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气温忽的转寒，天空中飘起迷迷蒙蒙的小雨，孙苏合刚从一家旅馆走出，砭肌伐骨的阴冷便叫他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身子，撑起雨伞，对身侧的芥川龙哉说道：“芥川先生，挺晚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这五天里，孙苏合将京都大大小小的旅馆分类取样，同芥川一起将作为样本的旅馆几乎走了个遍，收获也是颇丰，心里多少已经有了个大概的猜想，只等待会儿事务所那边将最后一份调研报告传过来就能验证心中所想。
“孙社长，我，大丈夫。”芥川龙哉半开玩笑地拍拍自己胸口说道：“等一下事务所的调研报告过来，我还能帮忙。”
这家会计师事务所的市场调研水平确实名不虚传，五天里连出了好几份水准极高的旅馆调研报告，给了孙苏合很大帮助。就是有一点不好，他们的中文文书水平实在是差劲，句法用词都别扭得很。如果没有芥川这位精通中日两国语言的翻译帮忙的话，尽管报告书上全是汉字，但孙苏合还是得连蒙带猜，费好大劲才能看得懂。
芥川先生的翻译能力和工作态度都没得说，可是孙苏合看到他鬓角雪白的发根，心里实在是担心他能不能吃得消，毕竟这五天里几乎一刻不停地到处跑，孙苏合自己都觉得有些累。
“主动请缨的加班可是不付工资的哦。”孙苏合故意说道。
“孙社长，日本男人晚上回家太早会被家人认为无能的。你要害我被家人骂啊。”芥川一脸严肃地说完这番话后哈哈大笑起来。两人这五天里几乎朝夕相处，混得熟了，芥川老头儿渐渐知道孙苏合不是那种性格严肃爱搞上下等级那一套的人，于是偶尔也会一本正经地幽上一默。
“哈哈。”孙苏合不禁一笑，既然芥川都这么说了，他也就不再坚持。“我们找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坐下来等吧，事务所那边说可能要迟一点。去我住的旅馆吗？还是……”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居酒屋，地方很小，但是很清静，我和老板很熟，几十年了，小菜和酒都很好，孙社长，我们喝点酒暖身，然后边吃小菜边等，你说好不好？”
“这不错诶。”孙苏合被这一说，肚子还真有点饿了，寒冷的冬夜，吃个宵夜暖暖身子医医肚子，想想已觉得很美。“不过酒就不喝了，你还要开车不是吗？”
孙苏合为了方便东奔西跑，特地租了辆白色的小面包车代步，既稳当又不显眼，车上空间还大，很是好使。不过他没有日本驾照，所以只能拜托芥川来兼职司机。
“呀，我把这个给忘了，不能喝酒未免遗憾，不过吃吃小菜也是挺好。”
“他家的小菜是不是真的很好吃？”孙苏合问道。
“真的很好吃，我年轻时候就爱在他家喝酒，不好吃能吃几十年吗？”
“哈哈……”
……
两人边说边笑，撑着伞踏入雨幕之中向停车场走去。
芥川推荐的这家居酒屋位于一条不起眼的小路尽头，店外连个招牌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处寻常住家。
木门一推，只见里面除了吧台之外就只有围绕吧台而放的几张座椅，看来要是来上五六人便是客满了。好在今晚没有其他客人，倒不至于显得逼仄，老板正一个人坐在吧台里，拿着一把日本传统乐器三味线咿咿呀呀地拉着，嘴里还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自得其乐地哼唱。
孙苏合与芥川龙哉收起雨伞，赶忙将木门关上，外面是风、是雨、是透骨的寒意，但是把门一关，室内就是另一番天地了，暖和的温度，食物的香气，还有吧台里关东煮烧得咕噜咕噜的声音，实在是叫人大为受用。
老板见有客上门，立刻放下手中的三味线，起身熟络地招呼道：“呀嘞呀嘞，芥川先生，最近好久没来了，在忙什么呢？哦，这位年轻的客人是第一次来吧？请坐请坐。”
芥川龙哉拉开椅子坐下，说道：“是有点忙。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吗？这位年轻的客人可是从中国远道而来。”
“真的吗？那可真是稀客。”
“泥嚎！”老板用好不容易憋出来的中文满面笑容地同孙苏合打招呼。
“你好。”孙苏合也笑着说道。他四处打量了一番，这家居酒屋虽然面积不大，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到处都打理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
老板头上尽是白发，而且还没剩几根，看样子似乎比芥川老头还要年长几岁，不过精神却是矍铄得很，嗓门洪亮，手脚利落，一点儿也不马虎。他招呼两人坐下之后，转身进了后堂，很快提着一尾鱼转了出来。
他晃了晃手中的鱼，开玩笑道：“运气真好，没有被猫偷吃掉，你们有口福了。”
只见老板变魔术般一会儿刺身，一会儿香煎，一会儿送上一小盏炒饭，一会蒸个半碟鸡肉……随手从一旁的小冰箱里掏摸掏摸就是一道好味的小菜。而且边做、边吃、边聊，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口味，随提随做，孙苏合左右开弓，吃得大为惬意。
肚子医完大半之后，事务所那边的最终调研报告也传了过来，孙苏合拿出笔记本电脑，边吃边看，遇到费解的词语或句子就向一旁的芥川请教。
一阵寒风忽然出现又忽的消失，木门开合，又有一位客人上门。他走到一旁，脱下外套和帽子，掸掸上面的雨珠，“老板，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老板一边在平底锅里煎着鸡蛋一边招呼他，显然也是一位熟客。
孙苏合与芥川正就调研报告中的词句用中文沟通，那位客人听见了，不禁饶有兴致地侧过头来。
中国人吃夜宵往往习惯三五好友约上一约，各有各的圈子，不好随便管旁边人的闲事，容易管出事情来。日本人则常常是几个陌生人坐在一起喝个小酒聊聊天，遇到感兴趣的话题，不管认不认识，插上两句都是很正常的。
这位客人没听两句，脸上忽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他看看孙苏合，又看看芥川，最后目光落在芥川龙哉的侧影上，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双手激动得直颤，终于难以遏抑地大声喊道：
“前辈，龙哉前辈，你是龙哉前辈呐？我是虎太郎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