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六)
事情既然一定要摆在台面上说,那么,不如开诚布公,大家一起探讨。
楼家月脸上的笑没有了,话语也停止了,她一直高兴不起来,内心的隐忧渐渐变成现实,就好像原本发生在远处的风暴,突然降临到头上。
那种恐惧的感觉,无法用笔墨形容。
小邓微笑地看看陈艺志,对楼家月恭敬地说道:“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陈先生,想起中国有那么好的百姓,再苦再难,我们就有前进的动力!”
听到这里,楼家月的一颗心紧张地揪了起来,他说“百姓”说“前进的动力”这些话语仿佛别有深意,拥有魔法。小邓的突然出现,肯定是有大事情发生!
她害怕极了,但是面子上并不表现出来,努力笑了笑,说道:“小邓啊,今天不知道你来,没有准备什么菜,家常便饭,来,吃饭,一边吃饭一边聊。”仍旧拒绝提陈艺志“回国安家”这个决定。
一家人开始吃饭,楼家月拿起公筷给小邓布了许多菜。但是她有心事,布菜的手控制不住地有些微微颤抖。
小邓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陈艺志的太太反对陈艺志这个时候回国安家,没有做声。
陈艺志沉默了一会,突然笑了,他好像非常高兴,脸焕红光,眼睛发亮,他特意开了一瓶上等的红酒,亲自给小邓倒了一杯,两个人碰杯喝酒。
酒过三巡,陈艺志感慨道:“在新加坡多年,看到中国人就特别高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更何况这个中国人还是故人!”他欣喜激动地看着小邓,百感交集。
小邓微笑着点点头。
陈艺志这个时候才鼓起勇气说道:“我提出回国安家的打算,既然大家没意见,那么就算是同意了。”
听到这里,楼家月猛地站了起来,气愤让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她冷冷地说道:“我今天看着有客人在,不和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陈艺志呆了呆,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楼家明也放下酒杯,咳嗽了一嗓子,严肃地说道:“艺志,现在这个时候,战争还没有结束,一家人怎么回去安家?”
小邓看看四周,知道陈艺志现在需要他的帮助,便定定神,说道:“夫人,楼先生,其实现在国内很安全,你们是在国外多年,在报纸上了解国内形势,想象太丰富,以为国内很危险,事实上我刚从国内出来,并不是如此,解放区的百姓过得非常和平快乐,现在国内大部分地方已经是解放区。”
解放区?楼家明迷惑不解地看向陈艺志。
“对!”陈艺志点点头,高兴地说道,“解放区,就是**取得胜利的地方,在解放区,**给老百姓分田地,让农民在经济上获得了很多的帮助,而且在政治上翻了身,成了土地的主人,国家的主人,我师父现在就盼望着杭州成为解放区哩。”
楼家月尖声说道:“我们的老家是杭州,现在杭州不是解放区,说明回去很危险,在往后,肯定还有争战。”
陈艺志脸红了,无力反驳。
小邓笑了笑,回答道:“杭州虽然现在不是解放区,但很快了,我相信再多两三年,杭州肯定就会成为解放区。”
楼家月气白了脸,无处发泄,只好转转身,然后低着头,离开餐桌,快速地进自己屋了。
一大家人都十分难堪。
小邓知道自己再也帮助不了陈艺志,便匆匆吃过饭,和陈艺世楼家明他们作别,匆匆离开了。
接下来,就只能陈艺志一个人面对全家的暴风雨了。
他提出这个时候回国安家,被全家人反对。
女人和孩子都离开了,饭席上只有陈艺志和楼家明还在。沉默了几分钟,陈艺志缓缓抬起头,对楼家明说道:“家明,我这个时候想回国安家,我不是无理取闹,我是认真的,你不会也反对我吧。”
楼家明站起来,朝着房间呶了呶嘴,他淡淡地说道:“我这一关以后再说,你先过了我妹这关再说吧。”
楼家明说完这些话,就转过身,叹一口气,走了。
四周变得安静下来,屋子里只剩下陈艺志一个人。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想起楼家明的话,知道再这样一个人坐下去也没有用,唯一的办法就是个个劝服,他打算进屋去,第一个要劝服的就是自己的太太楼家月。
陈艺志走进卧房,敲了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家月应该是在生他的气,故意不搭理他。
陈艺志推了推门,房门没有关,他便走了进去。
楼家明在床上睡着了,身子朝里,将一个冰冷的背部丢给陈艺志。
陈艺志出声叫了一声“家月——”
楼家月猛地转过身来,愤怒地大声道,“陈艺志,从你决定一个人回国开始,我就一直在担心这件事情,如今真的发生了!哈哈,这个时候要回国安家。你是要我把和孩子,还有我大哥一家置于死地,你明白吗?!”楼家月声色俱厉,说话的时候,下巴一直在颤抖。
陈艺志呆了呆,抬起头来,看了妻子一眼。
楼家月的面色苍白如同死人,一颗心仿佛油煎火烧,她急急地说道:“这是大事!牵系着一家老小的性命,艺志,生死存亡在此一举,你一定要仔细选择,不要做出后悔一辈子的事情来!战争还没有结束,现在拖儿带女的回去安家,就是送死,如果孩子因为你的决定出了事怎么办!结果真要是这样,你余生如何良心安稳?你又怎么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和娘?!”楼家月的声音不大,可是听在陈艺志的耳朵里,如同滚滚雷声,让他面色一片灰白。
陈艺志的一颗心哆嗦起来,家月说得没错!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这是整个大家庭的事情,牵一发动全身,一个选择极有可能决定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危!
在乱世中过了大半生,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苦纠结为难!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如同蜗牛爬行。对于陈艺志来说,一分钟就像一万年那么漫长,他低着头。一颗心沉甸甸的,好像灌满了铅。
一个声音在问他“怎么办,该怎么办?”
楼家月面色发白,太阳穴突突直跳,房子好像着了火,她对陈艺志继续劝道:“你大哥一家肯定没事,在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着,你不要瞎想行不行!艺志哪,现在我们在新加坡生活安定,生意兴隆,两个孩子马上要考大学了,你现在回国安家,现在国内还有大学吗?”楼家月是母亲,为了一双儿女的前途着想,她死活不愿这个时候回去。
家月急得脸上走油,额头出汗,她一直是一个冰肌无汗之人,在新加坡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汗出如浆过。
陈艺志只觉得自己被两个小人一人一只胳膊地拉扯着,一会向左,一会向右,很快就要被拉扯为两半了!
他的脑袋沉甸甸的,仿佛灌满了铅。
没错,这个时候,回国安家的打算,付出的代价太大了,可是如果他不回去,那么,大哥一家还会有消息吗?如果置大哥一家的生死于不顾,他死后如果面对爹娘?
楼家月急得不停擦汗,她像热锅上的蚂蚁,狂风暴雨仿佛随时会到来,大难临头时,全家老小,谁也跑不了!
楼家月走来走去,心急如焚,对陈艺志劝说道:“艺志,这个时候不能回去,也没法回去。你再等等,等两三年,那个时候,国内的局势稳了,两个孩子也肯定考上了新加坡或者国外的大学了,那个时候,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再回去好不好?”
陈艺志听到这里,双肩一震,他发现男人结婚后,妻子,儿女,这些都是沉重的枷锁,让他无法自由。
他双眼通红,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无尽黑暗。
是啊,纵横半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为难过。
他喃喃地说道:“家月,你就只为自己想,为一双儿女想,为你大哥一家想,你就没有为我大哥一家想?如果他们一家还活着,在某一个地方,没有房子,没有钱,他们肯定吃饭都成问题,我不去寻找他们,多耽搁一天就危险一天,如果像你所说,过两三年再去找他们,也许他们原本一家活着,可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定已经全死了!”
楼家月只觉得陈艺志的话无比难听,就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房,她反复深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定定神,对陈艺志继续说道:“艺志,我没有那么自私,我是考虑过全局的,现在形势不稳,你就算在国内找人,很可能花费时间精力金钱,也一无所获,就像你之前回国半个月,找了杜月笙他们也一无所获,是不是,不如等战争结束,形势明朗了,咱们再回去,到那个时候,找人也容易些。”
陈艺志心里烦恼,只觉得有小人拿着锯子在锯他脑仁。
小邓说了那么一席话,就匆匆离去了。现在老妻在他的身边,像只麻雀似的叽叽喳喳劝说个不停。
这个女人,没结婚前,就像珍珠般可爱,可是婚后多年,恨不得掌控一切,未免有些像鱼眼般可憎了。
陈艺志痛苦得用手捧着脑袋。他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随时会炸裂开。
楼家月急得汗出如雨,见陈艺志一直沉默不表态,便再次走到陈艺志面前,对他焦急地催促问道:“艺志,你记住我的话没有?不要回国!你听到没有啊?”楼家月急得好像火烧眉毛,一只手搭在陈艺志的肩头,希望他立马向她表态,不回国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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