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夏菊花的人品在那儿摆着呢, 干活又认真又仔细,别人偷懒或是悄悄藏点儿粮食拿回家的事,从来都没干过。只有生产队同意, 她才跟着别人一起溜溜垅沟, 捡点落在地上的瘪籽。
所以她说不敢差了公家的东西, 孙招弟当然信, 笑着说:“我知道, 就是跟你闲唠嗑。”
夏菊花知道,孙招弟可能是闲唠嗑, 一会儿坐下编席, 有的人就不是闲唠嗑那么简单。恨人有笑人无的不少,心里想着自己不定昧下多少花生的大有人在。
虽然留了些生花生是事实, 可夏菊花觉得那是自己的技术赚来的, 凭什么让别人说三道四。正想着一会儿怎么堵上那些妇女的嘴,刘二壮就骑着自行车从身边过去了。
夏菊花看了一眼孙招弟,问:“没听到吹哨呀, 咱们来晚了, 二壮都把工派完了?”没派完工的话,他这个生产队长急急忙忙的干啥去?
孙招弟看了看太阳,肯定的说:“我也没听到哨, 队长是不是上大队工会去,今天又得刘三壮派工了吧。”
平安庄没有副队长, 以前也出现过刘二壮不在,刘三壮就替他哥把工派了的情况,夏菊花觉得孙招弟说的有道理, 只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孙招弟见惯了夏菊花这个样子, 没觉得自己说的话没得到回应是被怠慢了, 只是加快了步子往生产队院子走——说不定生产队的人,能知道刘二壮这么急急忙忙是干啥去了。
等她们两个到了生产队,发现今天到的人比往天都多,好些人脸上都带着笑,三五成群的说着话。都不用听大家说的是啥,李常旺家的已经挤了过来,说:“你们两可真沉得住气,这时候才来。”
夏菊花和孙招弟平时都不爱串门子,没什么消息来源,所以不明白自己按时上工怎么就成了沉得住气。
李常旺家的一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这两人还不知道那个大好的消息呢,忍不住卖了个关子:“你们知道吗,今天不是队长给咱们派活,派活的是刘三壮。”
夏菊花有些好笑的看着李常旺家的,从来没想过李常旺家的还有拿尽人皆知的事卖关子的嗜好。
卖关子如果有人回应是乐趣,没人回应就有点尴尬。李常旺家的不是让自己尴尬的人,见夏菊花和孙招弟都不打算问自己为什么是刘三壮派活,直接把答案说了出来:
“大队刚才捎信来了,说是粮站今天能把公粮款结一部分,让各生产队快点去人,免得被别的大队都结完了,又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不咱们队长就去粮站了,就盼着他能把公社款都结回来。”
难怪呀。生产队的大部分收入,就指望着交公粮返的钱。可每年这钱粮站不会在交公粮的时候,马上付给各生产队,而要等到粮站把公粮全都收齐,再向上报数后才慢慢返款。
有时候运气不好的话,过年的时候公粮款都返不回来,得不到公粮款的生产队只能在年后再给社员分红。哪个生产队遇到这种情况,社员都过不好年——农民一年到头就指望着分红,没有分红就没有钱置办过年的东西,年还怎么过。
所以每次听到结公粮款的消息,不光生产队干部高兴,社员们也跟着期盼,就连夏菊花这个手头不算太紧的人脸上也带了点笑容:“要是二壮能把公粮款都结回来就好了。”
虽然大家按以往的经验都知道不可能,但是还有不少人附合夏菊花的说法,好几个妇女觉得跟夏菊花间那种无形的隔阂都没有了,因为大家有了共同的期盼,不是吗?
可以看得出来,大家干活都有点心不在焉。夏菊花倒没受什么影响,重新坐下破苇皮的动作还是那么娴熟。安宝玲坐在她旁边,连着有两根苇子破到一半就断了,干脆不破了,专心跟夏菊花说话:
“嫂子,你说粮站都要把公粮款结了,应该也快结扛粮队的钱了吧。”
原来大家惦记的还有这个。夏菊花也给不了准确的答案,只能按常理推断说:“既然是大队通知的,那就各生产队都通知到了。要是粮站来的钱少,不会通知这么多生产队。”而是凭各生产队和粮站职工的关系,自己打听到消息悄悄的领钱。
安宝玲有些佩服的看着夏菊花:“你咋想的这么清楚呢,我都没想到。要是粮站的钱多,扛粮队的钱也能结。”说完她激动的拍了下大腿说:“这可好了,分红得一份钱,扛粮队再得一份钱,加起来能过个好年。”
你确定能过个好年?夏菊花有些不相信的看了安宝玲一眼,没出言打破她的幻想:老刘家到现在还是孙氏当家,按理说不管刘三壮一房的分红还是扛粮队的收入,都得先交到孙氏手里,然后再由孙氏分配给各房。
刘四壮两口子上工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工分都不够换口粮的,分不到多少钱。这次去粮站扛粮食,刘四壮因为干活不肯出力,刘二壮没敢让他跟在生产队一样浑水摸鱼,被排除在外,同样不会有他的份,等于老刘家的钱都是刘二壮和刘三壮两房挣的。
可到了孙氏手里的钱,她自己会留下一部分,剩下的很可能会三房平分——夏菊花还没有分出老刘家的时候,孙氏就是这么干的,话倒说的漂亮:你们是亲兄弟,我也不好偏着哪个向着哪个,干脆不多不少,一分四半,一家拿一份。
那时的夏菊花心里不是没有意见,刘大壮却劝她说自己爹没的早,孙氏一个人带大他们五个孩子不容易,她愿意怎么分就怎么分吧,还能分几年?
在夏菊花这里的确只分了十来年,可李大丫和安宝玲这里却一直延续了同样的分法,夏菊花不相信李大丫和安宝玲没有意见。
谁也不是泥捏的,前几天的李大丫不就爆发了一回?安宝玲更不是什么好性子,加上两房的孩子们越来越大,需要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夏菊花更觉得她们不会一直忍下去。
或许是夏菊花的表情太过明显,安宝玲都看出她在想什么,往旁边看了一眼,凑到夏菊花耳边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今年不用我开口,二嫂就不能同意。”
李大丫不同意管用吗?这么些年孙氏都偏心着过来了,刘二壮现在就是刘大壮当年的角色,李大丫一个人不同意完全没用吧。
夏菊花不相信的看了安宝玲一眼,把安宝玲看笑了:“你不信?我跟你说,二嫂可不是今天才不来上工,她都好几天不上工了。”
对呀,夏菊花把场院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李大丫的身影,学着安宝玲的样子小声问:“她一直没上工?”
从哪天开始没上工就不用问了,懂的自然明白。
安宝玲有些幸灾乐祸的点头说:“从那天老太太跟你闹过之后就没上工,在家里也不做饭,不扫院子不喂鸡,只洗他们一家子的衣裳。”
这你都没有意见?夏菊花怀疑的看着安宝玲。
安宝玲一点也没觉得不自在,悠闲的重新拿起一根苇杆来,苇刀停在杆头,摆出一副做活的样子,嘴里的话没停:“我是觉得二嫂这些年比我累,心累,歇歇挺好。我反正天天上工,回家还得伺候三壮他们爷几个,总不能回家连口现成饭都不给吃。我可挣着工分呢!”
说到这她有些遗憾的摇头:“就是老四媳妇做饭真不好吃,连粥都能煮糊了。她怎么不把锅给烧漏了呢,正好干脆分家。”
夏菊花都被她大胆的言论给吓笑了:“你快少说两句吧,要让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这个分出来的儿媳妇,挑唆你们跟婆婆对着干呢。”
安宝玲不说话了,就那么一手苇杆一手苇刀的看着夏菊花。
夏菊花一直没听到她的回答,从正在刮着的苇片上抬头,疑惑的问:“你看我干啥?”
“大嫂,我觉得你从娶了小儿媳妇之后,整个人都变了。”安宝玲郑重的说。
夏菊花心里一惊,有些掩饰的说:“变啥变,我不一直这样吗?”
“不一样。”安宝玲十分肯定的说:“以前你就算是知道别人会议论,也不会当面说出来。还有不管你们家里闹成什么样,你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啥。”
夏菊花没想到安宝玲观察的这么细致,有心想分辩两句,又觉得无从分辩起——她自己行事与以前确实不一样,不是嘴上不承认别人就看不出来的。
安宝玲对夏菊花的欲言又止自有解读:“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真的。以前你受了委屈自己不说,心疼你的人想帮都不知道从啥地方帮,那些给你委屈受的人,就觉得是你该受的,看热闹的更觉得那就不算委屈,要不你自己咋啥都不说呢。”
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夏菊花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以前有啥法子,我一个年轻寡妇,多说几句别人就得指着脊梁骨说我不安份。让人说多了,两个孩子娶媳妇都费劲。现在我儿子都娶媳妇了,我还怕啥。”
原来是因为这个。安宝玲高兴的看着夏菊花说:“你早该这么想。再说你那个小儿媳妇一看就跟孙桂芝是亲姑侄,你平时不压着点儿,她还不得反了天。”
说完想起上回自己劝夏菊花的话来,问:“上回我跟你说的,你记着呢吧。志全他们哥两扛粮食包的钱,还有分红钱,可不能都给他们自己收着,要不你小儿媳妇,得把志双那份都拿回娘家去。”
夏菊花被安宝玲逗笑了:“你刚才不是还生气老太太把你们分红的钱都收上去吗,咋到我这就劝我收着了?”
“你能跟老太太一样?”安宝玲看傻子一样看着夏菊花:“你自己挣的工分不比志全他们哥两少,志全两兄弟下地一样吃得下辛苦,挣的工分一样多,咋分也没人吃亏。”
夏菊花刚想点头同意安宝玲的话,就听到有人在场院外头喊了一声:“队长回来了。”
刘二壮回来了,拿没拿回钱来呢?所有编苇席的妇女都放下手里的活计,眼睛望向生产队的方向,好象如果能看到刘二壮,一张张票子就能分到自己手里一样。
没一会,生产队那院就传来了哨声,随后会计就高声大嚷的叫:“一家来一个主事的到生产队,听着呀,是主事的,不相干的人别来凑热闹。”
夏菊花放下苇刀站了起来,被满场院的妇女们羡慕不已,都笑着催她:“快去吧,记得回来跟我们说说,一个工分算多少钱。”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亲近。
生产队屋里已经挤不下人了,夏菊花直接站在人群外头,没试图挤进屋里。这些年她都是这样,从来没跟别人一样,非得把会计记好的工从头查到尾,生怕给自己漏记一个工。
有刘二壮这个生产队长在,夏菊花不操这个心,再说夏菊花这时候也不认字——上辈子夏菊花是刘保国上学以后,跟着学了几个字,数也学会算加减,就这她也不觉得自己比会计的水平更高。
“行了行了,你认字吗还老看?”果不其然,会计不耐烦的声音已经传出来了,刘二壮也往出撵人:“都出去都出去,喊到谁的名字谁再进来。出去——再不出去今天就不分红了,听到没?!”
连威胁带恐吓,大家不情愿的出了屋,都围在窗户下头想听听别人家记了多少工,能分多少钱。听到谁家上工的人多、一年分了快四百块钱,会响起一片羡慕的感叹,要是谁家上工的人少,工分除了换了粮食只分不到一百块钱,也会有人当面嘲笑。
夏菊花已经听明白了,今年生产队一个工能分一毛一分钱,比去年少了一分。好在妇女们还在编的苇席,多少还多些盼望,没人对一毛一的工分不满意,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现在能分多少钱。
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农民自有自己的智慧。所以不管是受羡慕的人还是被嘲笑的人,数着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票子,脸上都有一丝笑容。
夏菊花一边听着会计大声谁家该领多少分红,一边看着拿到分红的人笑着出门,心里跟着高兴起来:不管明年是不是跟上辈子一样闹灾,至少现在日子比前两年好过不少,不能因为担心明年就不过现在的日子。再说手里有点儿钱,对搞灾难也多了点底气不是。
“夏菊花,夏菊花来了没?”会计的声音传出来,站在门口的跟着回头大声叫夏菊花的名字。夏菊花应了一声,大家给她让出一条缝,她三挤两挤进了屋。
“夏菊花上工三百零五天,记三千零五十个工,换粮用去两千个工,该分红一百一十五块五毛钱。”会计念完了问夏菊花:“对吧?”
夏菊花点了点头:“对。”
这么痛快的人不多见,会计更满意了,接着往下念:“刘志全上工二百九十天,记二千九百个工……”
前头会计念什么夏菊花不在意,她只记家里每个人最后分的钱数,刘志全是九十九块钱,王彩凤分五十八块九毛六分,刘志双比刘志全多了一块一,是一百零一毛。全家算下来,足足从会计手里接过了三百七十三块五毛钱。
一年的收入呀。
夏菊花接过来都觉得沉甸甸的,不客气的当着会计的面数了起来。因为夏菊花没跟别人似的先从工分查起,会计很宽容的等着她在屋里把钱数好,才叫下一个人。
在等下个人进来的空儿,会计还跟夏菊花开了个玩笑:“嫂子,你们家今年分的可不少,该买点肉炖炖了吧?”
夏菊花往手指头上吐了点吐沫,接着数钱没搭理他,会计也不恼,看了盯着桌上钱的刘二壮说:“队长,你们家的钱,是等老太太来领,还是你带回去?”
这时夏菊花已经数完了钱,向刘二壮和会计点了点头就开始往外挤,听到刘二壮说:“我们今年各领各的吧。”
夏菊花的步子停了一下,接着往出挤。说到底老刘家怎么领钱,在夏菊花这儿都是别人家的事,虽然安宝玲把前因跟她讲了,她也不会再等着听后果——自己家很快要面临同样的问题,她没闲心理别人家的事。
中午吃饭的时候,桌上出现了久违的饼子,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有问原因,也没有人矫情的说不吃。等吃完了,夏菊花对刘志双说:“下午你别上工了,去公社看看能买到肉不,买二斤回来。”
刘志双乐了:“娘请客?”
“凭啥是我请客?”夏菊花对小儿子的二皮脸有了新认知,不客气的说:“你自己不下地还是挣不来工分,非得让你娘请客。”
刘志双笑的更欢了:“咱们家的钱不都在娘这儿放着呢吗,当然得娘请客。”
“行了,知道你惦记着分红呢,等吃完肉了再说。”夏菊花给所有人吃了一颗定心丸,王彩凤和孙红梅的眼睛都亮了。
刘志全有些不高兴的看了刘志双一眼,说:“哪儿那么多废话,要不我去。”
刘志双连忙摆手:“我去我去,咋也得让你明年跟我挣的一边多才行。”
夏菊花笑了,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刘志全为啥不高兴:自从刘志双下地挣全工分以来,兄弟两个挣的都一边多,今年刘志全比刘志双少一块钱,他觉得当哥的权威受到了挑战。
王彩凤则看了一言不发的孙红梅一眼,里头带着不满。夏菊花也知道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孙红梅嫁过来的时候已经秋收完了,她不仅没带过口粮来,连工分也都留在了孙家庄。不用问,孙家也不会把今年的分红给孙红梅,等于一直到明年秋收,孙红梅都是白吃饭。
不过夏菊花早不管两个儿媳妇之间的小动作,下午该去编苇席还去编,对别人开玩笑的说她要是真跟着妇女们一起干活,明年分不到今年这么些钱也不在乎。
多挣工分多分红固然让人高兴,夏菊花却知道付出的是自己健康的代价。这辈子她不会那么傻了,除了多挣钱以外,她最想做的就是让自己有个好身体,免得跟上辈子一样,不等入冬就连咳带腿疼还没人心疼。
终于听到下工的哨声,场院里好几个妇女早早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连跑带颠的往家里跑。孙招弟还是跟夏菊花一起往回走,问她:“今天晚上你们家吃啥?”
夏菊花笑了一下反问她:“你们家就没人去公社买肉?”
孙招弟看夏菊花一眼摇了摇头:“没去。我们家那两儿媳妇干活不行,还不如你们家大儿媳妇带个孩子分的多。小妮刚开始下地,一天挣的工分刚够糊她自己的嘴,还想吃肉,过年能吃上肉就不错。”
夏菊花劝她说:“好歹都干了一年活儿了,分红也得见点肉不是。”
孙招弟还是摇头:“还有个小三没说媳妇呢,哪儿能光顾着吃。”
这下夏菊花没法再劝了。各家过日子有各家的难,孙招弟比自己多一个儿子,就得多出一份彩礼,还得琢磨三儿子娶媳妇住在哪儿,花钱的地方的确多。
两人一走近家,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孙招弟有些羡慕的碰了碰夏菊花的胳膊说:“你可算是熬出来了,进家就吃现成的。”
又是熬。
夏菊花有些无奈的说:“你们家的饭也该做好了,你也有现成饭吃。”
饭和饭能一样吗?哪怕桌子上只摆了一个大海碗,可刘家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藏不住的笑容,就连孙红梅都不得不承认,幸亏自己前两天没因为面子回娘家,要不哪儿能见着这么大块的炖肉。
她娘家过年也吃点我儿肉,可那肉都是她娘分到每个人碗里的,分给她的肉渣夹都夹不起来。
可王彩凤就那么把刘志双买回来的二斤肉切成红枣大小,直接炖到软烂后又放进几个大土豆,连肉上的肥膘都没剔下来炼油!
她咋那么不会过呀!孙红梅忍不住提醒王彩凤,应该去场院问问婆婆是不是留点肉下顿吃。
王彩凤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说每年分红后,家里都这么吃一回,还让她吃的时候别不好意思,下回再想吃就得等到过年了。
孙红梅这时候由衷的感谢自己的姑姑,觉得她是真心为自己好才给自己说了这么好的婆家,要不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大口吃肉的机会。
“奶,奶!”比孙红梅显得更激动的是刘保国,他一直围着桌转圈子,一伸手就被亲娘骂一句或是打下手背,还是不屈不挠的继续伸手。发现亲娘一直盯着自己,转而向刚进屋的夏菊花求助。
“小孩子都嘴馋,你给他夹一块先占住嘴。”夏菊花一个没忍住,用上辈子说惯了的口吻吩咐王彩凤。
“都是奶奶惯的你。”王彩凤一点儿也不走心的埋怨了一句,高兴的拿筷子挑了一块半肥不瘦的肉塞到儿子嘴里,她就知道,婆婆最疼保国,不会一直让保国馋的留口水。
“娘,你咋不让我也先吃一块。”刘志双做出吃侄子醋的样子,说:“你知道我抢这块肉多不容易吗,人家都说不卖了,我好说歹说才买到手。”
虽然没看到刘志双买回来的肉是什么样,精于做饭的夏菊花从炖好的肉不难看出来,这块肉真不孬。肉上有不少大肥膘,王彩凤炖的时候一定放了大酱,肥肉也带着暗褐色,冒着热气摆在那里,让人不自觉的想咽口水。
这么好的肉,夏菊花不相信仅凭刘志双几句好话就能买到手,直接拆穿他:“真是你自己说说好话,人家就卖给你了?”
刘志双没想到娘的问题这么犀利,有点不好意思的看了王彩凤一眼,说:“那个,我去的时候看到嫂子的堂姐了,人家彩霞姐热心肠,主动问我有啥事,我就……”
这小子撒谎都不打草稿。夏菊花看着他接着问:“我咋记着供销社不卖肉呢,你那么巧就碰着彩霞了?”
刘志双哪想到亲娘看事看的这么准,头不由的低下,嘴里嘟嚷着:“我不也是没办法吗,副食店里的肉,什么时候都给熟人留着。去年咱们买的时候,只买到两根肉剔得干干净净的骨头。”
“这段时间娘你一直打不起精神来,我想着得买点好肉让你高兴高兴,这才去找了彩霞姐。”
王彩凤被小叔子的不要脸吓着了:“你咋认识我姐的?”
刘志双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嫂子一眼,说:“我是不认识彩霞姐,可我会打听呀。到供销社一问,别人就指给我看了,再一说咱们家跟彩霞姐的关系,彩霞姐就领着我去买肉了。”
真有想法呀。夏菊花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不得不承认刘志双一直留在村里种地太屈才了。这要是让他出去做生意,他还不得……
慢慢的,夏菊花心里有了一个想法,不过现在还不是提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刘志双,就让大家一起吃饭。
能吃上炖肉,还是大块大块的炖肉,没有人不高兴。当然夏菊花没让刘保国小朋友多吃——小孩子肠胃本来就弱,又长时间没什么油水,一次吃多了容易伤了肠胃。
王彩凤心里不是不替儿子遗憾,可也知道婆婆完全是为了儿子好,要不也不会让她单独留出一小碗炖肉来,在接下来的几天给刘保国吃点小灶。
此时大家的心思,一半放在吃肉上,还有一半放在吃完饭后的家庭会议上,大家都想听听夏菊花对分红的钱怎么安排。
夏菊花没让大家多等,看着孙红梅把碗筷都收拾下去,王彩凤麻利的擦好桌子,她就把今天分红的钱掏出来放到桌子上。
领分红的时候有生产队的钱对比着,没显出自家的钱多。现在摆到桌子上,大小不一的票子摞在一起,人人看着都觉得今年一年没白干。
见孙红梅也坐到刘志双身边,夏菊花开口了:“今年你们三个都下力气了,分红钱我也拿回来了。不过现在你们都成家了,这钱由谁拿着,以后家里日子怎么过,得有个章程。”
刘志全想说都由娘管着,后襟被人拉了一下,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自己媳妇。刘志全张开的嘴就又闭上了,夏菊花说完就一直看着两个儿子儿媳妇的反应,把刘志全和王彩凤的小动作看个正着,目光只停留了一下就重新盯着桌子上的钱。
屋里的人目光也都看着桌上的钱,谁也没有孙红梅的目光热切。如果可以,孙红梅多想上前一步把所有的钱都拿到手里,然后快点回西厢房,找一个连刘志双都不知道的地方放起来。
然后她可以用这钱做身新衣裳,再用这钱上供销社买点心买酒带回娘家,那时候娘的脸就不会拉的那么长,也不会张口就骂自己白吃饱赔钱货,而是对她笑脸相迎。孙家庄的人都会知道自己嫁的好,过了门在婆家说了算……
残存的理智让孙红梅稳稳的坐在原地,她不能那么干。自从那天她说出要回娘家又留下,搭上孙氏被孙桂芝挑唆来家里闹过一次之后,孙红梅在家里已经没什么地位了。每天如果不是刘志双还跟她说几句话,她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同样是儿媳妇身份,王彩凤的日子比她过得自在多了。不是因为王彩凤先进门,又是嫂子,而是王彩凤没犯过她同样的错误。连王彩凤现在都得老实的坐在刘志全身后不出声,孙红梅除了热切的看着桌子上的钱以外,哪敢有别的动作。
刘志双没有身后眼,看不到孙红梅眼里贪婪的神色,见大哥没说话,他开口了:“娘,咱家的钱不一直都是你管着吗,也没少了我们吃穿。要我说还是跟往年一样,都由娘管着就行了。”
夏菊花拿他的话当空气,已经把桌子上的钱分成了四份:“这是咱们四个今年各人的分红。志全今年为张罗你兄弟的亲事,少上了一天工,比他少了一块钱。你别心里不好受,也别怨你兄弟,谁让你是当大哥的呢。前两天我给保国买了新棉花,就是替志双补偿你们的。”
王彩凤从刘志全身后探出头来说:“娘,你可别这么说。别说志双是志全的兄弟,他娶媳妇当哥哥的不张罗谁张罗。就是隔壁邻居家有事儿,咱们不也得帮忙嘛。保国那床棉花钱,我们自己出。”
夏菊花赞同的看了王彩凤一眼,把王彩凤看的胸脯挺了起来,身子板板正正的跟刘志全差不多高。刘志全终于说了一句:“彩凤说的对。娘我下年好好干,明年分红肯定不会比志双少。”
“哥。”刘志双故做不满的叫了一声,大家都乐了,夏菊花就接着往下说:“不算就不算,你们能这么想我还当啥恶人。”
“我是这么想的,我挣的工分我自己拿着,咱们现在还没分家,遇到大事小情的还得一起出钱,你们挣的工分我就拿一半,剩下的你们自己留着。毕竟将来孩子越来越多,肯定住不下,你们平时少花点,想着点出去盖房子的事。”
“娘你说啥呢。”刘志全这回不干了:“村里谁家有咱们家住的宽敞,用不着出去盖房子。再说我们盖了房子,留娘你一个人住着,有个头疼脑热的都没人知道,我不放心。”
你放心的时候长着呢。夏菊花头一次跟两个儿子提让他们出去盖房子的事儿,也没想着马上就说通,为的是让他们心里有个印象,下次提分开的时候不至于太让人反感。
刘志双接着他哥的话说:“反正我们还没孩子呢,西厢房又是新起的,不用出去盖新房子。”
你们两个是打算赖上我了是吧?夏菊花有些无奈的看了看两个儿子,把他们上辈子对自己说的理由重复出来:“老大,你们不光有保国,眼看着彩凤三月又得坐月子,就是两个孩子。等孩子大了不得跟你们分房睡,到时东厢房睡不下。”
“老二你们住的是西厢房,夏天西晒日头毒,冬天西北风吹着冷,可不是什么好住处。娘不想让人说娘偏心,今天把话给你们说到这儿,啥时候你们手里钱够了,啥时候你们就给我出去盖房子去。你们搬走了,我还能过两天清静日子。”
刘志全的刘志双听到夏菊花说到清静两个字,都想起那晚上夏菊花顺着下巴掉下的泪,一时没法说别的。刘志双更是回头看了孙红梅一眼,眼中的埋怨十分明显。
孙红梅身子动了一下,脸上堆着笑,冲夏菊花叫了一声:“娘,人家都说子孙满堂子孙满堂的,你咋还嫌我们不清静呢。”
夏菊花继续摆弄着桌上的票子,没搭孙红梅的茬,而是开始着手分钱,先把自己的分红装进兜,接着就是刘志全和王彩凤的:“我刚才说的你们自己管一半,行不行?”
王彩凤又不说话了,孙红梅却急了。就算说出来婆婆对她的意见会更大,她也得说:“娘,咋个管一半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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