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阿尔瑟瑟发抖,他只穿着睡衣,“我睡到半夜,忽然觉得喘不过气,睁眼一看有一双凭空出现的手要掐死我。我赶紧叫醒叶芝先生,跟他一起逃跑,可是根本逃不出去,这座房屋的空间——”
“——扭曲了。”段非拙替他说完。
“这么说您也遇到了?”叶芝问。
“岂止遇到!我刚才遇到了亡灵!徘徊在这里的亡灵就是历代勋爵夫人!”
***
色诺芬沐浴着压根不存在的月光,肩上扛着铁铲,腰里别着文明杖,蹦蹦跳跳地走进橡树林。
他哼着歌,脚步轻快。猫头鹰在他头顶咕咕鸣叫,树叶迎风摇动沙沙作响,一切都像是在应和他那走调的歌声。
进入橡树林后,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但是不要紧,他自有办法走出来。就算出不来也没关系,那样他就不必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了。只是z和新人未免有些可怜,假如他的猜测没错,那他们的处境极度危险。
但色诺芬确定他们必能平安无事。他没从他们身上看见死亡。而他总是正确。
“让我看看,这回在哪儿呢?”
色诺芬环顾四周,选中了一棵老树桩。它已经完全腐朽了,从被伐倒至今,或许已经过了好几十年。
话不多说,他直接开挖。从树根开始,他一铲子一铲子将泥土掘开。挖了一会儿,他累了,便拄着铲子仰望天空。
“难怪掘墓人是个专门的行业,真不该小瞧这份活儿啊。”他感慨道。
今夜没有月光,正是最适合幽灵现形的一夜。
“不对啊。”他喃喃自语,“我是秘术师,为什么要用手挖?”
他丢下铁铲,拔出文明杖,朝他挖出的那个浅坑一指。坑里的土自动刨了出来,在旁边堆起了一座小山。
挖到差不多六尺深的时候,坑里出现了某种东西。
色诺芬放下文明杖,跳到坑边,弯腰朝里面张望。
“可怜的人啊。”他摇摇头,唏嘘道,“放心吧,今夜我就放你自-由。”
***
“这么说,历代裴里拉勋爵夫人阴魂不散,她们正是庄园内一切怪事的罪魁祸首?”
听完段非拙的讲述,叶芝摸摸下巴。
“不是没可能。但裴里拉勋爵是她们的直系后代,她们为什么要谋害自己的后代呢?”
叶芝似乎不经意间想起了什么,抓住段非拙的肩膀,“交易行!请去一趟交易行,拿两本书出来!”
交易行的法阵符纸段非拙一直贴身携带。幸好之前z和色诺芬没搜他的身,否则他跳进泰晤士河也洗不清了。
他进入交易行,拿出了叶芝需要的两本书。一本是米德洛家族的家谱,一本是橡树庄园历次修缮的笔记。都是叶芝在前任勋爵的秘密研究室里找到的,暂且存放在秘境交易行中。
叶芝不顾他们还身处险境,拿起一本书飞快地阅读起来。阿尔拎着灯凑近,为他照明。
段非拙不安地东张西望,催促道:“叶芝先生,就不能等我们出去了再读吗?”
“一切真相都隐藏在中。”叶芝高深莫测地说。
他将两本书翻到最后一页,扶了扶眼镜,神色凝重。
“你发现了什么?”段非拙急切地问。
“几个很有趣的事实。”叶芝说,“族谱上一共记载了米德洛家族十六代主人和夫人的生卒年月。奇妙的是,每一代夫人都可算是英年早逝,对比一下她们孩子的出生年月就知道,她们都是在生下长子的一年到三年内香消玉殒的。死因全部是病故。只有现任裴里拉勋爵的母亲除外。她至今仍然健在。”
“你知道我想起什么了吗?”段非拙压低声音,生怕他的话被无形的幽灵听去,“蓝胡子,杀害自己妻子的贵族。”
“但是米德洛家族和蓝胡子不同。历代家主在原配妻子死后都没有再娶。当然,其中几位家主有私生子,说明他们至少在丧妻后找了情-妇,但是这些情-妇一辈子都没有扶正。”
“那么,历代夫人的早逝全都是巧合?”
叶芝阴暗一笑:“这点暂且不论。第二个很有趣的事实就是,米德洛家族从没有孩子夭折过。要知道在过去医学不昌明的时代,儿童死亡率可是高得惊人,不论是贫民还是贵族,死神都一视同仁。然而即便是在传染病大流行的时期,米德洛家族也从没有儿童夭折过,所有孩子都平安健康地长大了。”
“听起来不怎么像巧合……”
“第三点。”叶芝亮出那本修缮账本,“根据这些记录,每当勋爵夫人过世满一周年,橡树庄园就会进行翻修,材料绝大部分来自勋爵的私人林地。距离现在最近的一次修缮记录是三十年前。当时宅邸起火,几乎被烧成空架子。那次维修几乎等于重建了,但材料全部是从外地运来的,花了很大一笔钱。”
段非拙一个哆嗦。“你知道我又想起了什么吗?爱伦·坡的《黑猫》,主角杀害妻子后把尸体砌进了墙里。那些翻修该不会是为了隐藏尸体……”
“死了一年才想起来隐藏尸体,未免有些太迟了吧?”阿尔说。
段非拙说:“但是历代夫人的死因的确可疑,而且的确变成了幽灵徘徊在这座庄园中。附在椅子上那个亡灵也是以为勋爵夫人。幽灵可以附在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上,对吗?”
叶芝颔首:“他们确实可以在生前行走过的地方徘徊,也可以附在某个东西上四处移动。”
“那么真相显而易见了,历代勋爵夫人含恨而终,如今化为幽灵向米德洛家族的现任主人寻仇。所有的灵异现象都是在前任勋爵过世后才出现的,那是因为他是家族里最后一个懂得秘术的,他一死,庄园的保护结界也跟着失效了,所以……”
“勋爵是她们的直系后代。”叶芝提醒他,“你觉得勋爵的祖母会想谋杀自己的孙子吗?”
“我怎么可能对幽灵的想法了如指掌?”段非拙挖苦,“她们都变成幽灵了,还有逻辑可言吗?”
叶芝合上两本书:“切斯特先生言之差异。世界上的一切都有逻辑可寻,只是肉眼凡胎觉察不到罢了。”
才讲逻辑。现实生活就他妈净扯淡。段非拙腹诽。
“我们还是别站在这儿聊天了。”他说,“得想个办法逃出去,顺便把z救出来。”
“您说那个警夜人?”阿尔缩着肩膀说,“他一辈子被困在这儿岂不是更好?”
“把他救出来就能卖他个人情。”段非拙说。
其实他并不在意什么人情不人情,他只是单纯地想把z救出来。哪怕z活下来会给他带来种种麻烦。
“我要进交易行拿点儿东西。”
他再度进入交易行,从柜台下的铁箱子中取出石中剑。
“哎呀,你可想起我啦!”石中剑扯着嗓门叫起来。
“不知为什么,你一出场灵异的氛围就荡然无存了。”
“灵异?你遇到幽灵了吗?那我就不好使了。”石中剑对自己的业务范围很有自知之明。
“你可是王者之剑啊,连幽灵都劈不死吗?……不对,她们已经死了,不可能再死第二次……”
“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年轻人!不死的东西要怎么杀死呢?你要是想对付幽灵,我建议你使用那边的灯。”
段非拙抬起头,看见了维柳夫人赠送他的风灯。维柳夫人说她可以驱散邪恶,但需要用隐秘之火点燃。
隐秘之火……初次听到这个词语时,他完全不解其意。不过阅读过从叶芝那儿买的书后,他已经了解到那是个什么东西了。
炼金术中的火分为四个层次,分别是自然之火、隐秘之火、中心之火和天国之火。其中隐秘之火指的是每个人体内所蕴藏的火焰,真正的秘术师才懂得如何控制它。这盏灯如果要用隐秘之火点燃,想必说的是必须由秘术点燃,而不能普通的火引燃。
“管用吗?”他问石中剑。
“反正你也没别的东西可用了,死马当活马医呗。”
段非拙叹了口气,从展示柜中取出风灯,挂在腰带上。他还不知道怎么点燃这东西,得回去请教叶芝。
他提着石中剑离开交易行,返回走廊中。法阵符纸躺在他脚边,叶芝和阿尔却消失了,唯有那盏破碎的提灯孤零零搁在墙角,摇曳着黯淡的光芒。
“叶芝?阿尔?”段非拙将符纸塞进口袋,呼唤两人的名字。
一阵凉意从背后袭来。他下意识地躲开。
墙壁中伸出一双白皙的手臂,宛如扭曲的白蛇,张牙舞爪地欺近。
“别过来!”
段非拙拔出石中剑,朝白手斩去。剑刃穿过了白手,却不曾伤它分毫,仿佛白手只是一对虚幻的影子。
——它们抓人的时候可不是虚幻的!
“灯!灯!”石中剑大吼。
段非拙从腰带上卸下那盏号称能驱散邪恶的风灯,迎着白手高高举起。
“来啊,丑八怪!”他吓唬似的高喊,“瞧瞧这是什么大宝贝!你怕不怕!”
白手迟疑了一刹那,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向段非拙。
“不好使啊!”段非拙惨叫着躲开白手的攻击。
“你都没点燃要怎么使!”石中剑咆哮。
“我不会啊!”
“果然是白痴!”
段非拙不得不一边躲避白手,一边忍受石中剑的嘀咕(“老天啊我怎么摊上-你这种主人!我命定的王者到底在哪里!”)。他没命似的冲向走廊尽头,随便踢开一扇门闯了进去。
他进入了舞厅。舞池之大,足能容下整整二十对男女结伴共舞,地方还有空余。
他奔向舞厅另一侧的大门。这回他进入了书房,不是藏在树篱迷宫中的那间研究室,而是普通的、用来掩人耳目的书房。历代裴里拉勋爵积累的藏书量非常壮观,任何一个爱书之人都会视此地为天堂。
段非拙却无暇欣赏这里的绝景。他转身推开门,进入了餐厅。
他以为这样利用房间错乱的特性不断逃跑,就能避开白手的进攻,可他没想到餐厅的墙壁中立刻也伸出了一双白手,阻拦了他的去路。他只能回头推开门,看看这次他会被传送到哪个地方。
他回到了女主人的卧室。
“别吧……”段非拙呻-吟。
霎时间,无数双柔软的白手从地底喷涌而出,死死缠住段非拙的双腿。
藤蔓一般的白手几乎把他膝盖以下的部分全部覆盖了,还在继续向上爬。地面逐渐变得柔软,铺有地毯的地板变为沼泽,一眨眼的功夫,段非拙脚踝以下的部分便陷入地板之中。
“石中剑!”段非拙喊道。
“你的身体……根本……动不了啊!”石中剑吼道。
一双又一双白手爬上段非拙的身体,如同一层又一层蛛丝缠住他的手臂。他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z就是这么被抓走的。失踪的叶芝和阿尔多半也是同样的下场。现在只剩下段非拙一个了,很快他也要去跟他们作伴。
白手爬上段非拙的脸颊。被它们碰触过的皮肤就像沾上了某种冰冷而黏腻的东西。修长的手指甚至探进他的耳朵里。那感觉就像冰水灌进了耳道一样。某种异样的声音搔刮着他的耳膜,听起来像惨叫,又像指甲抠抓木板所发出的噪声。
段非拙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声。
为什么自打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不幸与灾难就接踵而至?他真的天生与好运无缘吗?假如这就是他的宿命,那么他……
——他绝不能就此屈从!
“给我——松开!”
一直以来积攒的恐惧和怒气在这一刻爆发了。
手中的风灯绽放出夺目的光彩,犹如一千个太阳从黑夜中冉冉升起,驱散了无边的黑暗与寒意。
白手仿佛被光芒烫到了一般,迅速缩回地下。地面也恢复了平整和坚硬。
段非拙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不知为何他的心脏跳得飞快,血液超量供给到四肢百骸。这并非是受到惊吓的结果,更像是疾跑一公里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风灯的光芒是那么明亮纯粹,整间卧室都被照得亮如白昼。段非拙望向梳妆台,镜子中只映出了他一个人的身影。
“哇哦,干得漂亮。”石中剑似乎忘记它刚刚才痛骂段非拙是个白痴,“你之前莫非来过这个房间?”
段非拙捂着自己起伏的胸口。隔着衣服他都能感觉到心脏激越的跳动。
“是啊,那镜子里还显出一个女人的鬼影。”
“说明幽灵生前很喜欢那个梳妆台。幽灵一般都喜欢在自己觉得舒适的地方,除非迫不得已被驱逐,或是被绑缚在某地。你再仔细瞧瞧那个梳妆台,有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可别了吧!万一再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会吓死的!”
“你叔叔不但能看见物品上的特殊力量,还能看见它们的主人残留在物品上的气息,甚至连主人是何种身份、之前做过什么都一清二楚。当然啦,那是他长期学习和实践的成果。我就不指望你一上来就看得那么明白了,但多少看出点儿东西,也有助于你对抗幽灵不是吗?”
段非拙望着被灯光照得熠熠生辉的石中剑。
“你偶尔也会说人话嘛。”
他扫开梳妆台上的化妆品盒,腾出一个地方放置风灯。他把石中剑放在膝盖上,坐在梳妆台前,专注地凝视着镜子。
除了他自己的脸,他什么也看不见。就连他的脸也显得无比怪异,灯光自下而上地照耀,在他脸上投射了古怪的阴影,仿佛戴着一张阴森的面具,他自己见了都觉得毛骨悚然。
——让我看看你的主人。
段非拙心中默念。
——我的主人发生了什么事。那些使用过的你的女人,历代勋爵夫人们,让我看看她们的样子。
镜子的表面泛起阵阵涟漪。段非拙瞪大眼睛,急忙凑到镜前,仔细观察。
忽然,镜子里他的脸消失了,变成了一张苍白的女人的面孔。
那女人正在梳理披肩长发。她也很面熟,可她并非门厅肖像画大军的成员,因为她还活着——段非拙认出她正是现任裴里拉勋爵的母亲,伊迪丝夫人。
镜中的她比现在至少年轻二十岁,但那股冷漠倨傲的神气却未曾被时光改变。她穿着厚重的、带毛皮镶边的裙子,身旁放着一只取暖用的火盆。她望着镜子,眼神冷漠,却又带着一丝哀戚,好像将要去参加谁的葬礼。
房门打开了,一名衣冠楚楚的男子走了进来。他拿着一本破破烂烂的银灰色小书。他和勋爵相貌肖似,段非拙推测他就是勋爵的父亲。
“怎么不让女仆来给你梳头?”前任勋爵问道。
他的妻子冷冷说:“我今天不想见别人。我可以打理自己,从前我没有贴身女仆的时候,又不是每天披头散发着生活的。”
“那……你准备好了吗?”
“宅邸里的事我都安排妥当了。新来的那个家庭教师人很不错,我想她足能胜任自己的工作。厨娘年纪大了,过两年她就要退休,不过没关系,给她帮佣的那个女孩我看很不错,你记得送她去学厨艺。此外,下一任管家的人选我也定下来了,就让郝特来吧。虽然他到我们家还没多久,但他经验丰富,我不在之后,你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前任勋爵悲伤地望着自己的妻子。
“你为什么不拒绝呢?”
“这是为了家族,为了领地,为了我的孩子,不是吗?”勋爵夫人闭上眼睛,“会很……痛苦吗?”
“不会的。我会把你带进树林里,先给你服用一副安眠药,你什么也感觉不到。”前任勋爵转向窗外,从他的位置可以清晰眺望茂盛的橡树林,“这是我们家族代代相传的秘术,从第一代裴里拉勋爵开始,便一直使用这个秘术了。”前任勋爵拍了拍银灰色的封面。
“它一直非常有效,不是吗?”伊迪丝夫人讽刺一笑。
“是啊。”前任勋爵叹了口气,“米德洛家族人丁一直不兴旺,但每个孩子都能健康地活到成年。明明只是偏僻乡村的小领主,却积累那么多财富。全是托了这个秘术的福。”
“但是也要做出很大的牺牲。”勋爵夫人神色一黯。
“我父亲将这个秘术传授给我的时候说,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献出一个人的生命,保护整个家族,整片土地,还有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是很值得吗?”
“你赞同他吗?”伊迪丝夫人问。
前任勋爵不置可否。他走到窗前,按着玻璃,轻声说:“我只知道,我母亲的牺牲让我拥有了现在的一切。这个秘术是一种独特的降灵术。你知道五朔节的来历吧?那是祭祀森林女神狄安娜的节日。狄安娜掌管植物、丰收和生育,和她缔结婚约,就意味着能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因此每年五朔节,人们都要选出一男一女,让他们扮演森林之王和森林女神。
“这个秘术的原理就是五朔节来历的逆转版。不是迎娶森林女神,而是让自己的妻子化为森林女神。这个秘术需要将一个人活埋在树下,让她的□□和灵魂在泥土中腐朽,化作树木的养料,最终和树木融为一体。当树长成,她就是树,树就是她,没有分别。她的根系四通八达,她的枝叶遮天蔽日。如果把她伐倒,以其木材建房,她就会化作房屋的一部分……不,应该说房屋就是她。
“她知道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她可以保护自己的子民,抵抗自己的敌人。正是依靠这种牺牲,米德洛家族获得了荣华富贵,家族的孩子不再因疾病而早夭,这片土地的人民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我们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拜这个秘术所赐。”
勋爵夫人伊迪丝垂下握梳子的那只手。她的手在发抖,她用另外一只手按住手腕,不愿自己的软弱被丈夫发现。
“难怪历代裴里拉勋爵的妻子都英年早逝。”伊迪丝夫人苦涩地说,“难怪你要跟我结婚。我的父亲只是个穷困的乡绅,我却嫁给了一位有头衔的贵族,大家都夸我运气好,可实际上我的运气再糟糕不过。你选择我,只是因为我当时没的选择。你会替我父亲还清债务,给我的妹妹们准备丰厚的嫁妆,所以不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只能屈从。”
伊迪丝夫人将长发挽成发髻,戴好发网,又装饰上宝石与珍珠的头饰。镜中的她美艳绝伦,光彩夺目,冷漠的神情使她不像一位贵妇人,倒像古希腊的大理石女神像。
“我准备好了。”她说,“我们走吧。”
她提起裙摆,朝房门走去。前任勋爵却仍旧伫立在窗前,出神地凝视着外面的风景,也有可能是在凝视他自己的面容。
“你怎么了?”夫人回头问。
“你说错了,伊迪丝。”勋爵低声说。
“你指哪个部分?”
前任勋爵垂下头,紧紧捏住银灰色。“我不是因为你容易屈从才跟你结婚的。在林肯伯爵的舞会上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深深爱上你了。这是你的第一个错误。”
夫人的眼睛变得晶莹剔透。她扭过头,不让丈夫瞧见她的表情。“那么第二个呢?”
“你也不恨我。”
“我当然恨你!你要杀了我,让我变成一棵树,再拿树来盖房子,我不恨你才有鬼!”
“那是从前。”勋爵转过身,迎上妻子的目光,他的眼神充满决绝,“往后,你不会再恨我了。”
说完,他毅然将银灰色的书丢进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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