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八）
陈艺志看着楼家明沉默，以为他听进了自己的劝说，更加滔滔不绝地说道：“昨天那个来家里的小邓，你也见过了是吗，我以前第一次见他时，他说中国会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什么叫社会主义你知道吗，就是赚得的财富人民均分，然后剩余的交给国家，人民是国家的主人。”
楼家明想笑，但是他现在全无心力，因此也就不笑了。
陈艺志的大眼如同宝石般闪闪发光，他继续对楼家明说道：“我知道你想笑话我天真，轻易相信小邓的话，可是我这次加国，在杭州，陈家村，上海都看过了，也算是实地经进了考察。”
楼家明开始认真倾听，他真的不能笑陈艺志天真了，他们两个人，走到今天，只是想法越来越不同，渐渐成为两条平行线，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向往，他有他的顾虑，所以分开成了唯一的结果。
陈艺志还在挽留楼家明，劝说他与他一起回国创业，他激动地说道：“家明哪，我这次回国，我有了信心了，你知道吗，以前小邓跟我说的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我觉得那简直是理想国，可能不容易实现，但是呢，现在国内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取得胜利的解放区，一部分是非解放区，在解放区，**就把土地分给农民，让农民成了土地的主人，你看，人民当家作主的社会主义国家，这不是马上就要实现了吗？”
楼家明沉思起来。陈艺志继续兴奋地劝说道；“所以我说，你在美国找寻的自由民主平等，你回中国一样能寻找到，而且你是归国华侨，如果你与我回国，一定能受到热烈的欢迎，你知道吗，连杜月笙现在也一心向着**，在参选议长呢。”
楼家明心中一动，但仍旧摇了摇头，他看不清的前路，他不会选择走下去。
陈艺志继续劝道：“家明，**一心一意为了人民利益着想，把人民放在第一位，这是一个好党，他们建立起来的新中国是值得期待的，总之，我相信我亲眼所见，我也相信我师父说的话，甚至连杜月笙也叫我尽早回国，新中国成立的时候，需要各行各业的人才，我们是做古建木雕的，回国后，可以更好的报效祖国，这样人民当家作主的国家，我们就应该为她出力啊！因为这是我们自己的国！”
家明一征，脸上如同发烧一般，突然红了起来，他喃喃地说道：“艺志，原来你急着回国，是想报效祖国？”
听家明这样一说，陈艺志也脸红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其实我现在想回国，最主要的原因是我想找大哥一家，其次是我妹妹和妹夫在国民党，如果国民党落败，我妹妹肯定会来找我，他的三个孩子由我抚养长大，我总得想办法让他们一家团圆，第三，这是想着为这个新中国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家明看着窗外如盲的夜色，对陈艺志说道：“艺志，你真伟大！我佩服你，可我只是一个生意人，自私自利，贪生怕死，只想日子过得平安舒服，不要突然有什么风波，所以你不要劝说我了，我心意己决，就像你心意己决一样——”
楼家明说到这里，定睛看和陈艺志，对他说道：“此外，我想咱们两兄弟也到了分开的时候，我已经人到中年，这辈子，靠着你，没干什么事，也过得舒服安逸，我想，我也是时候靠自己活一回了。”
看到家明眼里的果断和绝决，陈艺志因为难过和不舍，一颗心痛苦地缩成一团。
楼家明继续伤感地说道：“我去美国后，以后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经常见面了，你妹妹与妹夫的事情，我想你能帮就帮，不能帮就不要帮，毕竟他们是国民党，你既然选择相信**，就不要做中间摇摆的人，一定要与国民党划清界限，保持距离，这是安身立命之道，懂吗？”家明叮嘱着这些话，担心焦虑地看着陈艺志。
艺志不知道政治复杂，一腔热血地想为新中国做贡献。他希望他这颗赤子之心能得到好报。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东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一轮红日即将升起。
家明面色如灰，看了看外面红日升起，金灿灿的阳光铺满庭院，他沙声说道：“艺志，我老了，累了，只想多活几年，再也没有年轻时的勇气和热血了，请你体谅我，总之，我把情况都告诉你，最后的决定你来拿。你做好决定后，告诉我一声，我们俩的合伙人关系就结束，我会带着妻子儿女去美国，总之，在未来，恐怕不会回来了。”
陈艺志急了，在一起将近二十年，两个人从少年到中年，现在别说家明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到家明了。
两个人早就如同亲兄弟，骨血相融了。
艺志劝道：“家明，你哪能说这种离别的话，我们还要在一起赚钱呢，我现在发现，你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你，我们兄弟在一起，才能财源滚滚，所以这辈子，我们两兄弟，要一直在一起啊。你不相信我的话，是因为你很多年没有回国，要不你先回国去看一看，等你回到新加坡，我们再说要不要散伙的事情？”
家明苦笑着摇了摇头，看向艺志，脸上写满了疲倦和无奈，他缓缓地说道：“艺志，世上无不散之宴席，夫妻也好，兄弟也好，父母也好，终有散场时，不是生离就是死别，其实生离与死别，也没什么分别，总之，就是再也无法见面，缘份尽了就是尽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家明心灰意冷，如看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陈艺志眨了眨眼睛内心升起迷雾，到了这个时候，他反倒有些看不懂家明了。
家明疲倦地伸伸胳膊，对陈艺志说道：“至于赚钱，现在我们赚的钱，我们两兄弟分一分，够我们一家老小花用几十辈子了，所以不必赚了，我现在也明白过来，一个人再胡吃海喝，也有个尽头，所以钱赚得差不多了，也就行了，一辈子当个财迷，也没什么意思。”
陈艺志呆了，他发现自己这个时候留不住家明了。
如果几天后，他真的选择回国安家，楼家明百分之百会与他结束合伙人关系，从此远走高飞。
陈艺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肩上的压力如同泰山一般，更加沉重了。
对于现在的陈艺志来说，楼家明是兄弟，是亲人，是家人，他同样是他的生命不可承受之亲。
他不能失去家明！
也许家明知道他在陈艺志心中的地位，所以拿出这个要来威胁陈艺志吧，他选择现在回国安家，他就走，两个人散伙，从此各奔东西，他不要钱了，他只要一家保住性命。
陈艺志笑了笑，试图缓和气氛，他对楼家明说道：“家明，你太悲观了，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要不明天你和我回国一趟，我上次回国，来去匆忙，你爹娘我爹娘的坟前都没有去祭扫，你也应该回国去看一看了？”
楼家明摇了摇头，对陈艺志说道：“你知道人和人的区别是什么吗？”
陈艺志摇了摇头。
楼家明像个哲学家似的回答道：“是观点，观点让一个人区别于另一个人，我的三观是吃喝玩乐，一家健康平安，所以我朝着我的目标努力，而你，你的三观是要支持那些伟人建立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当家作主，所以你支持他们革命，支持他们战斗，支持他们流血，我给他们提鞋都不配，我也不能像你一样，永远支持下去，但是并不能说明我这种人就没有好好活下去的权力。”
陈艺志点点头，
家明继续说道：“人生最重要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陈艺志又摇摇头。
家明回答道：“是选择，选择远比努力更重要。”
陈艺志眨眨眼睛，家明像一个看破红尘的出家人。
家明说道：“比如说你我吧，如果你选择这个时候回国报效， 你可能获得新中国的肯定与奖励，或者给全家带来危险，我选择一家老小远走异国他乡，我的结果就是一家人选择保全性命，在他国安度余生，这也是我想要的。这就是选择导致的人生，不存在什么是帮助人，还是害别人，这只是选择。”
陈艺志不说话了，家明说得没错，人生的选择比努力重要，格局又决定一个人的人生成就。
他和家明是不一样的人，他和小邓又是不一样的人。
此时此刻，陈艺志只觉得自己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道何去何从。
是像从前一样，不闻不问，只与家明在新加坡做他的木雕古建生意？还是尽早回国安家，一边找寻大哥一边为新中国的成立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他不知道。
陈艺志用双手捧着脑袋，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裂开来。
家明有一种恐惧感，这种恐惧说不清道不明，但是潜意识告的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一家老小走得远远的。
陈艺志仍旧像木头人似的，征征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楼家明无比疲倦，擦了擦熊猫眼，低着头，驼着背慢慢走了出去。陈艺志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家明也老了，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楼家明不见了。
送走家明，陈艺志定定神，然后走出房间，起身洗漱，吃早餐，准备一会去厂里。
整个早餐期间，楼家月与他对面坐着，却一言不发，当他如同空气，很明显，她还在因为昨天晚上的事生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