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虽然感到奇怪，但是喝着咖啡聊着天还能把钱赚了，何乐而不为呢？他于是依足孙苏合的要求，绞尽脑汁东拉西扯，把能想到的大事小情一一说来。孙苏合仔细听着，心里默默评估，可是两人聊了半天，咖啡都续了一杯了，始终还是没有什么真正有价值的消息出现。
隔壁桌的两位背包客情侣对着一张旅游地图和一册京都旅行指南反反复复讨论了好一会儿，终于拟定了接下来的行程，女孩兴高采烈地用手机连拍好几张照片以做纪念，然后打开手机上的图片编辑软件开始认真地修图。小哥则负责预定房间，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孙苏合无意偷听，但是两人就坐在隔壁桌，想不听都难。几句蹩脚的日语，再加上刻意放慢的英语，相同的对话在苏合耳边重复重复再重复，唯一变化的是挂断电话后无奈的叹气声，从无到有，越来越重。
“…bookaroom.“（订一个房间）
“right，room…“（对，房间）
“no?“（没有）
…
“thankyou…“（谢谢）小哥无力地拖长音调道了声谢谢，然后挂断了不知道第几通电话，他忍不住抱怨：“ohmyjesus，whatthehell?“（我的天呐，什么鬼。）
孙苏合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有人帮忙安排，不然看这情况，昨天晚上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地方睡觉。昨天泉镜花说房间不好订，但她打了几个电话拜托了熟人还是顺利解决了，孙苏合当时也没怎么在意，现在看来订房的难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
难道是旅游旺季吗？应该不是，淡季才对。这才十二月初，还没过新年呢，而且红叶也残了，总不会人人都在诸事繁忙的年末特意请假来赏这一山凄苦的残红吧？孙苏合心里忽的灵光闪动，他赶忙向芥川验证自己的想法。
芥川说道：“订不到房吗？这个时间？诶……我对旅馆业不太熟悉，但是往年确实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
这就对了，孙苏合心中一喜，终于教我揪住洋葱皮了，看我怎么剥你。他拿起杯子饮了一口咖啡，伴随着嘴里醇厚的滋味，心中开始仔细整理推敲方才的灵光一闪。
方外之人也不是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食宿二字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吃的情况很难追踪，但住的情况却是有迹可循。那些云集于此的方外之人要怎么解决住的问题？孙苏合在心中迅速列出种种可能，租房、直接买房、略施手段住进别人家里……这些都有可能，但是最普遍的选择应该还是旅馆。
孙苏合一边思考分析，一边向芥川询问相应的背景信息。芥川虽然不是旅馆业的从业者，但是他生于斯老于斯，可算是京都的活百科，对于孙苏合的问题他有问必答侃侃而谈，往往几句话便能细致准确地解答疑问，为孙苏合提供所需的背景资料。
旅馆的选择不仅关乎住宿本身，更关系到地利的考量，天时难测，地利必争，一些关键位置，比如说事件发生地附近，那里的旅馆房间肯定因为战略意义而被整层楼整层楼地包下，无论是管理方外事务的日本阴阳省还是外来的方外之人，这都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京都自古以来就是观光参拜的胜地，旅馆业驰誉天下，风采各具的老店名店数量众多，如川端康成中意的柊家，黑泽明常住的石原，还有炭屋、吉田山庄、晴鸭楼、菊水、玉半等等，吸引了世界各地无数的拥趸，许多人等上许久千里而来，只为住上一夜。除此以外，各式民宿小旅馆数不胜数，以绝对数量来说肯定不至于订不到房间，但是泉镜花想订的都是她精心选择的老店名店，本就不容易订到，再加上受到外来的方外之人的影响，所以才会房间紧张，得找开旅馆的熟人帮忙才订得到。
“excuseme…“（不好意思，打扰一下）孙苏合侧身向邻桌的背包客情侣搭讪，他的口语不怎么灵光，不过简单聊聊天还是没什么问题。
聊了几句之后，孙苏合知道了原来他们是照着手上的旅游指南订房的，孙苏合问他们要过来一看，只见上面推荐的大多数都是知名的旅馆，除此之外便是位置优越交通方便的，难怪他们打了半天电话还是一房难求。
同时孙苏合还注意到，旅游指南上推荐的旅馆散布于京都的各个区域。据芥川介绍，京都旅馆的分布有其区域特点，传统来说：东山山麓和中京多为传统的古建筑旅馆，如著名的柊家、俵屋、井雪等等；岚山周边则是近代和风高级旅馆为主；三条和四条间的鸭川旁多为专供修学旅行的学生住宿的旅馆；东西本愿寺附近多是团体客旅馆；南禅寺门前温泉旅馆众多；站前和蹴上则是西洋式旅馆的天下……
不同区域不同特色的诸多旅馆同时订不到房间，这是否说明关系这次事件的地点不止一处？这是一种可能。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大多数人对于核心的情报也知之甚少，不知道事件发生的真正地点所在，所以各有判断，各有选择。
旅馆的选择本质上反映了对于情报的研判，如果能够广泛搜集近来京都各地旅馆的情况，然后用统计学的方法对数据进行分析，热点所在便一清二楚，就算那里不是真正的事件发生地，也一定是最受众人瞩目的地方，所谓虽不中亦不远矣。而且这个结果是大量数据反映的众人趋势，绝非哪一方势力可以轻易左右，可信度极高。
孙苏合微笑着饮了口咖啡，没想到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不经意间突然拨云见日望见了一条明确可行的路径，心中实是充满难以言表的畅快感。
不过大致方向是有了，但具体做起来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数据的获取便是老大难的事情，还有样本该如何选择，时间节点、地理位置、具体居住情况等等诸多复杂因素的影响，这些都需要专业水准极高的统计学建模和分析研究，至少孙苏合自己是做不来这些的，他毕竟不是专业人士，做个简单的回归分析还勉强可以，再难就力有未逮了。
他仔细想了想之后决定和会计师事务所那边沟通一下，以商业咨询的名义请他们来负责这件事情，尽快出一个调研报告。蔡勋如之前特意提过，这家事务所是以咨询业务闻名业界，那么由他们来做这件事情正是本色当行。
至于自己这边，孙苏合决定和芥川这位本地翻译一起实地走访，亲眼去看上一看，听上一听。
他简单说了下自己的要求，芥川自然没有异议。
“是，孙社长。”
不过芥川龙哉心里很是疑惑，之前接受委托的时候听到的情况不是说“株式会社sunalice”是家跨国集团的日本分公司，是做生物制药业务的吗？为什么这位孙社长这么关心旅馆的事情？他心里犹豫了一番，决定还是将这个疑惑如实问出，免得有什么误会耽误之后的工作。
“啊？”孙苏合哪里答得上来，他又不能说实话，于是故作深沉地喝了口咖啡，开始随口胡诌：“这个是我们公司的发展战略，打通上下游的产业链，实现生态闭环，化学反应……”
芥川听得一脸懵懂，心里不禁惴惴，昨天临时抱佛脚，恶补各种商务翻译的专用词汇弄到凌晨两点多钟，果然还是不行嘛，他完全听不懂这位孙社长在说什么。芥川小心观察孙苏合的脸色，对方开的工资可不低，要是丢了这份工作，再想找这样高薪资的委托可不容易，他现在正急需用钱。
其实孙苏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那种很高端很厉害的感觉应该表达出来了吧，他扯到扯不下去之后很自然地一停，然后向芥川意味深长地微笑着一点头。
“嗯，是，是……”芥川龙哉应和着，看这位孙社长脸色不坏，应该没问题吧。
“差不多了，芥川先生，我们出发工作去吧。”
“是。”
临出门的时候，孙苏合唤过服务员来，送了两份小蛋糕给那两位背包客情侣以示感谢。门外人声喧嚣，孙苏合抬头看向一碧如洗的天空，心里有股热切的情绪在跃跃欲试，他一边拿出手机和事务所的人沟通，一边同芥川龙哉一起扎入人群之中。
该忙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