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六宫请安毕，琳兰独留在长春宫同婉媃作伴。

日头晴好，殿中煦暖。

闲来无事，命宫人取来了锦绣丝线，想着快要入冬，绣些精致的汤婆子罩衣来打发时光。

琳兰的针线功夫向来是不如婉媃的，人也最难定下性子，不过一刻钟便叫苦连连，直说眼也酸了手也麻了，便将针线放在一旁，取了茶果来自顾进着。

婉媃慵懒抬眼看她，无奈笑道：“你如今都是三个孩子的额娘了，怎做事儿还这般没个定数？尤其是蕴璟，如今七岁的年纪正是要学习女红的时候，你这个做额娘的都这般惫懒，要女儿如何能学好？”

“我如今哪里还有这心思？”琳兰短叹一声，道：“这几日嘉嫔愈发得意，姐姐可还能瞧的下去？”

婉媃无谓一笑：“她怀着孩子只当自己是得了那云顶天宫里三千年一结的蟠桃果，日日除却在永寿宫边儿上转悠两步，连着大气也不敢喘。她怀胎至六月母家便可进宫来见，届时她父亲同母亲入宫，才是咱们要发作的时候。”

“姐姐何意？”

“疑心着她究竟是不是陈保平的女儿。”婉媃停一停手中动作，隐秘一笑：“人入了宫中，总有法子要他们滴血验亲。”

琳兰来了兴趣追问道：“姐姐可是知晓了什么？”

婉媃笑而不答，抬眉看了一眼边儿上伺候着的进礼。

进礼便道：“回德妃娘娘的话，奴才私底下又寻人暗访杭州，巧遇着一富贾人家娶亲，场面好不风光。咱们的人凑着热闹，却不想瞧了新娘子一眼可要吓坏了去。那新娘子生得却是同嘉嫔娘娘的生母一模一样，若说她是陈大人的女儿，倒有几分可信。顺着这事儿往下查去，才笃定了一事。”

“他敢寻人顶包？”琳兰打断了进礼的话，惊异道：“欺君罔上，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进礼恭谨道：“正如此说呢。只是那姑娘并非是从陈府嫁出去的，陈府亦无人列席。因有疑心，吩咐了暗手入夜分别前往富贾府邸与陈府，施以迷香迷倒诸人，取陈大人同那娘子骨血，继而相容。结果却是血溶于水，乃是血亲无疑！”

“有这等事？”琳兰伏案而起，情绪略有激动问道：“打探清楚了，那陈保平家中可是独女？”

“陈大人畏妻，无偏房，育有一子一女。且那娘子同陈夫人容貌极其像，应是嫡出女无疑。”

卓岚幽微一叹：“如此说来，那宫里这陈氏便同从前的良嫔一样，都是野路子！”她话落，忽而笑得艳丽：“姐姐，这事儿可告诉皇上了？”

婉媃继续着缝纳动作，似笑非笑回了她的话：“身世血脉一说，是真是假无从更改。还怕她跑了不成？只等着她母家人入宫，拿个真凭实据，瞧她和皇上如何解释。”

琳兰微一颔首，略有隐忧道：“可她有着身孕，即便皇上知晓她鱼目混珠，想来也不会重罚。”

“那时皇上重罚与否，便不是自己可以决定之事了。”婉媃笃定一笑，目光清明道：“这事儿我已然报给太后，皇室血脉怎能容她个身份不清不楚的贱婢玷污？茹歌再不济，总也是八旗出身入宫，于辛者库服役多年身家底子自然干净。可嘉嫔呢？”

琳兰这才安下心来：“私下里我寻着荣妃与惠妃，将这事儿与她们说去。虽说嘉嫔最擅邀买人心，可见她日益圣宠，荣妃与惠妃本就分不得多少疼爱，即便不为自己争，也得为着孩子筹谋。阿哥们都快成人了，生母在后宫的地位直接关乎到孩子们日后的分封，她们哪里有不在乎的呢？”

“这些小打小闹的事儿你自己拿主意。今儿个午膳备下了你最爱的拔丝麻薯与荷叶蒸鸡，可要留下？”

琳兰打眼看一眼窗外日头，慵懒伸了个懒腰，摇头道：“姐姐以为我不知午膳皇上要来？”她笑着起身，略向婉媃躬身福一礼：“我可不愿夹在姐姐与皇上中间累得慌，再好的吃食入了口也是味同嚼蜡。瞧着时候不早了，姐姐好生准备着接驾，我便先回宫了。”

琳兰同皇上的关系，如今真真儿是处成了老夫老妻。

即便是皇上数月不翻她的牌子，她见着皇上依旧能笑语嫣然。

凭皇上召谁侍寝，晋了谁的位份，赏了谁奇巧物什，她统统过而便忘，毫不在乎。

她心底从来未给皇上留过半分位置，如今这般是她期盼已久的日子，平日里闲暇时光与婉媃作伴，更多时候于宫中忙碌着照顾蕴璟与胤禵，日子过得倒也算惬意。

只是胤禛这个长子，仍是她心中挥散不去的结。

每每想起母子之间相处到剑拔弩张，她便打心底里更记恨容悦几分。

回了永和宫，见一众宫人聚在一起窸窸窣窣议论着什么，琳兰遂端起架子问道：“青天白日的在宫里嘀咕什么？”

当头的内监打了个千儿，躬身回话道：“主子，永寿宫后的假山前几日引了天雷，将山尖尖上的石头劈松散了。今儿个奴才往内务府办差，遇见几人正说嘴着，好似滚石而下还险些砸着了人。”

飞燕听罢问道：“这般危险，内务府也不唤人去葺着？”

内监笑了一嗓子摇头摆手道：“那地方偏僻去的人少，内务府的奴才各个无宝不落，谁有那闲工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提及永寿宫三字，琳兰便不自觉想到了卓岚。

待飞燕伺候她回寝殿歇下，正要去备着午膳时，琳兰才道：“方才在长春宫，可听见姐姐说嘉嫔近日只敢在永寿宫边儿上转悠两步？”

飞燕颔首，琳兰兀自笑道：“怕是姐姐在与本宫递话呢。”她冲飞燕招一招手：“飞燕，你来，本宫有话要交代你。”

她倚在飞燕耳畔，轻声嘀咕了两句。

飞燕听罢神色一凝，略有几分惶恐道：“娘娘，这事儿怕是......”

“你只管去做就是了。成与不成，总也攀扯不上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