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内虫鸣窸窣,一轮皓月遍洒光华,披了一层银月色在繁盛的花卉之上。
偶有风贴着婉媃湖蓝色的氅衣拂过,扬起衣角随风荡漾,好似潋滟水波般明媚。
可正此一片静好如画之际,那嬷嬷凄厉的痛哭求饶声却极不应景,她额头叩在御花园铺了卵石的地面上‘砰砰’作响,口中不住喊道:“婉嫔娘娘饶命,老奴年逾半百,是受不起那藤条抽打的,婉嫔娘娘您慈悲,您......”
嬷嬷这话才出口一半,琳兰却拿了藤条倏地起身,几乎是半点犹豫也没有便使足了劲抽打在嬷嬷身上,痛的嬷嬷哀嚎不断。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着实吓了婉媃一跳,婉媃略退后几步,只待琳兰那十鞭抽完,这才见她扔下藤条转身跪于婉媃面前,低垂着眉眼恭谨道:“回婉嫔娘娘的话,十鞭已毕。”
婉媃目光扫了那嬷嬷一眼,她身上裹着的衣衫被藤条生生抽裂出了口子,血迹浸了内衬白衫殷红一片,她有些不适捐动着娟子捂着轻轻按了按鼻尖上的浮粉:“日后若再行为乖戾,便不是今日这般十鞭即可消罪的,你可明白?”
嬷嬷忍痛,垂泪道:“老奴糊涂,老奴再也不敢了!婉嫔娘娘息怒,求您饶恕老奴。”
“你既知错,便退下吧。”婉媃这话落,便携着云蝉离了此地。
未走出几步,云蝉便向婉媃轻声道:“娘娘您何须与那嬷嬷置气,这事本犯不上咱们去管。”
婉媃面颊微红,似有醉意:“若不是方才在乾清宫替皇上祝寿饮醉了酒,也便不会绕来这御花园吹吹冷风醒酒了。这事既然让本宫瞧见,也算是那宫女的福气。其实宫中这事多不胜数,本宫又哪里管得过来。怪只怪那嬷嬷命数不好,那样的年纪了,连着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道理还参不透吗?”
云蝉思忖须臾,颔首应和道:“娘娘所言极是,这宫里做错事动辄被主子打骂的奴才不在少数,可那嬷嬷也是奴才,既然毫无半点同理之心,实在是不该。”
二人正说着话,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婉媃一疑回首,见琳兰步履踉跄跟了上来,遽然跪地冲婉媃道:“奴婢多谢婉嫔娘娘搭救,大恩铭记于心必不相忘。”
婉媃不以为然轻巧一笑,一扬手道:“起来吧,日后回去当差也得勤谨些,莫再让旁人抓住了错处。”
婉媃转身欲走,却听琳兰又沉声道:“婉嫔娘娘心善,还望娘娘能救奴婢出水火。”
她这才凝眸细细端详琳兰的面容,不多时略带惊讶道:“你是......那日内务府中,被皇后择去坤宁宫侍奉的宫女?”
琳兰见婉媃记得自己,乍惊之余连连叩首道:“奴婢卑贱之躯劳娘娘挂心,心中不胜感激!”
婉媃吩咐云蝉扶了琳兰起身,而后柔声问道:“你去了皇后娘娘宫中不过一月,怎就被罚来了辛者库?可是办事不够妥帖惹恼了皇后娘娘?”
琳兰婉然回话:“那日皇上来坤宁宫用膳,与奴婢多说了两句话,皇后娘娘许是因此生着气,便打发了奴婢来辛者库。”
云蝉不觉蹙了蹙眉,倪了琳兰一眼,旋即向婉媃道:“这侍奉在宫里的宫女太监,难免是要与皇上照面的。皇上有个什么事儿吩咐下来,自然是要叫宫女去办,若不与宫女说话,如何能侍奉妥帖?”
婉媃捧了捧她的手臂,示意她慎言。待云蝉收声,她才道:“皇后娘娘既罚你入辛者库,本宫也不好违逆了她的意思,你如今在此地当差,受些委屈也是难免。可这合宫里,又有哪个宫人心中是没有委屈的呢?”
“婉嫔娘娘明鉴,实非奴婢不能忍受委屈,只是方才奴婢依了娘娘的吩咐,打了那嬷嬷十鞭子,若奴婢再回辛者库,嬷嬷必当仇报,不给奴婢留活路。”她说着,又俯身跪地一拜:“还请娘娘仁心,救奴婢一命!”
婉媃这才明白为何方才琳兰向那嬷嬷动鞭时丝毫情面也不留,鞭鞭入肉恨不能取了她性命。这般心思,便是不为自己留着后路,且这事又是婉媃吩咐她去做的,如今见她可怜,若有一丝怜悯,自会收留她。
婉媃盈盈一笑,摇头问道:“你是在算计本宫?”
琳兰微微一滞,有风拂过她凌乱的发丝,与汗液黏连在脸上,狼狈至极:“奴婢哪里敢算计娘娘,奴婢因着家族逼迫入宫,不求大富大贵,只求保全性命!”她上前两步,抓着婉媃的衣摆轻轻摇动,仿若是抓着一颗救命稻草般,久久不肯松手:“奴婢无心吃罪于皇后娘娘,又见罪于辛者库的嬷嬷,如今已然走投无路。如若娘娘肯垂怜,奴婢定当做牛做马报答娘娘!”
婉媃冷眼瞧着她,不觉心中生了半分恻隐。
这紫禁城中多的是可怜之人,自己有着那样的出身,还日日需提防着旁人的暗害,更何况是像琳兰这样孤苦无依的低等宫女呢?
她看了眼身旁侍奉的云蝉,当日也是在她走投无路之际,自己帮衬了一把,如今得了这样的衷仆也算是件幸事。
眼瞧着的琳兰性子与云蝉不同,她会为着自己的性命奋力求活,方才在责打那嬷嬷时,也有着云蝉身上没有的一股狠劲。
她忽然觉得,在这诺达的紫禁城中,自己也是得有这样一个性子的人跟着侍奉身旁。
她与云蝉对视一眼,相识一笑。云蝉搀扶着她转身离去,待行远些,身后的琳兰重重叩首,沉声道一句:“无论如何,今日之事,奴婢多谢婉嫔娘娘相助。愿娘娘日后诸事顺遂,永祥安康!”
婉媃噗嗤一笑,自顾向前走着,淡淡朝着身后撂下一句:“既要侍奉本宫,还不快些跟来。在地上跪了那么些时候还没跪够吗,若是伤了膝盖,还如何在本宫的长春宫当差?”
琳兰听了这话尤不自信,只待云蝉回首冲她使了个眼色,她才欢喜疯了朝着婉媃又叩一首,忙谢了恩起身跟上婉媃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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