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众嫔妃于坤宁宫中向皇后请安时有太监来报，说鳌拜昨日夜里心悸忧虑而死，在座嫔妃哗然，唯婉媃不为所动。

懿妃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于皇后宫中散去后私下与婉媃攀谈了几句。

可婉媃却并未承认此事为自己所为，只道是他命数已尽，怨不得人。

鳌拜遽然离世，算是堵住了前朝朝臣们的悠悠之口，连带着遏必隆也再无人弹劾。

三日后，皇上拟旨放了鳌拜族人，更感念他经年为大清所立汗马功，劳允许瓜尔佳氏仍留居京中府邸，并赏黄金、美玉不知几何，以慰人心。

与瓜尔佳氏同时被释放的，自然还有遏必隆合家。

不过再不许于朝中任职，同留京中颐养天年，也算是宽宥。

皇后也并未联系前朝强奏遏必隆罪行，只因从前羽翼颇丰的钮祜禄一族，如今已如百年城池一朝化为断壁残垣，再不足为惧。

一向于幕后迫使皇后与懿妃作绊的太皇太后现下也省了那份心思，是日宣皇后觐见时只叫她日后安心做她母仪天下的皇后即可，再不用动钮祜禄姐妹的心思。

可前朝的依靠倒了，懿妃与婉媃的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最先与二人撇清关系的，当属已经露出狐狸尾巴的慧嫔。

自她与婉媃撕破脸面后，她便少与懿妃走动。

直至遏必隆下狱，她更是唯恐避之不及。

从前碍着懿妃家世没少受她责罚的荣贵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平日里于长街同懿妃遇见也再不行礼，反倒满口冷言冷语，背地里更往来各宫里说着懿妃的坏话。

许是丧良心的事做多了，她也没尝到什么好处。

因为跋扈行径被皇上偶然撞见，遭了一顿训斥还险些降了位份。

其后大阿哥承瑞自寿宴中毒之后身子便一直病恹恹的，没日没夜喝着汤药余毒也清不干净，也让她这个额娘操碎了心。

至于安贵人则更是行为激进，她一心认定自己早产逝去的皇子为婉媃所害，如今见她家道中落，怎有不狠狠踩上一脚的道理？

合宫里，除了容悦与董文茵外，便只剩曾经得过婉媃照拂的纳喇答应不曾在这墙倒众人推的时候落井下石一番。

转眼七月绵雨时节，皇后腹中龙胎月份渐渐大了起来，连带着整个人在这闷热天里也跟着生了浮肿。

如此便再度免去了六宫请安之礼，终日召太医在榻前侍奉着，想来是极重视这一胎的。

七月末是懿妃的生辰，碍着宫内多事不宜铺张，只在自己宫里与几名交好的嫔妃了了摆了寿宴便算罢了。

这日众人恭贺散去后，皇上手中攥着一琉璃暖玉盒来了翊坤宫，满脸堆笑恭贺懿妃生辰之喜。

二人于殿内落座，皇上将暖玉盒随手摆在了座前供案上，而后满目柔光看向懿妃笑道：“你生辰安排如此简素，可也总得邀朕与你同乐才是。”

懿妃目光黯然，幽幽叹道：“前朝事忙，不敢叨扰。也是难为皇上，能记得臣妾生辰。”

皇上的身影映在月季春睡纱帐上，随着风动隐隐摇曳不定。她面色稍显不悦，可仍挤出一个笑脸回道：“朕心中有你，这些事自然记在心头。”

他握起懿妃有些冰凉的手掌，目光在她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一晃：“自从你阿玛下狱，你总不愿与朕亲近。如今府上诸事已平，你还要与朕疏远吗？”

阳光薰暖，一晃一瞥投在懿妃脸上，她懒怠眨了眨眼，满面倦容向皇上摇头道：“臣妾何时与您疏远过？罪臣之女，不过不愿与君相见惹了厌烦，臣妾在宫中日久，这些道理是懂得的。”

皇上端坐身子，不自然将牵着懿妃的手松开，又指了指桌上的暖玉盒，沉声道：“想着你生辰，特寻了这物什来赐予你，且看看喜不喜欢。”

懿妃安安静静地将暖玉盒启开，见其内置着一枚祖母绿色嵌了金边的扳指，却比自己手上经年佩着的那枚还要精致数倍。

可她却并不将其取出端详，反倒摸了摸自己拇指上那枚鸽子血扳指，以平静如秋水的眉目相对皇上：“皇上再赐臣妾这一枚，臣妾怕是无处可佩了。”

“无妨。”皇上一扬手，将暖玉盒内的扳指取出，又拉过懿妃的手，替了她拇指上的那枚血玉扳指。

那祖母绿色的扳指果然衬得懿妃的柔荑细指愈发纤细白皙，可嵌了金边的扳指总是会与食指磨合，懿妃眉头轻蹙，浅笑摇头道：“皇上方才摘下扳指时，见到那一圈浅白的印记了吗？”

她拿起血玉扳指仔细端详：“自入宫皇上赏赐臣妾以来，臣妾便日夜佩着，为的便是不忘您与臣妾的情谊。如今日子久了，这情谊也在身上留下了印记，情谊换不得。”

她说着，将祖母绿扳指摘下，又重新换了血玉扳指戴好，随后摊开五指在皇上面前晃了晃：“贴身的事物，夜里入睡也不愿摘下，必得用惯了的才好。皇上新择这枚扳指，只看质地便知价值连城，可若与从前的心意相比，终归是旧物更好些。”

皇上静默片刻，缓缓颔首叹道：“是朕疏忽了。”他将暖玉盒重重合上，起身随手放在了懿妃的妆台屉子下：“可这礼亦是朕的心意，不过你若眷恋旧物，便戴着罢。只是朕私心里觉着，还是这祖母绿扳指更华贵些，也更衬你。”话罢，又重重敲了敲暖玉盒，向懿妃扬眉使了个眼色。

“是了，不过臣妾没那个福气罢了。”

皇上这日本是宿在翊坤宫中，可后半夜却独独一人回了乾清宫歇下。

这事被一路侍奉的梁九功看在眼里，只待回了宫才多嘴问一句：“皇上漏夜而出，可是懿妃娘娘不合心意？”

“她原是最贴心的人，只是性子太烈，忽冷忽热的，朕也瞧不清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梁九功会意点头，忽又想起一事，低声向皇上问道：“晚些时候太皇太后着苏麻喇姑递话来，想问问皇上，前朝事了，那东西......还要赐给懿妃吗？”

皇上凝眸，目光略略空洞望着殿内摇曳烛火，淡淡回道：“有些事她一生不清不楚，反倒于她是最好。既然她愿意留着，便由着她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