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兰为皇上所言怔住。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胤禛与自己之间生出的嫌隙，所以哪怕自己隔三差五求着他将胤禛挪回永和宫养育，也不得他半句松口。
皇上迫视着满面惊异的琳兰，冷笑道：“各个都说从前孝懿皇后如何恶毒，可她养育胤禛时却是细心备至，为朕教出了一个受礼明孝，刻苦纯善的好孩子！若是换做你，还不知要教自己儿子些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去！”
皇上的话彻底激怒了琳兰的情绪，若不是因着他自幼便将胤禛挪去了容悦膝下养育，他们母子何至于被分化至此？如今竟还要拿着自己与容悦相提并论，实乃奇耻大辱。
下颌在皇上的拿捏下隐隐作痛，琳兰用力一撇头甩开了皇上的手，目光生厉死死睇着他：“皇上以为如今胤禛孤僻性沉自卑敏感是好事？皇上以为佟氏这般挑拨臣妾与胤禛的关系，是为着替皇上教出一个好儿子？以至于皇上如今要拿着臣妾与佟氏相比？”
她一连发出几声问句，索性将心底的不满一并宣泄而出：“皇上比合宫诸人都知晓臣妾这德妃之位是如何得来，荣华富贵位份宠爱向来都不是臣妾所期所盼，是您强行加在臣妾身上，要臣妾不得不受着。今日皇上言说臣妾谋害嘉嫔，臣妾想问皇上一句，若这事儿真真儿是臣妾做下的，那么臣妾所为何事，动机为何？”
她稍顿，理一理自己褶皱的衣襟兀自站起身来：“为着荣宠？昔日臣妾盛宠之时是如何躲着皇上避着皇上的，旁人不知您还不知吗？为着位份？臣妾如今位列四妃，膝下育有三子，当朝唯一的贵妃同臣妾是知心金兰，嘉嫔又是个什么东西？臣妾犯得着在她身上动心思？”
她后来又说了什么，皇上已经听得不甚真切了。
只方才那一番话，便已然令皇上觉着颜面无光。
他心底是知晓琳兰从未将他放在过心尖儿上的，可她这般宣之于口，莫说卓岚，便是连着门外候着的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如此要他这个帝王颜面何存？
若说方才只是对着今日之事心存愤懑，如今便要将前尘往事一并发作了去。
皇上怒斥一声大胆，指着琳兰的鼻子骂道：“你这德妃既然做得这般委屈，便不必勉强自己！即日起，朕便废了你！永和宫你住着不舒坦便挪去冷宫住着，你瞧瞧你如今的疯魔样子，不见半分妇人当有的柔顺和婉，孩子跟着你能学到什么好儿？胤禵与蕴璟一并挪去贵妃宫中养着。”
皇上浑身颤抖，喘了几口粗气复厉声道：“你既不愿见朕，往后也不必见了！”
琳兰略有几分愕然，却很快平静下来。
她满目寒光盯着皇上，遽然冷笑：“臣妾这个德妃做的已是厌烦至极，如今皇上既不愿再忍臣妾，臣妾也落得个安静自在。”她话落，一把扯下了自己精致的旗头装扮，将满头精致的珠玉翠金掷了一地。
如瀑的长发披散而下，略有几分杂乱垂落在她胸前。
卓岚见状倏然起身，跪在了皇上与琳兰中间，假意向皇上一拜道：“皇上再动怒也不可与姐姐说这些话呐！这事儿许真不是姐姐做下的，皇上......”
皇上将卓岚搀扶起身，示意她噤声，而后冲琳兰泠然道：“事到如今，嘉嫔还肯为着你说话。朕实在不知她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与贵妃，要得你二人这般相待？”
“得我二人？”琳兰诧然道：“皇上疑心臣妾，可要连姐姐也一并疑心了去？这些年姐姐如何相待皇上您不是不知，这话若要姐姐听了去，才是真真儿伤了一心为您之人的心！”
皇上滞住，面色稍显几分局促仓惶。
长夜静默起了恼人的风，扑打在暖座后的菱窗之上。
乾清宫后植了满院的铜缸绿荷，随风动而摇曳，泛起清脆的簌簌响动。
和着这声音，皇上面上的戾色渐渐消退。
琳兰瞧着如此，旋然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他到底还是在乎婉媃的。
正此时两相静默，见飞燕忽而双膝砸地，叩首不止：“皇上恕罪！奴婢招了，奴婢招了！”
琳兰见她如此心下大乱，忙蹲下身来搀扶起她，厉色斥道：“你招什么？御前哪里容你回话？起来！”
皇上忽而回过神，面色遽冷，问道：“你招什么？”
飞燕低垂眼眸微微啜泣：“是奴婢瞧不惯嘉嫔小主跋扈，几次三番羞辱德妃娘娘，这才错了主意嘱咐三宝略略给嘉嫔小主些厉害瞧瞧。本只是给偏殿外围的墙上泼了火油，想焚烧起火吓一吓嘉嫔小主。又盘算着永寿宫宫人都在，这点小火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只是奴婢如何也不知会闹成如今这局面。”
她说罢，额头重重砸地，没几下便磕出血来：“德妃娘娘丝毫不知这事儿，且皇上细想，娘娘与嘉嫔小主不过口角生过龃龉并无天大过节，娘娘怎会指使自己宫中的奴才去纵火烧人？如此若是失手，岂不是要将自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还请皇上明鉴！”
“飞燕，你起来！你胡说什么！”琳兰不住拉扯着飞燕，以近乎咆哮的语气命令道：“我不需要你这般，你起来，你快起来呀！”琳兰怔怔落泪，爬到皇上足边叩首求恕：“皇上，婢子护主胡言乱语，您莫要信她！皇上......”
皇上轻轻拉着琳兰的臂膀，将她从冰凉的地面上拉起，而后轻声道：“她既认了，你便莫要再劝。”
其实皇上哪里不知晓这事儿的蹊跷？
方才生火事，又见卓岚负伤，一时被障了目。
如今冷静下来，细想之下无论是婉媃与琳兰，所言皆在理上。
这事儿若是琳兰所做，总要有个动机。
卓岚区区嫔位，又能威胁到她什么？
他虽与琳兰说了重话，可她到底是皇子生母，即便自己要废了她，依着仁宪太后对胤禵的疼爱，也是断断不会允了此事。
此时的飞燕跳出来认罪，无论是对着琳兰，还是对着皇上，都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下。
他缓了片刻，居高临下瞥飞燕一眼，冷道：“果真是你？”
飞燕含泪垂首，郑重回话：“皇上恕罪，奴婢知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