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那抹纤细的身影在商渊视线里飘然坠落。

轻得像一片羽毛, 没有重量。

衣袂在半空拂动，她的黑发还是那么柔顺。

商渊直觉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 心口一腥, 一大口血涌了出来，但他没有管，只能用尽最快的速度奔向她, 伸出双手接住她。

“念念——！！”

周全士兵被那悲绝撕裂的声音慑住，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拼杀，侧目往那边看去。

只见一骑黑骑高高扬起前蹄, 几乎是用飞跃的速度跑向城门, 前方挡路的敌军，被骑在马背上的男人红着眼挥剑挑开，是死是活全然不顾了。

他的眼中只看得到那道下坠的白影。

当她坠地的时候，大地仿佛发出震颤, 一道无形的圆形气场从她身体向四周荡开。

那是她坠落在地上溅起的尘土。

商渊终究是晚了一步, 他没能接住她下落的身体。

血瞬间从念念的身下沁出, 染红了她的衣裙和头发。

商渊眼底骤然一黑, 眼前的画面变得像一幅失去色彩的黑白画。

他心神剧烈浑身僵颤, 猛然从马背上摔滚下来，跌跌撞撞扑到念念的尸身前, 将她紧紧抱进怀中, 抖着手扶她的脸轻轻呼唤：“念念, 念念, 你醒醒？睁开眼看看我，我是商渊啊，我是你的殿下啊！”

他的声音抖得沙哑, 像是在哭，又像在吼。

可那怀中少女微笑着永远闭上了双眼，再也不会睁开，也再不会开口了。

“念念……念念……”

商渊双目赤红，几乎要流下血泪，他几乎要将念念的身体揉进自己的骨头。

他抵着她的额头，只一遍又一遍地唤她的乳名。

燕旭站在城头上，轻蔑冷笑。

一介太子，竟为一个女人失魂落魄，哼，如此耽与情爱，注定失败。

他从身后弓箭手手里接过长弩，对准城楼下抱着女人尸体沉侵在失去痛苦中的男人后背。

瞄准，放箭，嗖地一声。

商渊却倏然抬头，冰冷猩红的眼眸凌厉地直射而来，那眼神透出之杀气，叫燕旭都不由一怵。

然而箭矢却已射出。

商渊随手用手边断剑一挥，那一箭箭头便偏离未中。

紧接着，燕旭便看见商渊抱起那女人的尸身，回首骑上马，往对面方向而去。

燕旭再次冷笑，命令弓箭手和他同时朝商渊射箭。

他就不信，他夺得过一箭，能夺得过双箭不成。

两只箭矢同时朝着商渊后背凌风而来。

商渊向背后长了眼睛般，手中长剑左右一挥，只一只箭微偏射中了他后肩膀。

但商渊连眉峰都不曾动一下，只反手一掰，将箭支折断，继续前行，夹起马腹催快速度，将念念送回了营帐。

五万商兵还在等着他。

商渊的脸上再看不出一丝悲恸，只有面无表情。

他浑身犹如被万丈寒冰包裹，没有人敢走近他三丈范围之内，他面无表情指挥大军猛烈反攻，将燕兵包围在婺城。

石火投墙很快冲破了城门，大批商兵冲进去，与燕兵正面厮杀。

而这群冲杀的队伍中，商渊就带头冲在最前面，他的几个亲腹将领也都紧跟在他身后。

他成了一具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收起刀落，人头落地。

他的周围，堆成了尸山。

所有人都畏惧了。

杀声震天。

燕旭被这悍然的士气惊到。

他从未料到已然腐朽奴役的商国，有一天竟然还能迸发出这样的气势。

他想逃，但为时已晚。

商渊抹去长剑上的鲜血，剑锋指向燕旭。

这一战，燕军损失惨重。

燕旭被商渊亲手手刃于婺城城门。

血流成河中，上万商兵高举长矛，冲着他们的首将高声呼喊：“殿下英勇！殿下千岁！商国万年！”

这一战知道日落黄昏才终于结束。

五万商兵斩杀了大半燕兵，燕旭死后，燕兵如潮水般溃败，犹如丧家之犬逃窜。

商兵乘胜追击，终于将燕兵打垮打散，从今以后，再也形不成气候。

而商渊，此时的他已经成了一个红色的血人，浑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干净的地方，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没有人敢靠近，哪怕是他最心腹的副将。

那名传奇宫女的尸首被殿下放进了一具寒冰棺，就在他的大帐里。

那一夜，没有敢进殿下的军帐。

大败燕军也没人敢大大肆庆贺。

翌日出现，所有人惊撼地发现，殿下为了那个宫女之死殇哀，竟一夜间白头。

他一头如墨黑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银丝。

副将走上前，迟疑问：“殿下，我们还接着打么？”

商渊神情无波：“打，直到打到七国止战唯矣。”

“可我们只剩三万多兵力了。”而且粮草也所剩无几，还怎么打。

商渊转头：“召集周围城池守将汇集，兵马全动。”

副将一惊，殿下这架势，竟是要以举国之力征战了。

但又想到王都那边恐怕不会同意，正左右为难，便见商渊拿出虎符，掷地有声：“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副将豁然开朗，狠狠点头。

三日功夫，婺城周边七座城池应太子殿下之诏集结兵马，汇聚了八万兵力，在商渊在带领下反攻燕国。

从此，战乱七国即将在一代雄君在征伐下开启。

……

苏己是在狐狸洞里的石床上醒来的。

第一眼见到的还是狐弥那张布满岁月的脸。

“祖奶奶，您醒了！”狐弥笑着道。

苏己坐起身，神情还有些怔然，她还没从那从城门高楼上中箭坠落的感觉中脱离。

“我下凡多少时日了？”

“祖奶奶，已经一年多了。”狐弥道。

哦，苏己恍然，看来妖界和凡间的时间是同步的，她在凡间不过一年多的时候，却觉得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狐弥见她失神，问：“祖奶奶，被封印那条尾巴……您可找到了？”

苏己回过神，低头苦笑：“找是找到了，不过，我怕是没有机会拿到了。”

“这是为何？”狐弥不解。

“算了，我们另想办法吧，看看有没有其他重塑修为的法子。”

离下一届妖族大会还有好几年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苏己醒来，小狐狸们都来看她，石床前十分热闹，她笑着听她们讲影音戏在妖界的火爆程度，和在其他妖族修士间的受欢迎程度，还有她不在这些日子赚到的钱。

那些钱，多得早已还完欠债，还能向别的妖族买很多灵器宝物。

现在，她们狐族每个小狐狸人手一枚传影石，神兵法器和修炼法衣也都随便穿，根本不用节衣缩食。

现在最富的妖族，除了拥有金山的蚩龙族，恐怕就是她们九尾狐族了。

除此之外，狐芙和狐阮几人还告诉她，有好几个玄鹤族和毕方族的年轻男修士想要追求她们，如果她们答应，两组联姻也是可以的。

这一桩桩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狐族在妖界的地位在逐渐改变。

苏己浅笑听着，偶尔回上几句，安抚担心她的小狐狸们，但没人知道，她的心底深处却牵挂着那个在凡间的男人。

她觉得自己这一趟下凡，心遗落在那里了。

回到妖界后，不管做什么，她都心不在焉，神思不定。

有时候会看着一件东西走神很久很久，狐弥在旁边唤她好几声才能回神。

每到这时候，狐弥便会默默轻叹一声，她自然猜到祖奶奶这般神态到底是为哪般。

说来说去，不过一个情字罢了。

祖奶奶尾巴没有找回来，却把自己的心给弄丢了。

她们狐族女子啊，旁人都以为善弄人心蛊惑情爱，且薄情寡义未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其实他们都错了，狐族女子才是最至情至真，最长情专一的女人。

世人总爱把历史的错归咎于红颜祸水，岂可知，男人的孽性才是导致错误发生的最根本原因。

女人，总是承担了太多。

而一个倾国倾城的女人，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狐妖，在凡间又该承受世人怎样的眼光和唾骂。

狐弥几乎不敢想象，大概祖奶奶是又是将当年的事情重演了吧。

狐族女子和商家后人，总是冥冥之中有着某种渊源。

苏己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了。

如今，小狐狸们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了，很多事情不需要她亲自出面，大多数时候狐芷狐晏等人来询问一下她的意思即可，具体管理和执行全权由他们自己操作。

放权才能真正培养人才，狐族需要一批真正能撑起事情的中坚力量，而当初跟着苏己创办选秀和拍摄影音戏的几个少年少女，如今都已长成俊秀美丽的年轻才俊和姑娘，有他们在，苏己很放心。

她没事便翻着一本狐弥从地下宝库中找来的心法修炼宝典。

苏己想着，就算狐狸尾巴找不回来，她可以另辟蹊径，从心法着手，也不失为一个提升修炼的法子嘛。

几个月后，苏己的心法修炼小有所成，但离突破境界还是远远不够。

半年过后，苏己有了一些领悟，她开始长时间闭关打坐，试图精进领悟。

时间就这样一晃而过，转眼已是又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

苏己已经自己的静心修炼下会忘掉人间那个男人，但当她从洞府走出，看到山林高崖中飘飞而下的雪花，思绪倏然飞回在商国皇陵的时候。

“又下雪了啊……”她伸出手心，接住几片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化成冰水，顺着指缝流下。

不知道商渊这时候在干什么呢，他还活着吗，他会想起她吗。

苏己划过淡淡的念想，但随即又自嘲一笑。

不是说好不再提这个凡界男人了吗，怎么又想起他了。

苏己拢了弄衣裳，迈步走进雪地，看着脚印一串一串落在白雪间。

她回到洞府，心又变得空荡荡的，只得用静坐修炼来强迫自己摒弃杂念。

然而这一次静坐没多久，她就感到了异样。

她整个人滚烫，像被扔进了火炉，忽而开又是寒冷，像被扔进了冰窖。

天灵盖突然一股震颤，身体传来剧痛，但这剧痛中，她却感到某种久违而喜悦的完整。

这是怎么回事？

苏己奄奄一息查看四周，突然惊诧地发现，自己身后长出了一条银光顺滑的尾巴。

随着那条尾巴的突然出现，其他八条尾巴也陆续现身。

在苏己已经放弃希望的第二年，她的第九条狐狸尾巴忽然自己出现了。

苏己看着那条与其他白色毛茸茸尾巴完全不一样的银色狐尾，伸手挽在手腕上摸了摸。

这哪里是什么毛茸茸狐狸毛的手感，这分明是……分明是……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还有最后一两章就尾声了，因为拖得太久，其他分支配角就不打算多写了，把大纲内容和感情线写完就可以了，也算是对一直支持我的读者一个交代，至少我坚持完结了。

谢谢读者‘允之翼然’对这本书的不离不弃，也谢谢你对我的鼓励，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