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长街一拐,清明的日光于湛蓝苍穹倾泄而下,暖亮洒在地面浮雪之上,映的雪地极为刺目,令人难以直视,本一直低头前行的容悦,由此被迫昂起首来。
长街冷风霍霍而行,迎面扑来,宛若利刃划过面庞般生冷刺痛。
银狐小袄上嵌着的狐尾风毛经风一浮,松散拂动在容悦脸颊上,本应是极软和的皮毛,却被这冷凝的空气滞住,反倒令人觉着刺痒烦。
昔日自己位份尊为嫔位妃位时,冬日出行皆乘轿辇,旁也有莲心妥帖侍奉着,这从翊坤宫回承乾宫的路,倒也不算漫长。
可如今这路,每一步都行的如此艰辛。
不知怎地,容悦鼻尖一酸,双眼微红,倏然有泪欲落。
却此时,身后一声苍凉厉喝声起:“站住。”
容悦应声停下脚步,回首但见是珞馥与侍女春姚立在身后,满面冷笑迫视着自己。
容悦心知来者不善,可自己如今的位份实在不好与她龃龉,于是忍辱吞声欠身福礼,道一句:“珞贵人金安。”
珞馥并不命容悦平身,只是目光自上而下在容悦身上游移:“佟答应,我自听闻你入宫便得皇上器重,赐了封号还册为嫔,自然不懂这答应的位份,该向贵人行何礼。”她目光瞥向身旁的春姚,嗓间轻咳两声。
春姚会意,竟生生扑倒在雪地里跪下,半个身子俯下去向珞馥行一礼。
珞馥掩口笑道:“佟答应可瞧仔细了?”
跪拜之礼,虽是低位嫔妃该向高位嫔妃所行之礼,可除却节庆或宫中紧要之日,平日这礼只对皇后行得,旁人只需欠身福礼即刻。
如今珞馥这般,分明是要为难容悦。
容悦望着地上厚厚一层积雪,半晌并未动作:“珞贵人,跪拜之礼平日里嫔妃只可向皇后行之,若今日我向你行此礼,岂非僭越?”
珞馥目光稍敛,走进容悦身旁沉声道:“僭越?我听闻你行刺皇上,毒害婉嫔腹中龙胎,如此狂悖行径,凭你口中也敢吐出僭越二字?我真是纳闷,此等毒妇,皇上何以不处死了你去?”
容悦听她此说,兀自起身辩道:“行刺皇上乃我为人所害,婉儿腹中龙胎小产也非我本意!你莫要......”
珞馥眼角一飞,轻蔑道:“我吩咐你起身了吗?没个规矩体统!春姚,好生伺候着佟答应。”春姚诺了一声,快两步行至容悦身后,以膝盖顶在容悦双腿弯曲处,迫使她半蹲着身子。容悦自是不情愿想要挣扎,可她病弱的身子哪里敌的过春姚?反倒因着自己挣扎太甚,春姚狠下心来,将容悦按在雪地里跪倒。
冬雪寒凉,极快便浸湿了容悦的裤腿。
她最畏寒,如此跪在雪地里更是阵阵锥心之痛袭来。她口中咿呀呻吟着,可唇齿却咬得极紧,目露狠色瞪着珞馥。
珞馥冷嗤一声,半俯着身子捏起容悦的下颌,挑眉道:“你如此看着我,是要如何?你倒会叫自己冤枉,奈何皇上信你吗?皇上若信你半分,你也不至于沦落到如此田地。妃位降为答应,有清以来这还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
一再忍让,一再后退,反倒令珞馥更为忌惮,实乃忍无可忍!
“我再如何,也比不上你以巫蛊之术咒害自己长姐的心思!”
这一句,容悦似用了生平最大的声音,直刺得珞馥耳膜作痛。
她略惊半分后退两步,捂着耳朵厌恶道:“我再如何,如今也得了皇上宽恕!比不得你,这一生,恐都要熬在着答应的位份,再无出头之日!”
容悦冷笑横她一眼,讽刺道:“且看皇上能否召幸你再说这些痛快话罢!你得罪了婉儿与懿妃娘娘,如今只敢与我这儿耀武扬威,实在可怜。凭着她二人如今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你以为你还能重得圣心?你阿玛如何能料到,一个女儿便入宫贵为皇后,另一个女儿纵使他哭瞎了眼,也不过留在宫中惹人嫌弃!”
珞馥听完这话气的面色铁青,登时抬手狠狠一记耳光打在容悦脸上。
冬日人脸面本就冻得僵硬,生生受了这一巴掌,容悦倒不觉疼痛。
只是左面脸颊已然留下深红色的五指印,嘴角温热有血蔓出。
珞馥居高临下睇着她,厉声道:“贱人!竟敢学着钮祜禄氏出言羞辱于我!”她凑近容悦些,撕扯着她的头发迫她与自己面面相觑:“我阿玛如此,你阿玛又能好到哪里去?你莫以为我不知,前朝后宫锁了消息,未让你降位的事儿传回佟府去!你合家倒还以为你是千尊万贵的娴妃,在前朝里占尽了风光!待明日,我便将这事儿传回佟府去,我倒要瞧瞧你阿玛为了保你,会如何在皇上面前恬不知耻老泪纵横!”
这话宛若一记重鞭捶打在容悦心口,她心中最为惧怕的,便是阿玛与额娘知道自己的处境,遥遥不可见平白为自己劳心劳力。
她一改方才厉色,只拽着珞馥的衣袖急道:“珞贵人......方才是我冲撞了您,我给您赔罪,您莫要......”
“赔罪?”珞馥闷哼一声,拂袖而起泠然道:“即是赔罪便要有赔罪的样子,你若是在这雪地里给我磕上几记响头,我便考虑考虑不说与你阿玛去。”
容悦愣了片刻,而后唯有片刻犹疑,将头深深埋在雪地里,向珞馥叩首。
将将平坦的雪地生生砸出一个一拳深的凹陷,直能见地。
雪水污了她满鬓,连带着面颊也冻得透红。
不多时,她打着哆嗦颤巍向珞馥问道:“如此,珞贵人可该满意了吧。”
珞馥扬手命春姚松开容悦,而后口中轻描淡写言了句‘尚可’,便讪笑携春姚离去。
身后,容悦唤她道:“珞贵人留情,万莫要将我在宫中的事儿告知嫔妾父亲母亲!”
珞馥驻足回首,狞笑道:“若是我偏要讲呢?”
“你......”容悦在雪地里跪的久了,浑身冷的发痛,薄唇亦泛出酱紫色:“你答应我了......”
珞馥凝眸与她,后与春姚相视一笑:“我答应你考虑考虑,如今我考虑好了,还是决定要告诉你阿玛。你又能奈我何?嗯?”
话落,转身离去,唯留下瘆人的尖利笑声回荡于长街之内。
苍雪,再度肆虐飘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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