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诺芬笑得花枝乱颤:“你瞧,老大,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吗?你越是遮遮掩掩、故弄玄虚,他就越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来来来,愿赌服输!”
他朝z摊开手,勾了勾手指,像在讨要什么东西。
z气鼓鼓地掏出一枚金镑,往他脸上掷去。色诺芬灵巧地接住金币,飞速塞进口袋里,唯恐z反悔似的。
“你们……拿我打赌?”段非拙难以置信。
压在段非拙后背的重量消失了。z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像是在无声地谴责他:都怪你,害我输了一镑。
“我们走吧。不要打扰普劳一家休息了。”色诺芬用文明杖顶了顶帽檐,拎起提灯,一马当先地朝村庄方向走去。
段非拙抹了把脸,一手是血。
“色诺芬,你能不能治好我?”他跟上黑发警探,渴慕地盯着那根文明杖,它散发着微光,说明附有特殊性能。
“我能,但是我不想。”色诺芬说。
“为什么!”
“因为你很不乖,我要让你长长记性。”色诺芬笑嘻嘻道。
段非拙浑身上下都在痛,他恨不得给嬉皮笑脸的色诺芬来上一拳,但他知道自己的胳膊搞不好会被炸飞,所以只得作罢。
z拍了拍他的肩膀,引起他的注意。段非拙转过身,一条手绢递到了他面前。
“擦干净,不然会吓到路人的。这座村庄不需要更多怪谈了。”
段非拙一把夺过手绢,捂住流血的鼻子和嘴巴。
色诺芬步履轻快,快活地说:“既然你已经偷听到不少了,继续瞒着你也不可能,我们干脆合作吧?你在橡树庄园肯定打探到了不少消息,为何不拿出来跟我们分享呢?”
段非拙心如电转:这正是一个打入他们内部的好机会!
“庄园的仆人都在传那栋屋子闹鬼。”他瓮声瓮气地说,“裴里拉勋爵几次三番遭遇意外,他认为是亡灵作祟,所以打算把整栋房子拆掉。”
“那栋屋子的确有古怪。”色诺芬眯起眼睛,远眺黑夜中橡树庄园的黑影。
“为什么庄园会突然之间闹鬼?那些幽灵都是从哪儿来的?”
“可能性很多。”z歪着头思索,“裴里拉勋爵的家族是历史悠久的世袭贵族,树敌不少,如果有人想操纵幽灵要勋爵的命,那实属正常。”
“甚至有可能是勋爵自己干过什么亏心事,导致亡灵上门索命。”色诺芬的口吻里满是幸灾乐祸,“传言米德洛家族通晓奥秘哲学,虽然现任勋爵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秘术师。”
段非拙十分庆幸有条手绢可供他捂着脸,不至于暴露他惊讶的表情。
“秘术师是能用肉眼看出来的吗?”他问。
“有些可以。”色诺芬心不在焉答道,这个问题偏离了主题,对他们而言无关紧要。
段非拙还想追问秘术师有什么肉眼可见的鲜明特征(这样他以后就能更好地隐藏自己了),色诺芬却停住了脚步。他们站在乡间小路的分叉口,一条小路指向村庄,另一条通往橡树庄园,第三条则延伸至勋爵的私人林地。
“你送切斯特先生一程。”色诺芬将提灯递给z,“我有些事情想去确认。”
z狐疑地歪了歪头,但没有出言反对。
“我们在旅馆碰头。”他说。
色诺芬转身朝树林走去,举起一只手敷衍地挥了挥,充作告别。
现在只剩段非拙和z独处了。他发现自己每回和z独处,气氛都会莫名尴尬。这也难怪。他们头一回见面,z就把他捅了个透心凉。之后,他又不小心目睹了z出浴的画面。这一回z又差点儿把他揍毁容。他们怎么可能愉快融洽的相处?
“你们为什么要搬出旅馆?”z冷漠地问。
段非拙支支吾吾:“裴里拉勋爵邀请我们住进橡树庄园。因为……呃……他很欣赏叶芝先生的文采。他觉得苜蓿旅馆不符合伟大诗人的身份。”
他衷心希望自己的语气没有暴露出自己有多么心虚。
“所以他让诗人住进一座闹鬼的房子?”z挑起唇角。
“你可能不知道,叶芝先生的胆子大着呢。他专门写过一本关于爱尔兰民俗传说的书。不闹鬼的房子他没准还不乐意住呢。”
“怪人。”z咕哝。
“文学家都是怪人。”
两个人披星戴月地来到庄园门口。庄园的每一扇窗户都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z扣响门环,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几乎震耳欲聋。附近的狗汪汪吠叫起来。
段非拙拿下手绢,他已经不流血了,手绢上沾满了一块块深色污渍,一部分是干涸的血液,一部分是他脸上的泥土灰尘。
过了许久都没人来开门。z不耐烦了,又想再敲一次,段非拙拦住了他。
“门根本没锁。”他试着拉了一下门环,大门应声而开。
“这个郡的治安肯定很不错。”z讥讽道。
“我们就在这儿分别吧。晚安,z。”段非拙巴不得尽快摆脱他。
z可不这么想。他把段非拙推进屋内,穿过门厅,来到楼梯前。
“我要亲眼看着你上-床睡觉。”
“你不信任我!简直是侮辱!”
“谁叫你辜负过我的信任。”
段非拙不满地撇撇嘴,破裂的嘴唇又痛了起来。他忍不住“嘶”了一声,结果嘴巴更痛了。
z低下头,握住他的下巴,强迫他仰起头,另一只手把提灯举到他眼前。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段非拙睁不开眼。他感觉到z在左右扳动他的脑袋,机械义指在他脸颊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了他破损的嘴唇上。
“抱歉,刚才下手有些太重了。”z的语气带着歉意,“我还以为在外面偷听的是……”他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你要是老老实实,明天我就叫色诺芬来给你治疗。”
“他说了不治。”段非拙说。
“有我发话就不一样了。”
z松开了手。段非拙感觉到提灯的热量退去了,于是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
“晚安。”z转过身。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门厅的墙壁上,墙上那些肖像画也跟着变得影影绰绰。
段非拙忽然想起了以前读过的一片报道,关于南丁格尔女士在伤兵营里照顾伤员。她会在夜里执灯巡夜,那些伤员便虔诚崇敬地亲吻她映在墙壁上的影子。
他目送z走向大门。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了墙上的肖像画。
那是历代勋爵和夫人的肖像。其中有一幅,画着一个窈窕美貌的女人,身穿简·奥斯丁时代的碎花裙,眉宇间仿佛凝固着淡淡的哀愁。
段非拙倒抽一口冷气。
z停下脚步,转过身。“怎么了?”
段非拙指着画像,结结巴巴:“我见过她!原来是她!她是勋爵的祖先!”
“你说什么?”z的双眉拧到了一起,俊美的面庞散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
“我昨夜见到了一个亡灵,就是她!是她把我诱进橡树林的!”
阴暗的宅邸中突兀地响起了女人的笑声。
“过来!”z大喊。
段非拙不假思索地朝他奔去。
z一把圈住段非拙,朝大门飞奔。然而门厅尽头的大门却消失了,原地只剩一堵贴了壁纸的墙壁。
“真他妈见鬼了。”段非拙喃喃自语。
z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俊美的面庞宛如覆盖了一层严霜,倒是与他那与众不同的白发红眼相得益彰。
“我是伦敦警察厅异常案件调查科的指挥官,芝诺·辛尼亚!”他朝阴影大声自报家门,“你是哪路秘术师?知道跟警夜人作对是什么下场吗?”
他的声音在门厅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回声。
伦敦警察厅——
警察厅——
芝诺·辛尼亚——
辛尼亚——
墙壁上历代勋爵夫妇的肖像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警探,每一位勋爵都雪鬓霜鬟,庄重严肃,每一位夫人都年轻貌美,高雅端庄。古怪的回声仿佛他们集体发出的嘲笑。
鸡皮疙瘩爬上了段非拙的后背。他不顾一切地跳到z身边,尽量和他挨近。他只是个刚刚入门的新人秘术师(有可能连秘术师都算不上),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z了。
“看来有人想把我们困住。”z扣住段非拙的手腕,有了直接的身体接触,段非拙不禁安心了许多,“其他人或许也有危险。你的朋友们住在哪儿?”
“应该在楼上吧?”
段非拙自告奋勇带着z上了楼。他和叶芝、阿尔住在贵客专用的客房中,段非拙单独住一间,由于阿尔还是小孩,勋爵给他和段非拙安排了套间。
段非拙推了推套间的门,果不其然纹丝不动,他用力敲门也全无回应。
“后退。”z将提灯丢给段非拙。
段非拙知道他要干什么了,急忙朝后一跳。z没有松开他的手,直接抬脚就给门来了一下。门发出一声巨响,朝内打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套间,双双傻眼。
他们进入的根本不是客房,而是厨房。
一列刀具整齐地码在流理台上,洗干净的碗碟摆放在碗橱里,墙上还挂着一串串大蒜和辣椒。炉灶里点着小火,炖着一口咕咚作响的大锅,锅内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大概是明天的早餐。
z毫无客人的自觉,大模大样地打开锅盖,舀起一勺汤嗅了嗅。
“这座房子连空间都扭曲了,恐怕不单单是闹鬼。真可惜色诺芬不在这儿,他很擅长破解这类东西。”
z把汤勺丢回锅里。
段非拙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进来的那扇门,门板无力地倒在地上,透过门框可以清晰看见一条走廊——不是客房外面那条,而是连接厨房和餐厅的那条。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哗擦擦。背后传来金属摩擦的响声。
流理台上的刀具飘了起来,悬在半空中,所有刀尖都直直瞄准了他。
“——吧。”段非拙咽了口口水。
万箭齐发。
说时迟那时快,z一个箭步挡在段非拙身前,机械义肢上弹出一截明晃晃的刀刃,挡开了飞来的刀具。z的动作快得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刀刃舞成炫目的乱影,一时间只能看见四溅的火花。金属碰撞的铛铛声不绝于耳。
当碰撞声停止,刀具掉落一地。但攻击并没有就此停止。地上的刀发出蜜蜂振翅般的嗡嗡响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再度飘了起来。
“z,它们不会停下来的!我们快走!”
段非拙拖住z的胳膊,吃力地将他拽出门。漂浮的刀具再度对准了他们俩,如箭雨一般射过来。眼看其中一把刀就要刺中段非拙的眼睛了,他飞快地带上门。门后传来刀具刺中木头的沉闷响声,如同数不清的雨点敲击屋檐。
“好险……”段非拙背靠墙壁瘫坐下去。
可他立刻就跳了起来。
他以为离开厨房后,理所当然就会回到客房外的那条走廊。可他发现这儿并不是走廊,而是之前裴里拉勋爵接待他们的会客厅。
会客厅的陈设和上次段非拙光临时一模一样:舒适的沙发,精致的茶几,头顶悬着华丽的水晶吊灯。这里空无一人,除了段非拙和z,就只有两副充作摆设的锃亮的盔甲,一左一右摆在壁炉边,仿佛忠诚的侍卫。
“我们接着走,看看接下来会通向哪儿。”
z目不能视,只能依靠听风辩位。但宅邸内部没有风,他等于是又聋又瞎,只能扶着墙壁缓缓前进。
段非拙牵住他另一只手,高举提灯,警惕地环顾四周。
一双白皙的手臂从墙壁中徐徐伸出。
看上去像女人的双手,曲线柔和,十指纤细,适合弹钢琴——也适合勒断人的脖子。
“小心!!!”
白皙的手臂猛然掐住z的脖子。
白发的警夜人-大吃一惊,急忙扣住手腕,想把它挣开。这时又一双白手从墙壁里长了出来,抓住z的手臂。第三双白手紧随其后,捉住了他的脚踝。六只白手齐心协力制住了z,他越是挣扎,它们就箍得越紧,仿佛六条扭动的白蛇,又像一朵从墙壁里长出的巨大的花苞。
当然,这并不代表不靠墙的地方就很安全。立在壁炉两侧的盔甲忽然动了起来,一左一右包抄段非拙。
段非拙只恨没带上石中剑,现在回交易行拿也来不及了。
盔甲抡起拳头,重重砸向段非拙。他一矮身躲了过去,盔甲击中了茶几,一声巨响,大理石台面四分五裂。
段非拙冲向z,想把他从缠绕的白手中解救出来。墙壁变成了沼泽般柔软的物质,z被白手硬生生地拖了进去,现在只剩半边身体还露在外面。
头顶传来金属甲片碰撞的响声。段非拙下意识地就地一滚,盔甲的铁拳从他脑袋顶上划过,若是他没及时躲开,他的头恐怕已经像大理石台面一样碎裂了。
“z!!!”
白发警夜人完全消失在了墙壁中。段非拙扑向他,却重重地撞上了墙,差点儿把鼻梁给撞平。
盔甲又是一拳挥来。段非拙急忙朝右边一闪,钢铁拳头击中墙壁,留下一个蛛网形的巨大陷坑。
段非拙头皮发麻。以盔甲的力量,他只要稍稍挨上那么一下就会当场粉身碎骨。若只有一具盔甲,他或许还可以靠灵巧的走位摆脱它,但两具盔甲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每当段非拙躲开第一具盔甲的进攻,第二具盔甲就会出现在他的逃跑路线上。段非拙被逼得左躲右闪,却只是徒然消耗了体力。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盔甲的行动却分毫不受影响。血肉之躯怎么跟钢铁抗衡?
逃不掉了。他绝望地想。他注定要死在这个地方。他连对手是活人还是幽灵都不知道,就连z那么强大的警夜人都生死未卜,更何况是他这么个刚刚摸到奥秘哲学边角的新人?
可他不想死在这儿!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他还要回到伦敦法兰切丝广场49号,他还想跟林恩一家一起过圣诞节,他还要回阿伯丁开一家诊所。他答应了约瑟夫要继续经营秘境交易行,虽然他一直作天作地,盼着交易早日倒闭……
他想起了不久前读过的那本奥秘哲学书:秘术师可以从一个地方汲取能量,再将其释放到另外一个地方。
盔甲的铁拳冲击也是一种能量,如果他接下一击,把能量释放到另外一个地方,自己岂不是就能毫发无损?
但是他能做到吗?他连最简单的汲取火的热量都做不好,有可能化解盔甲的攻击吗?
事到如今想那么多也没用,只能硬着头皮试一试了。反正他也逃不掉,不成功便成仁。
盔甲再度抡起拳头。
这次段非拙没有逃跑,而是原地站定,迎向盔甲。
——把那冲击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铁拳不偏不倚击中段非拙的面门。
段非拙紧闭双眼,浑身紧绷,等待死亡降临。
什么也没发生。
没有疼痛,没有流血,甚至没有钢铁碰触皮肤的感觉。
他颤巍巍地睁开眼睛,看见盔甲的拳头停在了他面前。
一滴冷汗顺着脖子,滑进他的领口。
嘎吱。
头顶传来怪异的声响。
嘎吱。嘎吱。嘎吱。
段非拙向上一瞄。悬在会客厅正中央的水晶吊灯摇摇晃晃,成百上千的水晶珠串叮叮当当,风铃似的响个不停。
他刚才是不是将盔甲铁拳的冲击力,转移到吊灯上了?
嘎吱。
吊索在发出最后一声痛楚的呻-吟后断裂了。巨大的水晶吊灯砸了下来。
震耳欲聋的轰然巨响。破碎的玻璃如同海涛一般扩散开去。段非拙甚至来不及躲开,只能原地捂住脸。
过了许久,会客室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段非拙胆战心惊地放下手,只见两具盔甲被埋葬在了金色的灯架下。遍地都是水晶碎片,唯有以段非拙为中心的一圈干干净净,纤尘不染,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了飞溅的碎片。
“我做到啦!”
段非拙忍不住振臂高呼。当然,现在可不是庆祝的好时机。他必须找到z和其他人,把他们从这座鬼屋里救出去。
他浑身上下洋溢着自信,昂首阔步地踏过满地碎片和两具瘫痪的盔甲,走向会客室大门。他已经学会了转移能量的方法,还有谁能伤害他?管它是会飞的菜刀还是会走路的盔甲,他还有什么可畏惧的?
他推开会客室大门,走向下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约莫和客房差不多大,也是一间卧室,但明显是女人的卧房。华丽的四柱床边摆着一张梳妆台,琳琅满目的化妆品和珠宝首饰几乎堆满台面。普通女仆可用不起这样的好货,这里一定是女主人的卧房。
段非拙举起提灯,光芒从梳妆台镜子中一闪而过。裴里拉勋爵没有姐妹,也尚未娶妻,因此这卧房的女主人肯定是他母亲。只是那位夫人使用这些花哨艳丽的化妆品,未免也太不符合她老成持重的年纪了吧?
他奔卧房的窗户。既然庄园内的空间扭曲了,那么能否从窗户逃出去呢?
他试着拧开窗户把手,但它像生了锈似的,不论怎么使劲儿都纹丝不动。段非拙气急败坏,干脆抡起拳头猛砸玻璃……
接着他就抱着自己的手满地打起滚来。
他不敢再以身试险,于是抓起梳妆台上的一把梳子,朝窗户掷去。
结果不出所料,梳子无害地弹开了,差点儿砸中他的脑袋。
“裴里拉勋爵,您要是转行做防弹玻璃,肯定能赚得盆满钵满。”段非拙甩了甩酸痛的手,低声咕哝。
既然这个房间逃不出去,那他只好朝下一个房间进发。他跨过地上的梳子,走向房门。
这时,梳子忽然颤动了一下,悠悠地飘了起来。
它飘向梳妆台,悬浮在半空中,然后缓缓地下降,再上升,再下降。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拿着它,在给一个无形的人梳头。
段非拙的目光转向梳妆台上的镜子。他就站在镜子前方,镜中映出他提着风灯的倒影。
但是镜中不止他一个人。
在他前方,正对梳妆台的位置,还坐着一个女人。
她很年轻,绝不超过三十岁,身穿丝绸睡袍,正举着梳子,细细打理她浓密的黑色长发。她每梳一次,镜前飘浮的梳子就会跟着上下移动一回。
女人只顾梳理一头秀发,丝毫没注意到背后站着一个提灯的年轻人。她好像看不见他似的。这给了段非拙一个绝佳的机会。他忍着一身鸡皮疙瘩,缓缓退向门口,小心翼翼地拧开门把手。
吱呀——
房门打开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飘浮的梳子“啪”的一声落地。段非拙吓得魂不附体,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急忙甩上门。
转过身,他发现自己进入了又一间卧房。
这回不是成年人的房间,而是一间婴儿房。
窗前放着一张摇篮,地毯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玩具:穿各色军服的发条人偶,发条上布满斑驳的锈痕;小木马和小木狗,因为被把玩了太多次,油漆都掉了;布缝的小熊,手臂接口处开裂,棉花从伤口中冒出来;穿着漂亮小礼服的洋娃娃,缺了一只眼睛,脸上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房间一角还摆了一张朴素的单人床。段非拙知道那是给保姆或家庭教师睡的。贵族从不会亲自抚育孩子,向来把这些事交给仆人和教师去做。
段非拙提着灯,朝摇篮走过去。让他庆幸的是,里面空空如也。他原本担心摇篮里躺着一个死掉的婴儿什么的……
既然这儿没人,那就往下一个房间前进好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段非拙就注意到窗户玻璃上有道影子一闪而过。
外面夜色深沉,唯一的光源来自段非拙的提灯,因此玻璃变成了镜子。它隐约映出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身穿华贵的长裙,金色的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小圆髻。
女人低着头,慈爱地望着摇篮。她抬起一只手,轻推了摇篮一下,接着莞尔一笑。
与此同时,房间中的摇篮真的晃动了起来。
段非拙想起来了。这两个女人都是橡树庄园门厅肖像画大军的成员。她们是历代裴里拉勋爵的夫人。
段非拙缓缓退向房门。
现在他明白勋爵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地拆掉这座破房子了。换成他也不想住这种鬼屋。
眼看他就要退到门边了,却好死不死地踩中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一响。他低下头,原来是一只小木马,已经被他踩得身首异处了。
玻璃中的女人一惊,讶异地转过身。
散落一地的玩具簌簌地颤动起来。发条人偶背后的发条开始自动旋转。小木马和小木狗支棱着细瘦的四肢朝段非拙逼近。洋娃娃爬了起来,背对着段非拙,脑袋却旋转了180度,脸上的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入侵者。
“对不起打扰了!”
段非拙尖叫着打开门,倒退着跳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向何处。他不顾一切地狂奔,只希望甩脱那个疯狂的幽灵。
拐过一个弯,段非拙迎面撞上了某个人。反作用力把他弹飞出去,提灯脱手,“啪”的摔碎了,里面的火苗跳动了两下,熄灭了。
走廊陷入一片昏暗。
“切斯特先生?”被他撞上的那个人惊讶地说。
“叶芝先生?”段非拙眼泪汪汪。
黑暗中有人打了个响指。熄灭的提灯便又点燃了。叶芝拾起摔碎的提灯,光芒微弱了许多,只能照亮他周围的一小片。段非拙看见他单手扶正自己的金边眼镜,他身边是上气不接下气的阿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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