街为露丝选购的礼物。露丝喜欢读书,但因为家境贫困,常常买不起书。段非拙就打算送她一本作为圣诞礼物。可露丝再也收不到这份礼物了。
段非拙之后,z也献上的花束。他和露丝全无交集,只是陪伴段非拙来的,献过花后很快就退下圣坛。
其他宾客听说露丝的遗体被修复了,纷纷涌上前来鲜花。每个人望见少女的遗容时都发自内心地赞叹起来。
等每个人都献过花,牧师叫来抬棺人,准备给棺材打上九寸钉,抬去墓园下葬。
就在此时,教堂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转向门口。
一名须发凌乱的中年男子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他的右腿从膝盖以下全部截肢,替换成了一条木腿。
他拎着一只小包裹,布满血丝的眼睛严厉地扫过众人。
人们顿时像摩西分红海一样为他让出一条路。
“罗伯茨先生?”段非拙扬起眉毛。
露丝的父亲蹒跚走到女儿的棺材前,艰难地跪了下来。他打开他带来的那只小包裹,从里面取出一双精美的小皮鞋。
罗伯茨夫人望着那皮鞋,捂住了嘴。
“这是我给露丝做的。”罗伯茨先生沙哑地说,“她一天到晚在外奔波,鞋子都磨坏了。我让她去买一双新的,她却不肯,说旧的还能穿。她赚了挺多钱,却一分钱都舍不得为自己花,她总说……总说要攒钱给我买一条机械义肢。所以我就想给那孩子做一双鞋。可没等我做好,她就……”
泪水滑过中年男子的面颊,没入他好几天没修剪的凌乱胡须中。
“我熬了好几晚,总算让我赶上了。”
他弯下腰,抬起女儿的脚,将那双精美的小皮鞋穿了上去。
段非拙送算明白为什么他每次拜访露丝家,罗伯茨先生总是窝在工作室里了。他只是想赶上女儿的葬礼,让她穿上自己亲手做的鞋子。
罗伯茨夫人发出一声响亮的哀嚎,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丈夫。
在一家人的哭泣声中,露丝的棺材被钉死了。烂泥街的几名和露丝同龄的小伙子担任抬棺人,将棺材抬进墓园中,放进早已挖好的深坑中。
牧师一边朗诵悼词,抬棺人一边往坑内填土。很快原地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坟包。那个活泼善良的少女永远长眠在了六尺深的泥土之下。
参加葬礼的人逐渐散去,只有露丝的家人仍站在坟墓前沉默地哀悼。
z扯了扯段非拙衣袖,示意墓园大门,暗示他是离开的时候了。
段非拙向罗伯茨一家道了别,随着其他人一起走出墓园。
离开了沉痛的葬礼现场,人们就不由地话多了起来。主妇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今日菜价和烹饪配方,男人们交换着各自对新闻头条和国家大事的看法。
因为对遗体修复的成果非常满意,段非拙向邓肯·麦克莱恩支付了余款。斯通医生像是嗅到了某种商机,抓着邓肯·麦克莱恩,不遗余力地和他套近乎。
“您的修复技术真是出神入化呀,麦克莱恩先生!您是在哪儿学的呢?自学的?真是了不起!这让我想起我在印度服役的时候,当地爆发了霍乱,我也是依靠自学的知识遏制了疾病的传播……”
段非拙冷眼望着自吹自擂的斯通医生,很是同情被他纠缠的遗体修复师。
忽然,一道灵光闪过段非拙的脑海。
“z!z!”他呼唤身边的男子。
“怎么了?”z不解。
“地图!我需要一张阿伯丁市的地图!”
墓园中当然没有地图,但码头街离这儿不远,常有卖报童在码头上向乘船来到阿伯丁的人们兜售地图。
于是他们直奔码头街,向他们所遇到的第一个卖报童买了张地图,接着火速赶回旅馆。
段非拙将地图铺在桌子上,打开警方档案。
“你发现了什么?”z不安地问。
“我正在将死者的遇害地点标注在地图上。”段非拙一边在地图上画下圆点,一边解释,“您听说过约翰·斯诺其人吗?”
“略知一二。”z答道,“他是一名医生,对吗?当年伦敦爆发霍乱,正是他找出了霍乱的源头,遏制了疾病的传播。”
“没错。约翰·斯诺在寻找传染源的时候,使用了空间统计学方法,将所有患病者的位置标注在地图上。病患越密集的地方,就代表距离传染源头越近。”
“嗯,原理我大致明白。”z颔首,“这跟连环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同样的方法也可以用在犯罪案件上。将凶手行凶的位置标注出来,就能大致推断出凶手的活动范围。你想想,凶手连续行凶五次都无人目击,这说明他对行凶现场附近的环境极为了解,知道什么时候该地区空无一人,适合动手。而凶手极为了解的地区,往往就是他经常活动的地方——他的居住地点或工作地点!”
z双目失明,所以对地图、图形之类的东西很不敏感。就算他知道五名死者的遇害地点,也未必能在脑海中把它们联系起来,形成一幅完整的画面。
但段非拙不同。他飞快地在地图上标好五个圆点,接着直起腰,从更宏观的角度观察整幅地图。
五个圆点中,一个位于海边——那是在码头街附近遇害的露丝。另外四个则围绕着它均匀地呈扇形分布,犹如众星拱月。
前四个死者的遇害地点到露丝遇害地点之间,距离几乎是相等的。
段非拙产生了一种可怕的想法:也许凶手居住或工作的地方,就在露丝遇害地点附近。
“你怎么不说话?”z急切的声音打断了段非拙的思绪,“你到底找出了什么?”
“我可能知道凶手是谁了。”段非拙沉声说,“但我还不确定。有件事我需要确认。你能不能替我跑一趟?”
“要确认什么?”
“斯通医生有个儿子,就是摔成残废那个。你还有印象吧?我上的是哪所学校。”
***
z去了一趟文法学校,很快就回来了。凭借苏格兰场警探的特权,他轻轻松松拿到了学校的学生名册。
“校长告诉我,斯通医生的儿子的确是他们学校的毕业生。”z将名册甩在段非拙面前,“而且第四名死者,那个教师,曾经是他的德语老师。”
段非拙拿起名册,其中有一页折起来了。他在那一页上找到了“亚历山大·斯通”这个名字。
z双臂环抱,倚在桌上,语带惊奇:“你是怎么发现的?”
“昨我们天拜访斯通诊所的时候,我看见斯通医生的办公桌上摆着许多他家人的照片。”段非拙解释,“其中一张是他儿子的毕业照。他儿子穿着公学校服。于是我猜想,那家伙就读的学校会不会就是第四名死者工作的那所文法学校。”
“既然他儿子在那所学校读书,那么他认识第四名死者也理所当然了。”z思忖道,“莫非你认为斯通医生就是连环杀手?”
“五名死者中有两个人都跟他有社会关系,这岂不是很巧?”段非拙说,“而且凶手能干净利落地杀害五个人,再将他们开膛破肚,说明凶手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当初伦敦警方在追查开膛手杰克案时,不也认定杰克具备医学知识吗?”
“开膛手杰克的确学过医。”z说,“但是斯通医生的杀人动机呢?你觉得他就是猩红盛宴的在逃秘术师?”
“有可能啊。”段非拙想起了斯通医生书房中那些散发着秘术光辉的神像。也许它们根本不是斯通医生“偶然”从印度带回的纪念品,而是他专门为了研究奥秘哲学而购置的。
当然了,他不敢把自己的发现坦白给z,否则就会暴露他自己的秘术师身份。
“凶手也不一定是秘术师。”段非拙又说,“也有可能是个普通人。假如斯通是凶手,我能想出两种动机。第一种:abc谋杀案。斯通只想谋杀那个教师,但他担心只杀这么一个人,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因此又额外杀了几个人来撇清自己的嫌疑。第二种动机:他的儿子摔成了残废,他大受打击,所以决定报复社会。而露丝,可怜的露丝,她或许发现了斯通医生的犯罪证据,结果被他灭口了。”
z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表情越来越凝重。
段非拙惴惴不安地望着俊美的白发警夜人,等着他反驳自己,揪出自己推理中的漏洞。
z思索了一会儿,抬起头:“被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怀疑斯通了。”
段非拙大喜过望。得到z的认可,对他来说是仅次于凶手落网的喜事。
“有一个办法可以验证他是不是凶手。”z说。
“什么办法?”
“最简单的办法——不在场证明。”
***
“您问我露丝遇害那天晚上在什么地方?”
斯通医生坐在他的办公室中,警惕地打量着两名不请自来的客人。
z漫不经心地撩起衣襟,有意无意露出别在腰上的闪闪发亮的警徽,像是在无声地威胁斯通医生:不老实交待,就送你去免费铁窗旅馆住一夜。
斯通医生露出吃了苦瓜一般的表情,朝z狠狠甩去眼刀。然而z目不能视,他的眼刀甩了个寂寞。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我一直待在诊所中。”斯通医生用笃定的语气说,“我向来是等晚班护士上工之后才离开,或者去拜访朋友,或者去俱乐部消遣。但是那天晚上露丝迟迟没来,我只好留在诊所里照顾我儿子。”
“有证据吗?”段非拙态度强硬。
“我的女仆——就是白班的那个护士可以证明。”
“她是您家的仆人,证词恐怕不足以取信。”
斯通医生怒目圆瞪:“怎么?你们怀疑我是凶手?我?我可告诉你,我在阿伯丁怎么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医生了!我去过印度,替国家效过力!你们少抹黑我!”
z神情冷漠,完全没被他的气势唬住。“我们是为了证明您的清白。只要您拿出铁一般不在场证明,不就没人怀疑您了?”
“谁怀疑我?!”斯通医生怒气冲冲的眼睛转向段非拙,“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老是跟我对着干?抢走我的患者不说,竟然还在警察面前诬陷我!”
段非拙莫名其妙,什么叫抢走他的患者?明明是他自己狮子大开口,吓跑了患者,倒怪起别人来了?所谓恶人先告状指的大概就是这样吧!
“除了露丝小姐,连环杀人案中的另外一名死者也是您的熟人。您似乎没把这个情报告诉警方嘛。”段非拙讽刺地笑了笑。
斯通医生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他顿时萎靡了下去。“你……你怎么知道?”
段非拙指了指办公桌上斯通医生儿子的毕业照。斯通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将相框按倒,但是已经迟了。
“就算我认识那位老师,又能如何?”斯通医生梗着脖子说,“文法学校有那么多学生,他几乎每个人都教过。那岂不是每个学生的家长都有杀人嫌疑了?”
“既然您自己提起杀人嫌疑这回事,”z低下头,心不在焉地戳了戳腰上的警徽,“那我想再请教一下,5月2日夜晚十点到十二点,第四名死者遇害的时候,您身在何处?”
斯通医生涨红了脸。他完全被当作了嫌疑人,这让他怒火中烧。
但他也明白,假如自己拒绝回答,嫌疑只会越来越重。他只能压抑着愤怒,咬牙切齿道:“我不记得了。我要看看当天的行程表。”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小册子,翻到其中一页。
“那天是星期二,我的一位朋友要结婚了,所以我在俱乐部为他庆祝。很多友人都去了,他们可以证明我在那儿!”
“那段时间您一直没离开?”z问。
“当然了!我可是主持人,我走了成何体统?我们一直庆贺到凌晨才分开。你们要是不信,尽管去俱乐部打听!”斯通医生傲然昂起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随便你们调查!”
z又问了另外三名死者遇害时,斯通医生身处何地。他一一作答。除了露丝死亡当晚,其他四天他都拥有不在场证明。
当z讯问斯通的时候,段非拙则盯着博古架上的印度神像。和上次他拜访时一样,神像散发着秘术物品独有的光辉。
他努力盯了神像一会儿,期望从它们身上看到斯通残留下来的记忆——要是能看到他犯罪的场面就好了。
然而他看了半天,只看到了几幕断断续续的景象:斯通医生在办公室中徘徊;斯通医生伏案书写病历;斯通医生跪在神像前,双手握紧,一边祈祷一边痛哭流涕……
段非拙眨了眨眼,驱走那些怪异的景象。
斯通医生向异教神像祈祷?难不成他在印度服役的经历让他转投了印度教?
“这下我的嫌疑可以排除了吧?”斯通医生得意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感谢您的配合。”z面无表情地拉上大衣,遮住他那闪亮的警徽,“我们会去向证人确认的。”
“那太好了,我刚刚还想请你们不要听信我的一面之词呢。”斯通医生嘲讽道。
“我们走。”z向段非拙使了个眼色。
“我就不送了,你们慢走。”斯通医生冷冷说。
z拉着段非拙离开办公室,穿过诊所走廊。诊所依然冷清寂寥,恐怕短时间之内,患者都不敢上门了。
“那条老狐狸!”段非拙恨恨道,“即使他有不在场证明,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假如他还有个同伙,那他们就可以分开作案了!”
z神情凝重,不置可否。
段非拙心里顿时凉了半截。他信心十足地冲到斯通诊所,打算像小说中的名侦探一样揭穿斯通的真面目,却白跑一趟。难道他的推理错了?
话说回来,犯罪地图本就是一种辅助刑侦的手段,并不是百分之百正确的。即使能大致判明凶手的活动范围,但那范围里居住着许多人,不单单有斯通医生一个,其他人也有可能是凶手。那调查范围可就大了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z的面孔:“你不相信我,是吗?”
z眨了眨眼,微微偏过头:“我相信你。”
段非拙愣住:“真的?”
“斯通医生的态度非常可疑。你或许不知道,但我可以听见——我们问起他和第四名死者关系的时候,他的心跳非常快。”
“也许他只是惊讶或紧张。”段非拙有些不确定了。任何人被警察怀疑,恐怕都会如此反应。
“我认为他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虽然不一定和连环杀人案有关,但至少是某种见不得光的、不适合被警察知晓的事。”
以斯通那老家伙见钱眼开的本性,干出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似乎也不奇怪。
但目前最重要的不是揪出斯通的狐狸尾巴,而是找出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离开斯通诊所后,两个人直奔斯通医生所说的那家俱乐部,核查他的不在场证明。
根据俱乐部服务生的说法,5月2日当晚的确有一名会员在这里举办告别单身宴会。而斯通医生正是主持人。他们闹了一整个晚上。途中斯通医生去了趟洗手间,但只离开了五分钟,这么短的时间是绝对不够他飞奔到城市另一边杀人,再火速赶回的,哪怕他骑马或骑自行车也赶不上。
当然了,前提是斯通是个普通人。假如他是秘术师,拥有什么疾行加速的本领,那就另当别论了。
眼看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一一被切断,段非拙越发心灰意冷。
天色已晚,他们顺道在这家俱乐部吃了晚餐。才这个点儿,就已经有人喝得酩酊大醉。醉汉们三五成群在俱乐部中喧闹,若是闹得太厉害,就会被服务生丢出门外。
“别在我门口吐!”服务生大声怒斥一名醉汉,“到那边去吐!那边有个下水道口,你没长眼睛吗?”
段非拙回身望着服务生和醉汉。
“怎么了?”z注意到他的不同寻常之处。
“下水道。”段非拙低声说。
这个词触及了他记忆中的某个点。
他们探查露丝遇害现场的时候,附近就有一个下水道口,一直在往外反水。
警方档案中,第一名死者——出租马车车夫——的遇害现场,也有一处下水道口。死者当时在那儿解手。
阿伯丁作为苏格兰屈指可数的大城市,下水道自然也修得四通八达。越是人群密集的地方,越需要发达的排污系统。尤其是伦敦大瘟疫的原因查明是饮用水收到污染之后,各个城市都开始兴建下水管路,防止饮用水被污水所污染。
阿伯丁的下水道可以容一个人在其中行走。那张犯罪地图标明的的确是凶手的活动范围,只不过凶手并不是在地面上活动的,而是在地下!
“凶手有可能通过下水道四处移动。”段非拙将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飞快地解释给z听,“这也是为什么所有案件都没有目击者的原因了。凶手在杀人前就藏在下水道中,杀完人后再立刻躲回去,当然不会有人看见!”
z拧紧的眉头:“你确定吗?”
“不确定。”段非拙老实承认,“但我觉得值得调查。”
z立刻掏出钱包,付了晚餐钱,找俱乐部服务生要了一根蜡烛,大步流星地走出俱乐部。
“距离最近的案发现场是哪里?”
“就是第四名死者的案发现场,那个文法学校教师……”
“带我过去。”
段非拙凭着记忆,带领z走向案发现场。这条大街是阿伯丁的中产阶级社区,路边的联排别墅精美豪华,和烂泥街那些战损风建筑有云泥之别。
案发至今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现场的警戒线早已撤去了,但地上放着几束哀悼的花束。或许是因为那位教师格外德高望重,受人尊敬吧。
花束旁边就是一处下水道井盖。这更加印证了段非拙的猜想。
“你带武器了吗?”z问。
“带了。”自打来到阿伯丁,但凡外出,段非拙都会带上石中剑。虽然在路人看来或许很奇怪,但安全第一,他顾不得形象了。
z一把掀开井盖,纵身跳入漆黑的下水道中。
段非拙扑到井边,井下漆黑一片,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好吗?”他对着黑暗喊道。
“安全!”z的声音从井下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下来吧!”
段非拙左顾右盼,确认街上无人(他可不希望被路人看见他钻下水道的样子),然后模仿z,也纵身跃入井中。
身体刚一腾空,石中剑便尖叫起来:“你为什么要直接跳啊!不是有梯子吗!”
段非拙这才发现,井壁上钉了一列用于攀爬的铁梯。
然而已经太迟了。他的身体遵循地心引力的呼唤,就这么朝下方坠去。
“啊啊啊啊啊——!”他跟着石中剑一起尖叫起来。
接着,他猛地落进了z的怀中。
z精准无误地接住他。冲击力让白发警夜人站立不稳。他单膝跪地,最终还是承受住了段非拙的体重。
“我让你下来,是指让你爬梯子下来。”z咬牙切齿。
“……我看你直接跳下来,还以为根本不深呢。”段非拙嘟囔。
他暗自庆幸z看不见他的表情。否则他只能挖一条地洞钻进去,一辈子也不出来了。
他从z怀里跳出来,双脚踩到了浅浅的流水。想来是下水道中的污水。
这双鞋子算是废了。段非拙悲伤地想。
z从口袋里摸出一根蜡烛和一盒火柴,塞给段非拙。
“点上。”他说。
蜡烛显然是为段非拙准备的。z不需要照明就能在黑暗中自如行走——或者说,即使有照明,z的世界里也没有光暗之分。
段非拙点燃蜡烛,火苗一颤一颤,亮度远不如提灯,只能照见前方的一小段路程。
“你没问题吗?”他问z。
“这里有风。”z说,“有风我就能听见。”
段非拙即使听破了耳朵也听不见什么风声,但烛火在摇曳,说明下水道中的确有空气流动。
两人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行。他们不知走了多远,地下没有地面上的参照物,段非拙完全失去了距离感。
通道一直向下,流水越来越深,污浊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重。
段非拙捂住鼻子,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z的嗅觉比他更灵敏,想来也比他更难受。
“你需要手帕吗?”段非拙瓮声瓮气地问。
z摇摇头:“我闻到了奇怪的气味。”
“我想我们都闻到了奇怪的气味。”段非拙吐槽。
“不是污水和腐烂的味道,而是……”z欲言又止。
段非拙一个激灵。说话只说一半有时候比和盘托出更恐怖。
“到底是什么?”他战战兢兢地问。
z沉吟片刻,字斟句酌地说:“死亡的味道。”
“尸臭?”
“不。是更糟糕的东西。”
z摘下手套,义手上弹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
段非拙也跟着拔出石中剑。
烛火光照范围的边缘掠过一个苍白的影子。
它速度奇快,一眨眼就没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段非拙倒抽一口冷气:“前面有东西!有东西!”
“我知道!”z怒吼。
他一个箭步冲向前方,手起刀落。
一声怪异的嘶吼响彻下水道。
那不像人类濒死前的惨叫,更像是怪物的嘶鸣。
“z!”
段非拙举高蜡烛,蹚着污水追上去。
“小子!当心头顶!”石中剑大喊。
段非拙下意识地抬头一看。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尖叫起来。
就在他正上方,悬着一只苍白的怪物,看上去有点儿像被剥了皮的猴子,又像擦了粉底的咕噜姆。
那怪物的嘴一直咧到耳根,露出两排交错的尖牙齿。一道黏稠的口水从它分叉的舌头上垂落,滴在段非拙肩上。
石中剑立刻控制了他的身体。他朝后一跃,同时,怪物一跃而下,落进污水中。
它四肢着地,飞快地朝段非拙扑来。
段非拙举剑一挥,锋利的剑刃扫过怪物那细瘦的胳膊,仿佛热刀切黄油一样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怪物捧着受伤的胳膊尖叫起来,四肢并用地后退。
通道前方传来踏水声。z杀了回来,怪物刚一回头,就被z一剑捅了个对穿。
“你没事吧?”z关切地问。
“没事!那是什么玩意儿?!”段非拙快被恶心哭了。
“食尸鬼!”z吼道,“前面还有更多!你快逃!”
说完,他转身面对黑暗的通道,举起剑刃,像是要用自己的身躯为段非拙断后。
一大群苍白的怪物从黑暗中涌了出来。它们攀爬在墙壁上,天花板上,仿佛尸体所组成的潮水。
段非拙望着z孤独的背影,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我来帮你!”段非拙喊道。
“你快走!”z愤怒。
段非拙才不管他怎么说。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z孤军奋战。
他挥舞石中剑,斩断了距离最近的一只食尸鬼的手臂。剑锋划过的地方,食尸鬼那滑腻的皮肤瞬间变成焦黑色,犹如被烈火燎过似的。
z见劝不了他,只能咬了咬牙,加入战斗。两个人背对着背,斩断来袭的食尸鬼,同时将背后交给对方保护。
一只又一只食尸鬼被击退,但很快便有新的前赴后继地补了上来。它们仿佛源源不断,怎么杀也杀不完。段非拙从不知道阿伯丁的地下生活着这么多的怪物。要是他早点听说这件事,可能会连夜收拾细软逃跑,宁可住在山沟里。
眼看他们就要被怪物大潮所淹没,黑暗通道的尽头忽然亮起一星光芒。
怪物们纷纷停止行动,让出一条道路。
“谁?!”z双眉紧蹙,虚无的视线一动不动地对准黑暗中那一点光芒。
一个人拎着提灯,涉水而来。
“住手!不要伤害它们!”那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声音中满是心痛。
怪物们恭敬地低下头,像是在对那个人行礼。
段非拙终于看清了提灯人的面孔。
他很年轻,红发碧眼,体格瘦弱,正是棺材铺那位技艺高超的遗体修复师——邓肯·麦克莱恩。
“你……你……是你!”
段非拙指着邓肯,结结巴巴地喊道。
为什么他会在这儿?为什么食尸鬼对他毕恭毕敬?难道他就是阿伯丁连环杀人案的真凶?
z微微一动:“他是谁?”
“他是遗体修复师,”段非拙沙哑地回答,“就是他修复了露丝的遗体。”
z举起刀刃,刀尖正对着邓肯的面孔。
周围的食尸鬼不约而同“嘶”了一声,仿佛在对z发出威胁。
邓肯用眼神喝止了它们。被他一瞪,食尸鬼们瞬间安静下来。他张开双臂,拦在z和食尸鬼大军之间。
“求您不要伤害它们!”他眼泪汪汪,用哀求的语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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