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凛冽,林寒涧肃。
淡薄如云雾的日光懒懒荡漾雪中,合宫肃杀一片,唯腊梅傲立枝头,装点合宫一片嫣红。
珞馥复位的旨意是在三日后晓瑜六宫,这消息在六宫传着,便属承乾宫最为热闹。
秀妍一向是个口直心快的主儿,乍然问得此事在宫中骂骂咧咧气愤不已,更拉扯着容悦一并说嘴,只言:“要复位也该轮着是你,那狐媚坯子瞧着就让人恶心,怎偏是轮着她风光?”
容悦虽口中不语,但任谁也能瞧得出她脸上虚浮的一层阴郁。
天气一日日寒凉起来,容悦因着畏寒辞了每日于翊坤宫中向懿妃请安,偏这一日日头初好情暖,偷闲了这么些时日,她总算愿意外出走动走动。
这日入翊坤宫时,老远儿便听正殿内诸人簌簌谈笑声不断,容悦沉了气,换一脸笑颜入内,恭谨向懿妃行大礼,懿妃忙扬手命其平身道:“这寒冬腊月的许了你在宫中歇着,怎跑来了?”说着又吩咐阿琼快些为容悦看茶赐座。
彼时婉媃端坐于懿妃下座上瞧着容悦苍白无血的面色,遽然起身牵着她的手入座。
按着位份,容悦如今是坐不得次座了,答应的位份,只得排于众人之末。
可即便如此,阿琼也极贴心的为她新添了个炭盆在身前,令她稍稍暖和些许。
容悦谢了恩便定定坐着不再言语,反倒对面坐着的曦嬅瞧着她如此,先开口殷切道:“如今挪回了承乾宫便好,从前你在咸福宫那儿地界住着,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
容悦抬眼向她,面色平平道:“劳安贵人费心。”
曦嬅又道:“我哪里能费心什么,出了这事儿,咱们姐妹心里都是记挂着你的。”
正伴着嘴,正坐之上懿妃徐徐叹道:“记挂一事长存于心尖,若总溢于言表,怕是不合时宜。”
婉媃亦附和道:“安贵人有心,怎不见佟答应回了承乾宫你去探望一二?”
曦嬅一愣,复而尴尬笑道:“是了,都是我不是。如今得婉嫔娘娘提点,自然......”
“我哪里能提点你什么。”婉媃端起茶盏,以紫砂盖轻撇着其上浮沫:“你是最有心思的人,旁人总得向你多学着。”
“娘娘这话嫔妾倒听得糊涂了......”
婉媃饮下一口龙井,徐徐道:“无事,闲来说嘴两句罢了。”
玉汶见气氛略有尴尬,忙打了圆场将话锋一转:“珞贵人复位也有些日子了,怎总不见她来向懿妃娘娘问安?”
秀妍轻嗤一声,口中阴阳怪气道:“总以身子不佳推脱,若真那般难受,就该接着挪去南薰殿将养着,可别是患了什么晦气病,传染给咱们。”
人总经不起念道,这还未说嘴几句,但听殿外太监尖着嗓子向内通传了声‘珞贵人到’。
众人目光齐齐扫向门前,见珞馥身着杏黄色团龙纹暗花织金氅衣,外披一松色狐皮小褂婀娜入内,见了懿妃浅笑福礼请安,而后立于殿中环顾众人惊讶神色,不觉笑道:“好些时日没见,姐妹们是与我生疏了吗?”
秀妍凑在婉媃耳畔轻言一句:“狐媚坯子,她这杏色与正红颜色极为相近,想来是皇上的训斥还没听够,惯会作死。”
婉媃冷笑不语,见珞馥目光凝在容悦身上,打量许久才嗤笑道:“哎呦,这不是娴妃娘娘吗?”话落,她骤然捂嘴佯装说错话叹了一声:“瞧我这记性,如今该称呼你一声什么?佟答应。”她话落,继而讪笑不止。
容悦羞着个脸起身,向她微微福礼,口中诺声道:“请珞贵人金安。”
珞馥极浅‘嗯’了一声,拜拜手令她坐下:“不愧是当过妃位的人,礼数是比旁人周全些。”
见她言语间不与容悦交好,婉媃心中气闷,出言训斥道:“佟答应礼数周全,珞贵人在南薰殿住了那么些时日,怕是早将宫规抛诸脑后了。你既是来请安,便好生坐下,没得在满殿里乱晃,像极了立不住窝的犬儿。”
“你......”珞馥还未来得及开口争辩,已然被旁人的嘲讽笑声将她言语淹没。她愤愤入座,兀自呢喃一句:“皇上看重,凭你说些什么,也比不过我这天赐的福分。”
“仁孝皇后有福分,你?”婉媃拨弄着鎏金翠玉护甲,口中冷笑道:“你觉着自己有便有吧,只是往后可别在宫中错了主意,没得要你阿玛在前朝向皇上痛陈数次,眼睛都快哭瞎了才换得你这自由身。如此福分,咱们姐妹们可比不得。”
几番口舌之争,终在懿妃呵斥下戛然而止。容悦心底自然明白婉媃是为着自己,于是与她四目相接时,略略颔首以表谢意。
出翊坤宫时,婉媃紧两步追上容悦步伐,挽着她臂膀柔声道:“姐姐仔细雪地湿滑。”
容悦颔首言谢,婉媃又道:“珞馥因着母家在前朝势盛,皇上不得以才将她复位。方才她口无遮拦对姐姐多有得罪,姐姐莫与她计较。她那性子,早晚要被皇上厌弃的。”
“如今我已然是被皇上厌弃的人,何以还能顾忌旁人会不会被皇上厌弃呢?到底要被人说嘴一句干卿底事罢了。”容悦冷笑着,举目望向慢慢长街。
不远处,皇上跟前儿的李检踏雪而来,向二人欠身福礼后,转而向婉媃喜笑言语道:“婉嫔娘娘,皇上邀您同往乾清宫共进午膳。”
婉媃应下这事,挥手命他去一旁候着,又见容悦面色更为难堪,于是劝道:“姐姐,我见着皇上,会常向他进言。你心里莫要......”
“你快些去吧,莫要皇上候着你,我哪里又会多想什么?”容悦目光清冷,唇角却含了三分笑意。
御前轿辇几乎是跟着容悦这话落一并停在了二人面前,容悦粗略扫了一眼,是八抬的轿子,内里供着炭盆暖着,由贴花轿窗而出白茫茫雾气熏在人面上,只觉一阵暖意与沁人心脾椒香之位。
轿檐四角挂着的淬银风铃声格外亮耳,容悦吩咐李检一声好生伺候着婉嫔娘娘,而后向婉媃一欠身,自顾向长街尽头行去。
婉媃定定看着她单薄孤凉的背影,心底总不是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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