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皇后薨逝以来,太皇太后身子也不如从前那般硬朗。
虽说头风之症再未犯过,可人却总是提不起精神头来。
慈宁宫中,太皇太后避走了宫人,唯留苏麻喇姑一人服侍着。
殿内紫檀桌上的博山炉缓缓吐出缥缈如雾的安息香烟气,在这炎炎夏日中,最是能令人舒心宁神。
太皇太后燃了三炷香,动作轻缓插入佛龛前的香炉里,熹微日光倾洒在她遍布褶皱的面容上,映得太后的面容端然慈祥:“你这丫头,偏是要享福的时候,没那个命数。”她轻叹一口气,扫了扫佛龛上的浮灰:“哀家这身子,不好去巩华城亲自为你燃一炷香,可不代表着心里不记挂着你。到了那头见着你祖父索尼,有什么委屈便与他相诉吧。只是你放心,哀家与皇帝都会护着赫舍里一族,也算全了当日对你与你祖父许下的诺。”
太皇太后幽幽沉吟,似有无限感怀。
殿外,苏麻喇姑捧着盘新择的果子掀帘而入,她扶着太皇太后的手,服侍她坐在暖座上,轻声劝慰道:“因着大行皇后薨逝,您伤怀这么些时候,可得仔细着自己的身子才是。”
太皇太后凄微一笑:“哀家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不过是祖宗垂怜残喘余命罢了。淑嫜实在可怜,你来日尽心打点着,除了皇帝对赫舍里一族的告慰赏赐外,也别忘了哀家的那一份。”
苏麻喇姑诺声应下,却此时殿外传来了仁宪太后的声音:“皇额娘倒是记挂着赫舍里一族,倒不知他们的心思究竟是放在大行皇后的薨逝上,还是惦记着自己的满门荣宠。”
仁宪太后这话语气极为生硬,说话间她已入内行至太皇太后身畔,俯身行礼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太皇太后睇她一眼,厉色道:“你这话说的,可是又听进去了谁人传的闲话?”
仁宪太后兀自起身,扭捏着从袖间取出一信笺递给太皇太后:“您自个儿瞧瞧,噶布喇前脚才死了女儿,便是皇帝还未从悲痛中缓过劲来,他倒是个化悲怆为动力的主儿。”
太皇太后满面狐疑接过信笺,取出阅至一般,脸色遽然阴沉。
那信笺所述,乃是大行皇后生父噶布喇的请愿言辞,只道大行皇后薨逝,赫舍里一族在后宫无人,他心绪难平。又因着大行皇后薨逝,三年一度的选秀不能如期举行,自己便想求着太皇太后与仁宪太后念及其父索尼助力平定鳌拜乱党的功劳与淑嫜为大清舍命诞育嫡子的苦劳,准她送次女赫舍里珞馥入宫侍奉。
阅完此信,太皇太后蹙眉不豫,将那信笺重重拍在案上,疾言厉色道:“他这是失了女儿也失了理智吗?这般糊涂的话也敢宣之于口?”
仁宪太后忙恭声回道:“儿臣听闻,那赫舍里珞馥生得与大行皇后相貌极像,如今皇帝正因着大行皇后骤然薨逝忧思不止,若此时让此女进宫,岂不正好全了皇帝思念嫡妻的念想?”
太皇太后沉声道:“再怎么像,也不是皇帝的嫡妻,存着个影子在身旁能有什么好儿?”
“聊胜于无罢了。只是许不许噶布喇这心思,全然依仗皇额娘的主意。”
太皇太后泠然一笑:“他既然求了,哀家便给他这个面子。他赫舍里一族总不能同朝出了两位大请皇后。随便赐个名分,在宫中养着就是了。”她顿了片刻,扬眉看向仁宪太后:“从前如娜仁生不逢时,赶上那么个朝野动荡的时候,哀家为着稳定朝局,不得不将皇后之位拱手让给赫舍里一族。如今大行皇后薨了,哀家想着,也是该咱们蒙古嫔妃,拿回属于自己后位的时候了。”
仁宪太后唇边的笑意如初绽的迎春花般璀璨:“早先得知了大行皇后薨逝的消息,儿臣便安排了母族挑上来能和皇上心意的蒙古女子。如今那人,已经快马加鞭,朝着紫禁城赶来了。”
太皇太后口中淡淡‘唔’了一声,轻手扶了抚额发上簪着的团绒姚黄牡丹,颔首道:“你办事一向利落,哀家当初择你做了先帝的继后,便也是因着这一点。皇帝的生母慈和太后再能生养,终究也是个没福气的。如今这大清的太后,还不是只有你一人?”她灿燃一笑,又问道:“选了何人?”
“是咱们科尔沁达尔汗亲王和塔之女,先帝悼妃的侄女,名为博尔济吉特其木格。是个有家室的孩子,人也端庄漂亮,想来应能称皇帝心意。”
太皇太后叹口气道:“出身是低了些,不过有着哀家与你扶持,总不算太寒酸。如今后宫无主,懿妃一人独独占尽了风头,也是得有新人来压了压她的气势了。便待其木格入宫后,连着噶布喇的小女儿一并送入宫中,请皇帝赐了位份吧。”
仁宪太后诺诺道:“懿妃再怎么治理后宫有方,左不过也就是晋了贵妃的福气,皇帝孝心,惦记着皇额娘与儿臣。咱们蒙古的姑娘入了宫,指不定哪日,便要封后了。”
太皇太后笑得端然而和蔼,信手取过案边的一本佛经,闲闲道:“皇帝如今大了,许多决定也由不得咱们。即便是咱们费心安排的,也得顺了他的心意才可。比起懿妃,反倒是她那个妹妹很得圣心。哀家想着,如今后宫只有懿妃一人位列妃位,嫔位也只有婉嫔与娴嫔两人,待皇帝这追思大行皇后的心性过了,恐怕她三人的位份,也是要好好晋一晋了。”
仁宪太后凝神思忖了片刻,叹口气道:“皇帝如今无事便前往巩华城追思大行皇后,如此情深,想来要想淡却,尚需些时日。”
太皇太后低垂眼眸,冷笑一声道:“人活着的时候不见他有多疼惜,反倒是死了才得这般哀极追思。他到底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这帝王的绝情虚伪,当真一点儿也没拉下全然继承了去。”她缓缓放下佛经,搭了一把仁宪太后的手,欣然道:“如今御花园的花开遍了,总有一番新景色,你且陪着哀家去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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