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见到同伴忽然毫无声响地整个人没入雪中，众人不禁一声呼喝，领头的队长打了个手势，不待他多说，两名禁军侍卫立刻手按兵器赶过去查看情况，其他人则按照规矩原地待命保持警戒。

两名查看情况的侍卫还未靠近，就听见一头栽倒在积雪堆中的那位呻吟着喊道：“别，别过来，都是积雪烂泥，你们来了也要陷倒。”

“你没事吗？”两名侍卫关切地问道。

“能有什么事？滚滚滚，日你娘，老子……老子……老子自己起来。”声音自雪堆里传来，低沉发闷，更充满了恼羞成怒的味道。

两位侍卫因为身负守卫皇城的重任，不敢嬉闹玩笑，憋笑憋得腮帮子都酸了，他们松开按住兵器的手，低声笑骂着归队。

“快点滚回来。”

很快，那位倒霉的侍卫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回归队伍跟在队尾。其他侍卫虽然忍不住想取笑他，但一来此时不是时候，二来也怕触他霉头真把这个愣头青惹急了，因此个个都只能辛苦憋住。小队默默地继续按照既定的线路巡视。没有人发现，昏暗的夜色中，身着这身甲胄归队的其实是另外一个人。

李玄随着这只队伍继续巡视了一段距离之后，大大方方地进了东城。然后，他利用自己谙熟于心的禁卫巡查路线、暗号、交接的瞬间等等因素，在漆黑的夜色掩护下连着混入三支队伍，不断改变路线，最后终于在重光门外很自然地进入东宫。

再高明的道术也有盲区，这一切都在司马承祯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欺的就是他对禁卫夜间巡查的具体情况一无所知，而且就算在他眼皮子底下，司马承祯也不会对此特别留意，因为窥探禁卫是很干皇家忌讳的事情。

相反，李玄对这些却是了如指掌，他当年刚到两京之时，修为浅薄得要命，但却能混入皇城探险，意外捉弄了李持盈一番还全身而退，靠的不是任何高深的道术，恰恰就是对皇城地理、建筑和禁卫的观察研究。

进到东宫之中，李玄总算略微松了口气，刚才这段路程的惊险之处不逊色于任何凶恶的斗法，一旦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要惹起一点点骚动，司马老头转瞬即至，自己再有十条性命也难逃了。所以他宁可冒险在雪中潜伏许久也要等来想要的队伍，以最自然的路线进入东宫。

李玄手握袖珍弥勒佛像，再度确定了一下坐标方位，然后谨慎地施展身法赶往目的地。司马老头的感知虽然刻意避开了此处，但为了保护宫中的王公贵族，在此布置了许多被动触发的阵法，一旦触动，这一回可就插翅难逃了，所以容不得李玄有丝毫大意。

“确实是这里没错。出城的密道竟然在这井中？”李玄如同走钢丝一般终于小心谨慎地到了目的地，他站在东宫的一口水井前，摸着弥勒佛像，眉头微蹙。这和他预想的可不太一样，以逃生密道而论，入口建在井中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玄仔细思索了片刻，将弥勒佛像妥善收藏在怀中，然后翻身入井，摸着井壁一寸一寸地往下探。他一路向下，直到深入井水之下数米才终于在滑腻的井壁上发现了一处可疑的地方，那是一个等闲很难注意到的阴刻凹槽，正好可以容李玄手上的弥勒佛像嵌入其中。井水冰寒刺骨，李玄并没有急着动手，他漂浮其中心里疑虑丛生，这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够下得来的，如果真有秘道，为什么入口会设在这种地方？

他先后浮上水面换了两次气，仔细查探了数遍，可是始终不得要领，既没有发现什么道术阵法的痕迹，也没有找到土木机关存在的迹象。

第三次换气之后，李玄估摸着这会儿李持盈等人绝对已经发现追击的是瞒天过海的假货，同时自己身体里那股被强行镇压下来的霸道药力又开始蠢蠢欲动。内忧外患之下，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再谨慎查探了，李玄决断已下，抹去凹槽中的水垢和藻类，直接将弥勒佛像放入其中，不管结果是好是坏，先让它发生再说。

弥勒佛像嵌入凹槽之后，不知如何触动了机关，水下的井壁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勉强可以容人钻入的圆形洞口。巧妙的是，李玄明明就在此处，却先感觉到了水流的扰动，然后才顺势注意到入口的出现。

“好高明的机关，好高明的法阵。”李玄忍不住在心里赞道：“难怪我始终发现不了什么端倪，原来是人家手段高明，土木机关同法阵完美结合在一起，威能内敛，匿迹无形。呵，我要寻找的痕迹其实早就出现在我面前了，若不是我身怀弥勒佛像，估计是发现不了那个阴刻凹槽的。”

李玄原本还担心万一弄得动静过大惊动了地面上的人，现在看来这份担忧大可不必。他取下弥勒佛像，钻入洞中，在漆黑冰冷的水中一路向前，行了一段距离之后，原本勉强仅容一人钻过的逼仄通道一下变得宽阔起来，李玄再游了一段距离，发现自己进入了一个地下的水池。他小心地浮上水面，水池外面是一个不大的地下房间，漆黑一片中，李玄感受到了空气流动中的微妙信息，他不用看也已知道，这个房间联通了一条不短的通道，而在通道尽头的另一个房间，有一个人正等在那里。

从那人的呼吸中，李玄已经对他的身份有所判断，没想到竟会是他，真是个出乎意料的人。李玄悄无声息地从水中出来，然后抖擞精神，身形一动，瞬间掠出房间，穿过通道，在黑暗中一下子欺到那人面前，一抬手便将他制住。

“可是玄兄？”即使被人制住要害，生死操于他人一念之间，那人仍能不慌不忙地发声问道。

李玄没有回答。

片刻的沉默之后，那人用极慢的动作显示自己毫无恶意，伸手在墙上轻轻按了一下。机关触动，夜明珠的清冷光华照亮了此处。

“玄兄，当真是你。”

那人的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着松了一口气的兴奋。他养气功夫深厚，看起来镇定自若，但心里终究还是免不了心绪翻滚。

李玄看着眼前这位，此刻虽略显不安局促，却仍不失一派风流蕴藉的翩翩佳公子气度。李玄微微一笑：

“晁衡，嘿，こんにちは（你好），你在这里校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