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爷官不大,在外头时常是要看人脸色的,就指着回家耀武扬威一会,这一听方氏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
俞景殿试的名字若是在前头,便会直接安排官职,虽说品级也不会太高,但至少也是跟他平起平坐了,更有甚者很可能还会比他品级高那么一点半点,那日后他在俞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俞老爷沉默了一会,然后看向方氏道:“夫人想说什么?”
方氏知道俞老爷这人饶不了弯子,于是直言道:“为了老爷着想,我想着定不能让俞景这般轻松的去了殿试,明日我便让李管家给他院里的下人知会一声……“
俞老爷听着方氏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一番,小眼睛又眯了眯,点点头道:”这些后宅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别闹出人命就行,毕竟我们可是要跟永安侯府结亲的人家。“
方氏听了俞老爷的话,应了一声,心里却一声嗤笑,熄了灯睡了。
翌日,俞景用了早饭后便去了书房,如今他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只要不剧烈运动便没有大碍了。
苏闻琢依旧与前几日一样在院子里清点东西,今日主要是对一对库房的一些清单和院里的花销与存银。
她坐在桌前一页一页翻着账目,偶尔叫几个丫鬟下人来问一问,整个上午便也就过去了。
待苏闻做揉着有些酸胀的脖颈从桌前抬起头来,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差不多是要用午饭的时辰了。
于是先吩咐了青黛让小厨房摆饭上来,然后才让朝生去书房里知会一声,让俞景记得再过一会便可以回屋用饭了。
得了吩咐,下人们一样一样将饭菜摆上来,苏闻琢原本的注意力没在桌上,却在上的菜渐渐多起来后,鼻尖好像闻到一丝苦菊味。
她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那一桌菜上。
菜品里没有苦菊,但苏闻琢的鼻子一直非常灵敏,她觉得自己不太会闻错。
于是苏闻琢让青黛叫来了后厨做菜的厨子和两个打杂的丫鬟。
这厨子也是苏闻琢自己买来的人,毕竟是入口的东西,她当然是用自己的人才更放心一点,就连厨房里打杂的两个小丫鬟,也都是她后来买了让泽兰教好的。
三个下人突然被叫来内院,心里都有些惶恐,自问工作还算矜矜业业,也绝无什么二心,不知道少奶奶怎么会突然要见他们。
苏闻琢面上的神色还算柔和,只是问道:“今日这一桌菜也是只经你们的手?”
三人点头。
“少奶奶,我们不敢骗您,每日的菜都是我们三人亲手做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苏闻做点点头,又问:“今日的菜里放苦菊了么?或是苦菊粉或是苦菊汁。”
那厨子听后连忙说:“没有没有,三少奶奶叮嘱过三少爷对苦菊过敏,所以我从来没用过。”
苏闻琢倒是不怀疑他们说的,一来是疑人不用,二来,若是他们真能被收买了做手脚,方氏也不会在她这里吃这么多次亏,早就在吃食里做手脚报复了。
苏闻琢沉吟着想了想,不是在厨房动的手脚,那便是在碗碟上了。
这是最不易被她发现的地方。
想到这里,苏闻琢心里轻嗤一声,这是临近殿试,方氏又开始在他们这院子里花心思了?
她抿着唇,若有所思的笑了一下,让人将桌上的菜先撤了,碗碟都洗干净后再重新做几样新的,简单些也可以。
之后她走到后院,叫了一声“西言”。
西言倏地一下出现在她面前,苏闻琢给了他一点碎银子,吩咐道:“去医馆买些泻药,下到俞夫人的饭菜里去,多下点,别亏待了她。”
西言听后,接过银子便出府了。
苏闻琢回了屋里,看到俞景正坐在桌边喝茶,见她来了便朝她招招手,挑眉问道:“今日的饭菜有问题?”
“嗯,一点点小问题。”苏闻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俞夫人大抵是不想让你顺利去殿试了,想方设法给菜里加了苦菊,早知道就住在世子的别院不走了,两门亲事都不够她忙的。”
她絮絮叨叨的抱怨,俞景笑着摸了摸她松松挽在颈后的发:“殿试过后两日便出榜了,金殿传胪之前,我们便搬去新宅子。“
听俞景这么一说,苏闻琢不禁也期待起来,等搬出俞府,她便终于能跟俞景过真真正正的小日子了,虽然后头的路还长着,但这便让她有了盼头。
接下来几日,小院里风平浪静,而秋棠院中,方氏在连续腹泻三天后终于扛不住,请来了大夫。
苏闻琢在院中得知消息后漫不经心的笑了一下,她本想最后在俞府的这些日子安安稳稳的过了,谁让方氏不肯消停呢。
十月初九,殿试的日子。
这日考生需黎明入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后,颁发策题。
是以很早的时候,俞景便已经在屋中穿戴好准备出门了。
这天是所有应试者的大日子,不光本人而言要放在所有事情的重中之重,就连家人也可能会紧张的通宵达旦。
苏闻琢就是这个家人。
她一晚上没睡好,明明上一世的时候俞景入仕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世她还是会紧张。
俞景起身的时候她便起了,瓷白的小脸上那点没睡好的乌青便更加明显。俞景有些无奈又有些心疼她,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安抚:“夫人无需担心,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才能的,再睡会好不好?”
苏闻琢握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不了,我要送你出府。”
殿试是大事,入宫的考生多,从宫门前就会开始严格审核,为了防止意外,是禁止送行的。
黎明时分,天蒙蒙亮,苏闻琢将俞景送到俞府门口,与之前会试一样,除了她,俞府再无其他人出现。
初秋的早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俞景给她紧了紧薄披风的领口,催促道:“窈窈就送到这吧,早些回屋里,早晨凉。”
“唔,”苏闻琢模糊的应了一声,还是道,“我想看着你走。”
俞景无奈,只能俯身用力抱了抱她,而后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等我回来。”
接着便接过朝生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背。
出发前他深深看了苏闻琢一眼,在初升的太阳下给了他一个肆意张扬的笑。
苏闻琢温柔的看着他,觉得这样的俞景是她两世以来都从没有见过的。
他鲜活,浓烈,为国有一腔抱负和热血,他往后的一生,才真正要开始。
而她会在这里等着他,等着走进他的未来。
殿试只有一天的时间,酉时三刻后俞景便回了府,一切顺利。
接下来便是等待名次出来的两日。
若是一般学子,此时一定是最紧张忐忑的时候,不过俞景却不大担心,他忙着宅子最后一点装饰收尾,第二日便往外头跑。
当然,还有脱离俞府的事。
这日俞景从新宅子里出来,拐了个方向,去了睿亲王府。
因着他现在明面上还不完全是睿亲王的人,只是得了赏识的一个学子,是以每次他去睿亲王府时都得挑小道走后门,避着人。
魏世昭将他带进书房,俞景免不了抱怨两句:“世子,你如今也二十有一了,到底什么时候成亲?”
闻言魏世昭瞪了他一眼:“别哪壶不开提哪壶,我最近恨不得躲着我娘走。再说了,这是你成亲太早,可不是我成亲太晚。”
俞景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瞭起眼皮看了魏世昭一眼,不咸不淡道:“其实世子你成不成亲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我就是觉着来王府时有些麻烦,频繁了也怕被郑逢年那头查出端倪,你要是能搬出府,那便最好了。”
魏世昭一听也觉得有点道理,虽然俞景如今在外头看来已经跟他走的很近了,但跟他走的近与跟如睿亲王府走的近,又是两回事了。
“行吧,知道了,那我努努力。”魏世昭不怎么走心的应了一句,让人上了茶后才说起正事,“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要问你假身份那件事做的怎么样了?”
俞景点点头:“对。”
魏世昭从书桌上的一踏纸中翻找出一张,给他递了过去:“你看看,这是按照你的意思临摹的字迹,人我也给你找着了,就是盛京城不远的卞西一户普通百姓,没有背景,三代良民,家中正好二十年前走失了一位夫人,给你娘安这么个身份正好。”
俞景接过魏世昭递过来的纸,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确实将他娘叶氏的字迹仿了个□□成,很不错了。
他放下纸喝了一口茶,而后道:“这件事多谢世子了,让那户人家到时候只管配合我便是,银子到时也不会少他们的。”
听到这魏世昭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你哪来的银子……”
宅子的钱都还欠着他呢。
俞景听见了,笑起来:“这不是欠了世子太多银钱,每日里愁的吃不下睡不着,自然得找些赚钱的法子了。”
“什么法子?”魏世昭好奇。
“答应陪千杀阁的暗卫练几场,赚个陪练钱。”
俞景没有多说,魏世昭听了个大概,也没有多问,他知道俞景这些年被俞府打压却依旧活的好好的,其实是有些自己的门道的,这是他的事,作为朋友魏世昭很有分寸。
两人没聊多久俞景便告辞了,说是府中的夫人还等着他回去用饭,直接给魏世昭听的牙痒痒的,不就是欺负他没有夫人?
谁稀罕!
而俞景回了府,与苏闻琢一起用了饭后,便笑着与她说道:“夫人,明日我们便搬府。”
苏闻琢惊喜的睁大了眼睛:“明日便搬么?”
“嗯,”俞景握住她的手,似是心情很愉悦,“宅子那边已经都弄好了,明日我与窈窈一起,你也不会太过劳累。”
“好!这样一来,明日我们便可以住新家啦!”
苏闻琢的喜悦溢于言表,高兴的当晚就又去院中张罗了,搬家的琐事多,她得处处顾着,但她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还兴致勃勃。
俞景看着她雀跃的背影,便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
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苏闻琢便招呼着下人一点一点的将收拾好的箱笼往后门外搬了。
好在她早些时候便慢慢让人将东西往宅子带了,今日真搬起来也不算麻烦。
他们起得早,待东西将将搬完准备出发的时候,俞老爷和方氏才刚刚醒来。
他们不知道,俞景和苏闻琢带着一院的人,说走便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如今的小院剩了个空壳和老早以前几个李管家塞在那里的下人。
虽然第二日便是金殿传胪了,但苏闻琢白天搬了家后在新宅子的第一晚却睡的尤其安稳。
他们的院子很大,比之前在俞府要大得多,没有了围墙的阻隔,视野开阔,阳光很好,俞景亲手布置的景致也赏心悦目。
苏闻琢满心欢心的在宅子里逛了又逛,像是不知疲倦似的,俞景搂着她,看着她笑盈盈的小脸,心里只觉得有莫大的满足。
他指了指花园西南角一处空着的树下,对苏闻琢道:“原本那处是要给你做个秋千,但这几日没来得及,等忙完这阵子,便给窈窈补上。”
苏闻琢靠在他怀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棵非常大的桂花树,如今虽然刚刚过了桂花正盛的时节,但依然能闻到一丝花的香甜。
她想起来,永安侯府的花园里,就是有秋千的,是她幼时最喜欢的去处。
苏闻琢笑的越发娇艳了几分,声音都透着些美滋滋:“我夫君真是盛京城第一好男人,我的眼光可真好呀。”
俞景听后无奈的捏了捏她的脸,只道:“还是不如你在永安侯府时好。”
苏闻琢曾经有的,他都想给她。
两日的时间眨眼就过,这日便是金殿传胪的日子了。
皇城门口已经张贴了除殿试前十名之外的考生名字,现在大家人挤人的往前凑,就是为了看一眼榜上自己的名次。
殿试不落选,是以其实已经只有名次的差别了。
殿试的名次也决定了入仕的起点。
而殿试的前十名,在昨天就已被招入宫中,皇上亲见,但具体的名次却也是要等到这时候金殿传胪之时才会知晓的。
昨日俞景与她一起在新宅子里逛了逛后便也被招进宫了。
在苏闻琢看来,这已经是很好的了,毕竟她记得上一世俞景好像也差不多是这么个名次的。
虽然不是前三甲,但苏闻琢依然很高兴,一早就张罗着要给俞景备桌席面庆祝,反正俞府是肯定不会有什么表示的,那就她自己来好了,反正如今搬了出来,新府自然她做主。
俞景今日也一早就穿着特定制式的衣裳进了宫,与其他九名学子在大殿内等着听宣了。
这日,盛京城里是顶热闹的。
殿试前三甲的名字和府第会在大殿中唱过之后也会第一时间由专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告知,为的就是要满城皆知,于家族来说这是莫大的荣耀。
就算家中没有考生,也喜欢凑这么个热闹,毕竟这可是大喜事!
苏闻琢也是,虽然没想着俞景是前三甲,但是她也想凑个热闹看看这是个什么盛况。
于是在用过早饭后,苏闻琢带着青黛和泽兰出了府。
她没有走远,就想在周围的街巷逛一逛,好看看一会敲锣打鼓的盛况。
虽然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报到前三甲,但街上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了。
苏闻琢一边走着,便能听见旁边偶尔传来的对话声。
“诶,今年的前三甲你猜是哪三家?”
“这还不好猜?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肯定是要占一位的吧?”
“曾尚书家这位大公子会试排名第二,被一个庶子压了一头呢!”
“那庶子我知道,是城北俞家的,老爷是个七品官,庸才而已,也不知是走了什么惊天大运得了这么个争气的儿子,怕是祖坟都要冒青烟了!”
“那你的意思是他这次还能拿个状元不成?”
这头几人说的起劲,一边有人插了句嘴:“我觉得这倒不一定啊,之前会试出色殿试反而平平无奇的也多,毕竟殿试只考策问,皇上亲自出题且多是今年国事的重中之重,若只会纸上谈兵,怕是拿不到什么好名次。”
听了他的话,另几个人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俞家那个是个庶子,老爷官位品级还连朝都不能上,在策问这一块的眼界怕是比不上大家士族。”
苏闻琢本还兴致勃勃的留心听着,这下却撇了撇嘴,这不就是与之前在永安侯府观礼时,那位益国公夫人说的如出一辙么。
她没心情继续听下去,这便准备换一处逛,却突然看见前头隔得远些的地方突然骚动了起来。
苏闻琢往前走了两步,不自觉踮了踮脚,伸长了脖子瞧过去。
她身后的青黛和泽兰也往那处瞧着,左看右看后,青黛对着苏闻琢道:“三少奶奶,我感觉好像听着敲锣的声响了。”
街上的人多,此时又更是喧闹,苏闻琢听不真切,但见丫鬟这么说,也有些兴奋起来。
“快快,我们在街边占个好位置,一会第一时间就能听见了。”
也不知怎么的,明明心里想着按照上一世来俞景怕是拿不到前三甲的,却还是会有些莫名的期待让她的心跟着砰砰跳起来。
很快敲锣声便近了,看样子大殿中确实已经报到前三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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