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宫道两边只有地灯昏暗的亮着,冬日的夜里有呼啸的风,俞景沉默的跟在涂公公身后,走了一会,到了皇上今晚歇息的厚德殿。
走上石阶,进入大殿,俞景没有抬眼,看着那片明黄的衣角跪下行了礼。
“微臣参见皇上。”
成桓帝见他来了,放下批阅奏折的朱笔,抬了抬手:“爱卿不必多礼,坐吧。”
俞景听后谢过恩,这才在一边坐下。
成桓帝正值壮年,看起来很年轻,他给俞景赐了茶,而后沉声道:“睿王应当跟你说了,这次去阜州查私盐的事,务必一步到位,朕给你拨两个人在身边,你带着一起去阜州,必要的时候可用。“
说完,成桓帝轻轻叩了叩桌沿,很快便有两个人从殿外进来,一身黑衣,恭恭敬敬行了礼。
俞景注意到了他们衣襟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好似白虎的形状。
他幽深的眼眸微微一缩,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
从这身制服和纹样来看,是皇上身边的亲卫,龙虎卫。
龙虎卫只听令于皇上,是成桓帝身边最高级别的暗卫,每一个都身手了得,皇上若是有秘密执行的事,也都会派龙虎卫的人去。
如今成桓帝从龙虎卫中直接拨人给他,可见对此行的重视。
俞景一撩衣袍,垂首单膝跪地,神色慎重冷凝。
“微臣定不辱命!”
成桓帝亲自扶起他,又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叹了一声:“爱卿有惊世之才,日后定是国之栋梁,此番动了郑逢年的根基,他很可能狗急跳墙,爱卿要多多保全自己。”
成桓帝是个惜才的帝王,俞景此番去阜州,自是凶险,他年纪如此之轻,当初与睿王商议时,成桓帝也曾犹豫过。
他话音落下,又朝涂公公示意了一眼。
涂公公点点头离开,很快便托着一样东西回来了。
成桓帝将红色绒布上的金牌递给俞景,嘱咐道:“私盐一事可能牵连甚广,这块金牌爱卿带着,如朕亲临,若是遇到阻力,将它拿出来便是。”
俞景接过金牌收好,又谢了一次恩。
成桓帝看着他沉稳的面容,心里欣慰,俞景一直在帮睿王做事他是知道的,这个少年才将将要及冠,但是却从未让他们失望过。
大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烛光也明亮的宛如白昼。
成桓帝与俞景在殿中商谈良久,最后俞景要离开厚德殿时,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朕再给你一道口谕,不伏法认罪顽抗者,就地斩立决。”
俞景的身形顿了顿,重重的的应了一声“是”。
皇上这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权利了。
丑时三刻,俞景从宫中出来,天色黑沉的像是被泼上了一笔浓墨。
四周寂静无声,俞景走出玄武门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便准备提一口气轻功回府,却在此时听见了微弱的脚步声。
有人在跟踪他。
俞景微微垂眸,敛住眼中的神色,脚步也没停,只继续朝前走。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他拐了个弯,下一刻便消失在了巷子里。
跟踪他的人看起来是个老手,人跟丢了也没有贸然现身。
轻微的脚步声停了,一时间巷子里只能听见冬夜的冷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
又过了一会,一个黑影出现在了巷子口。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在确定俞景消失的具体方位,突然只觉得身后劲风袭来,黑衣人条件反射的格挡,很快与身后的人缠斗起来。
俞景习武的师傅确实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一号大人物,他的动作非常快,出手狠辣果决,黑衣人察觉自己隐隐药落了下风,突然从袖里弹出一把飞刀来!
但这点偷袭对俞景来说不算什么,他侧头避过,却发现那人并没有在意这一下偷袭是否会伤到他,而是在俞景分神闪避的间隙,微微动了动嘴。
俞景眸光一闪,飞快出手掐住那人的下颚,只听“咔”的一声,下颚便脱臼了。
这是死士惯用的藏、毒伎俩,眼见要被擒了便咬碎牙间的毒囊,自我了断。
黑衣人未能得逞,只能顽抗,但还是很快败在俞景手下,俞景甚至没有用兵刃,却直伤他肺腑,最后黑衣人终于支撑不住,在一记手刀下晕了过去。
俞景看了看所在街巷的位置,又在巷子里找了根绳子将人捆住,敲开了隔着两条街一家医馆的门。
来开门的是福伯,他披着衣裳,这时候医馆还有敲门声,原本他心里还有几分警惕,但一见是俞景,连忙将人让了进来,又看见他手里还提了个绑着的人,便低声问道:“喻小少爷,这人是?”
俞景垂眸,神色有些冷沉:“不知道是谁的死士,跟踪被我发现,福伯,你将人带到地下室关好,明日我会知会世子一声,让他过来。”
福伯应了下来,刚准备将人带去后院的地下室,又听俞景问了一句:“对了,之前那个哑巴怎么样了?”
俞景问的是早些时候他从郑逢年的孙子郑恒清手下救回来的那个不能说话的乞丐。
福伯道:“他如今留在后院干些杂活,内外伤都已经好了,只是体内的毒素有些难清,暂时还是说不了话。”
俞景听后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让他干着吧,但叮嘱他不要出医馆。”
郑恒清不一定还记得这个人,但是郑逢年做事收尾向来干净,这人既然被下了毒,又是那副样子到了盛京,向来当初是应该要死在清淮的。
若是让郑逢年查到有人侥幸逃了,怕是不会放过。
福伯应了一声,便将那黑衣人带去了后院的地下室里关起来,俞景也离开医馆回了喻府。
待他回到房里时,已经很晚了。
冬日的夜色总是更沉一些,连月光都晦暗几分。
俞景没有点灯,他没有跟苏闻琢说今夜要入宫的事便是不想她担忧,这时候也准备悄悄的脱了衣服上床睡下便是。
只是动作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左手手臂有些刺痛,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见手臂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想来刚刚打斗中还是不小心被划了一下。
这点伤很小,先前的时候俞景都没什么感觉。
他将外袍和里衣都脱了,手臂的伤口不深,早就没有流血了,是以俞景也不是很在意,准备换一件里衣便上床睡觉。
这时候却听见床上传来动静。
俞景看过去,发现苏闻琢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好像还没回过神来,眯着眼睛看他,软软的叫了一声:“俞景……”
“我在。”
俞景低低的应了一声,草草的从柜中抽出一件里衣披上,朝床边走过去。
他抚了抚苏闻琢的脸,脱鞋上床,轻声哄她:“窈窈怎么醒了?夜还深,好好再睡会儿。”
苏闻琢嘀嘀咕咕的应了一声,却皱了皱鼻子,接着反而伸手揉了揉眼睛,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看着俞景,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你出门了么?”
俞景见她发现了,只好说了实话:“皇上秘密招我入宫,原本不想你担心,所以没有说。”
苏闻琢微微蹙了眉,倒不是因为俞景没有告诉她这回事,而是她闻到了一点血腥味。
她的鼻子一向很灵,虽然那抹味道只有很浅的一丝,俞景看起来也毫无异样,但苏闻琢还是揪住了他衣裳的衣角,抬眼问他:“你受伤了?”
俞景没想到这么一点伤苏闻琢也能发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被问到了,他就不能骗她。
于是只好温声道:“一点小伤而已,没有大碍,血已经止了,连包扎都不用。”
苏闻琢听后却眉头皱的更紧了些。
她直接撑着身子坐起来,撅着嘴看着俞景:“受伤了才不分大小,你给我看看。”
俞景知道她是担心自己,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按照苏闻琢的性子,不亲眼看个真切怕是不会愿意睡。
于是他便干脆利落的撩起袖子,将左手臂的伤处给她看。
苏闻琢凑近了,发现伤口确实不深,流的血也不多,这才放下心来,但她还是坚持道:“虽然看起来伤口不深,但还是包扎一下吧,药箱就在外间。”
俞景点点头,想让苏闻琢先睡下,他自己去稍微包扎一下便好。
苏闻琢却不应,亲自拿了药箱来给他上了一点药,又用纱布仔细缠了一圈,这才罢休。
她一边缠着纱布,一边像是自言自语的嘀嘀咕咕:“你的伤,我总要亲自给你上药包扎了才放心。”
俞景听到了她兀自嘟囔的这一句,心里颤了一下。
有个姑娘将他这点小伤都心心念念的放在了心上,从小到大,在他娘逝世后,便再也没有人这般对他。
就像这个姑娘那年那日,在漆黑的巷口第一次挡在他身前,从此便让他记在了心里。
俞景垂眸,看着苏闻琢垂首在他身侧细细给他系好纱布,然后又伸手轻轻拍了拍,这才抬眼看他,笑弯了一双眉眼。
“系好啦!”
屋里只点了一盏烛灯,暖黄色的光微微在床榻上铺散开来。
少女的娇颜在光晕和浅薄的月光浸染下越发白如美玉,她的目光温柔,眉如远烟,正是最好的年华岁月。
俞景突然抬手,轻轻抚上苏闻琢的侧脸,缓缓凑近,将额头与她相抵。
如花的唇瓣就在眼前,他细细吮了一下,是一个格外轻柔又珍重的吻,像在对待一件心尖上的珍宝,须得珍而重之,才能抵得上她在心里的分量的十之二三。
俞景没有吻的很深,片刻后便稍稍离开一些,他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哑几分,鼻息交缠间,苏闻琢听见他问她:
“窈窈们第一次的初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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