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街道步行了几分钟,转过一个弯就来到了林恩先生的府邸。那是一座联排别墅,外墙是优雅的浅灰色,门前台阶的扶手擦得锃光瓦亮,两侧的园艺植物也打理得井井有条,完全能体现出女主人一丝不苟的态度。
林恩先生按响门铃。
开门的是林恩夫人本人。她是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妇人,打扮得华贵典雅,只是脸上扑了过多的粉,导致她的皮肤看起来比她脖子上那串珍珠项链还白。
如果说她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北美红豆杉,那么富态的林恩先生就是一丛澳大利亚灌木。这么南辕北辙的两个物种竟能结为夫妇,真是一桩稀罕事。
“亲爱的,你可回来了,就等你开饭呢!”她发出夸张的叫喊,亲吻了林恩先生的双颊。
律师听见“开饭”两个字,顿时窸窸窣窣地颤抖起来。
似乎是为了拖延开饭的时间,他故意用拖沓繁琐的语言将段非拙和z介绍给他的妻子。
“这位就是约瑟夫的侄子。你瞧,是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他和约瑟夫的血缘关系?这位先生是苏格兰场的警察,利奥的恩人……”
林恩夫人嗔怪:“你怎么不早说还有一位客人!恐怕我没准备那么多晚餐!”
“没关系,大家匀一匀就够了……”
屋子里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
“爸爸,你怎么不介绍我呢?”
一个苗条的姑娘从林恩夫人背后蹿了出来。她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蓝色的女校制服,浓密的棕色头发用同样蓝色的丝带绑成一条辫子。想必她就是林恩夫妇的千金。
段非拙惊奇地观察着她,深感不可思议:北美红豆杉和澳洲灌木丛结合的产物,竟然是一株亭亭玉立的碗莲。大自然可真奇妙。
“这是我女儿路易莎。”林恩先生骄傲地说。
两朵红霞飞上了路易莎脸颊:“很荣幸见到您,切斯特先生,您叔叔一向很照顾我们一家……”
她羞涩地对z伸出手。
z无动于衷。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改名了。”他冷冷说。
“啊?”路易莎一怔。
段非拙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我才是利奥波德·切斯特。”
路易莎看看他,又看看z,发出一声古怪的呜咽,捂住了通红的脸。
“爸爸!你怎么都不说呀!丢死人了!”她难为情地喊道。
林恩先生很是委屈:“我不是跟你说过,利奥是个年轻人吗?”
“难道我很老?”z不大高兴。
路易莎说:“可你说他是个很英俊的年轻人!我就以为……”
“对不起,我不是很英俊。”段非拙悲伤地说。
将这群人从尴尬中解救出来的是林恩夫人。
“我们为什么不开饭呢?凉了可不好吃。”她边说边将无地自容的女儿推-进门厅里。
段非拙发誓他听见林恩先生用妻子察觉不到的微弱声音说:“说得好像热的就好吃一样。”
一群人在餐桌边坐定,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仆从厨房中端出一个个闪亮的银盘子,盘中盛着一些暗色的东西,看上去颇似烧焦的木头漂浮在烂泥中。
“因为今天有客人要来,我就亲自下厨了。”林恩夫人期待地注视着她的客人,希望从他们口中听到溢美之词。
林恩先生急忙将一个盛得满满的盘子递给z,热情地劝诱道:“请务必尝尝我妻子的拿手好菜!”
段非拙终于明白林恩先生为什么那么热情地邀请z也来参加家庭聚餐了——多一个人,每个人分到的暗黑料理就会减少一些分量。
“亲爱的,你也吃点儿。”林恩夫人又把一个盘子放在路易莎面前。
“我在节食,妈妈,否则就穿不下那套新裙子了。”路易莎理直气壮地拒绝了母亲的好意。
这个借口真是无比绝妙,只可惜男士们用不来。
林恩先生带着悲壮的表情将黑暗料理送进嘴里。段非拙看见他的眼睛里泛着泪光。
在林恩夫人催促的目光中,段非拙也艰难地拿起叉子,从盘中插起一块焦黑的物体,送入口中。
或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抱期待的缘故,食物的味道没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原本以为跟吃泥巴差不多(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泥巴的滋味),但味道其实还凑合。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味蕾早就被骨灰拌饭彻底摧毁了。
林恩先生和路易莎看到他面不改色地吞了一大口黑暗料理,同时露出混杂了震惊与敬佩的表情。
而当他们目睹z优雅地将一整盘食物都一扫而空时,更是恨不得拜服在他的脚下。
“您……您觉得如何?”林恩先生小心翼翼地问。
“很不错。我很久没吃过这样像样的一餐了。”z将空盘子推开。
“我不是问食物,是问您的身体如何。”
z望向林恩夫人:“能再给我一点儿吗?”
现在所有人看待z的眼神就像在看从天而降的圣人,充满了敬畏。
“路易莎,你还没跟我们说你在学校的事呢。”林恩夫人一边端来一盘新的黑暗料理,一边问她的女儿。
路易莎吃得比鸟还少,段非拙羡慕地看着她。
“就像往常一样——对了,上个星期南丁格尔女士来我们学校做讲座了。”
听见这个无比熟悉的名字,段非拙下意识地抬起头。“南丁格尔女士?”
“对,就是那位著名的南丁格尔女士。怎么了?”
“我很尊敬她!”段非拙的眼睛里溢满了憧憬。
他忽然想到,这个世界虽然和他的世界存在少许不同之处,但大部分地方还是一模一样的。他或许有机会遇见历史名人——比如南丁格尔!
也许他应该随身准备一个小本子,用来收集签名……
他正想入非非,并未注意到身旁的z露出了一抹不已觉察的痛苦神色。
“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对吧?”路易莎欢快地说,聊起她喜欢的话题使她忘记了之前的尴尬,“受她的启发,我将来也想当一名护士。”
“哦,亲爱的,我恐怕你吃不了那种苦。”林恩先生满面愁容。
“我倒是觉得挺好。那是高尚的职业。”林恩夫人说。
林恩先生立刻见风使舵:“你妈妈说得不错,年轻人多吃些苦也是好的。”
“跟我们讲讲你吧,切斯特先生。”路易莎说,“爸爸说你通晓医术,给很多人治过病!”
段非拙觉得自己过去的生活实在乏善可陈,他既没有见过什么名人,也没有路易莎那样高尚宏大的志向,于是只好说一说自己无证行医时的往事。
“……所以,我只好把罗伯茨先生的腿给锯掉了。因为没有麻醉药,就只好委屈他一下。”
林恩父女和z沉默地瞪着盘中焦炭一般的餐点,连最后一丝胃口也烟消云散了。
为了消除尴尬气氛,路易莎眼睛一转,故意用夸张的语气说:“妈妈,您的项链真漂亮!我以前都没见过!该不会又是打牌赢来的吧?”
段非拙的目光落在了林恩夫人颈上的珍珠项链上。那串项链散发着奇妙的光芒。段非拙从前见过珍珠,他可以肯定珍珠不可能散发出这种光。
最诡异的是,那些光芒像是直接出现在他大脑中的,并非现实中存在的光。除了他,其余人都不觉得项链有什么异常。
林恩先生不悦:“你又打牌了!”
“我没有!”林恩夫人用辩解的语气说,“你还记得开裁缝店的维柳夫人吧?她找我借了三十镑,前不久说她还不上,就拿项链来抵债了。我算是赚到了呢!我一个开珠宝店的朋友说,这条项链起码值五十镑!”
林恩先生数落妻子:“你瞧瞧你,简直就像个放债的犹太佬一样!”
林恩夫人斜了她丈夫一眼:“干嘛说得那么难听?这也是一种赚钱的方法嘛!”
“你想要首饰,直说就是了。何必去打牌呢!赢了还算好,万一输了呢?就算用这种方法赚到了钱,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你的钱来得光明正大,怎么从没见你给我买这么漂亮的首饰?”
夫妻俩你一眼我一语地拌起嘴来。从路易莎那习以为常的表情来看,这应该是他们家餐桌上的常见风景了。
段非拙没兴趣听他们夫妻俩明撕暗秀,而是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林恩夫人的项链。
这种光芒他在石中剑身上也见过,那是不是代表项链具有某种特殊的力量?
难道它并非凡物,而是一件附有魔力的物品?
林恩夫人说,项链是一位维柳夫人用来抵债的。难道她是个秘术师?
“维柳夫人又是从哪儿弄到这条项链的?”段非拙问。
所有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他。z的神情尤其狐疑。
“你打探这个干什么?”z蹙眉问道。
段非拙紧张得喉咙发干。
z在怀疑他!万一他说漏嘴,z立刻就会知道他身负何种奇能,进而发现他就是秘境交易行的新任主人!他会被抓进监狱跟派莫作伴的!
必须想个合理的借口蒙混过关才行!段非拙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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