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抽奖

梁好运跟上张跃民。

张跃民注意到她面无表情,试探着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你听到的是真的,我觉得这事不急。你要是信得过我,婚礼照办,你回去也别提钱,我收拾他们。”

“你?”不怪梁好运怀疑,他一个小小的“倒爷”能有什么办法。

张跃民点头:“是的。不过我们得先去个地方把车子放下,然后乘坐公交车去市里买衣服。不然等一下天热起来,你我中暑,往后几天什么也干不成。”说着就登上自行车。

梁好运傻了,她连自行车都不会骑,让她跑着上车,这不是赶鸭子上架吗。

可是不开口,张跃民发现了丢人的还是她。

梁好运问:“你能不能先把车停下,等我上去再骑?”

张跃民楞了一下,回头看到她一脸的为难,脸色也变得红彤彤的,恍然大悟:“可以。”双脚撑地保持平衡,让梁好运上去。

“抓住我的衣服。”要是以前张跃民不会这么提醒。现在知道她在梁家过的什么日子,觉得她极有可能没坐过自行车,便多一句嘴。

梁好运真没坐过二八杠自行车。

在她那个年代,这样的自行车都进博物馆了。

初次见面,梁好运不好意思抓他的衣服,就抓车座子。可这是九零年,乡间道路全是泥路,颠簸的梁好运总感觉随时能掉下去。走出大概一里路,梁好运就顾不上矜持——保命要紧。

手碰到张跃民的腰,明显感觉到张跃民的身体抖了一下。梁好运愣了愣,又靠近一点,张跃民的背瞬间变直。梁好运使劲眨一下眼,九十年代的人真纯情啊。

他不好意思,梁好运反而放开了,两只手上去。

十多分钟后,张跃民说:“到了。”

梁好运总感觉这两个字带有颤音。不过,没等她打量张跃民的神色,就被眼前的建筑吸引了。

面前是一处小院,坐北朝南,从外面看只能看出三间正房,几间偏房。都是青砖青瓦盖的。不过,墙壁是石头垒的。瞧着墙壁的破旧程度,这处小院至少有十五年。

梁好运奇怪,来这里干啥玩意。

张跃民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门。

“你连房子都租好了?”梁好运惊呼。

张跃民推开门,请她先进去,“上个月买的。”

梁好运脚步一顿,“买的?”

“是的。只有爷爷知道。奶奶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房子是租的。他们要是在老家住的不开心,就让他们搬过来,行吧?”

这话把梁好运问的很意外,他俩还没举行婚礼,张跃民就开始征求她的意见啊。

这个男人,看起来也不是空有相貌啊。

梁好运笑着说:“这是你买的,当然可以。咦——”关门的手僵住。

原本梁好运面向北,张跃民进来,梁好运习惯了随手关门,一转身却看到一个熟悉的标志。

梁好运怕自己初来乍到,眼睛不好使看错了,指着斜对面问:“那是县公安局?”

张跃民点头:“咱们隔壁就有一个局里的警察,破案的那种。回头把你家的事说成我朋友的,征求一下他的意见。”

“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张跃民:“我们现在去公安局,他们一定让我们立即带他们去吕梁村。时机未到急不得。”

梁好运不太懂此时的情况,又问:“要不要买些礼物?我现在也没钱,等我有了钱再还你。”

“不用,只是问一下那一万块钱能不能要回来。”

梁好运一听到钱,顾不上其他,钱是个好东西,能买很多很多吃的。

“你我直接要不行?”

张跃民微微摇头:“按理说不行,毕竟已经给你大伯大妈了。这笔钱属于他们,我们或抢或偷偷拿走都属于犯罪。”

有一点张跃民没讲,梁好运悔婚,结婚那天躲起来,张跃民倒是可以告钱多银一家骗婚。只是那样梁好运的名声就毁了。

梁好运道:“你说的这个我懂。如果吓唬他们,让他们自己拿出来呢?”

“可能也行。”张跃民没干过这事,“回头一块问问。”想想又不放心,“我去你就别去了。免得他起疑,明天就下去调查。”

梁好运连连点头,“县里没服装店吗?我觉得随便买件红衣裳就行了。白色的也行,我在报纸上看到现在也流行穿白色的。买条白裙子,往后也可以穿。”

这话换个人说,张跃民不信,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这么糊弄。

看到梁好运的打扮,身上没一件像样的,头绳还是毛线,却没有一丝自卑。张跃民愿意相信,她不在乎穿啥。

张跃民笑着说:“有是有,只是你太瘦,穿上跟唱大戏一样,爷爷看见肯定数落我。市里挺近的,坐公交一会儿就到了。”

原主没一件像样的衣服,梁好运一听这么不合身:“那还是去市里吧。”

出了张家,朝公交站牌走去,梁好运发现这个小县城比她刚刚看到的还要荒凉,各项设施不齐全,道路坑坑洼洼,一条街上只有几家做生意的,门口几乎没人。

得亏没在这里买,否则还不逮住他们使劲宰。

张跃民也没骗梁好运,公交车行了大概二十分钟,俩人下了车往北走几十米,就看到一个服装店。

服装店装修的很新潮,起码在这个年代很新潮,玻璃门上贴着红色剪纸,墙上是暖色墙壁纸,店里的衣服或挂在墙上,或挂在衣架上,摆放的整整齐齐,看着就干净整洁质量好。

老板听到脚步声随意瞥一眼,打算收回视线,一看进来的是俩小年轻,立即眉开眼笑。

“买衣服?”不待梁好运和张跃民开口,老板就问:“给你对象买?”说着眼睛瞥向张跃民。

张跃民下意识要点头,梁好运先他一步说:“啥对象啊,我俩都结婚好几年了。”

老板楞了一下,看了看梁好运的状态,脸颊还有婴儿肥,不咋地相信,“不好意思,还以为你们——关键是你们看起来太年轻了。”

“我二十二,他二十四,本来就不大啊。”梁好运一脸的奇怪,像是在问,我看起来很老吗。

老板顿时尴尬,两岁年龄差确实不好猜:“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你看看喜欢啥样的,我给你拿。”转身就去拿裙子,不再搭理张跃民。

老板的态度把张跃民整蒙了。

张跃民转向梁好运,这个老板怎么有点奇怪?我们要不要去别处看看。

梁好运微微摇头,指着闲着的椅子:“你先坐下歇会儿,估计得一会儿。”

张跃民做不到这么理所当然的坐下休息,跟上梁好运,“多选两件,你都没啥衣服。”

老板下意识打量梁好运,发现她穿的实在破旧,跟她丈夫不像一家的,反倒相信他俩已婚。只有已婚女人才不在乎衣着,因为要操持家里,再好的衣服也穿不干净。

张跃民穿的好,又这么说,老板估计俩人不差钱,道:“对,对,我这衣服都是今早刚拿的货。”挑一件红色收腰无袖连衣裙,“你看这个,你要不嫌太艳,就拿这件。我家那口子特喜欢,可惜她太胖穿不上。大妹子,这边有试衣间,你可以进去试试。”

梁好运看一下腰围,又用手量一下自己的腰:“不用,这件就挺好。”

老板没想到她这么干脆,立即给她装起来。

梁好运忙说:“还没说多少钱。”

“不贵。你要是再拿一件,还可以再给你便宜点。你不让我亏本,我可以保证整个帝都,你找不到比我更便宜的衣服。”老板像是怕梁好运反悔,立即拿件白色的,“跟红色的同款。”

梁好运禁不住看张跃民。

张跃民盯上一件黄色的,“老板,这个呢?”

“这个也是同款。”老板问:“你要这个?这个也行,你媳妇皮肤白,穿啥都好看。”

这话张跃民爱听,笑道:“那就把这三件全包了。”

“全要了?”老板惊呼一声就找袋子。

梁好运连忙扯一下他的衣袖,微微摇头。

张跃民无声地说:“没事。”随即问老板价格。

老板怕大户跑了,当真没敢要太贵。

原主的衣服都是几块几块,还都是找乡村裁缝做的。一听三件衣服一百多,梁好运又忍不住扯张跃民的手臂。

张跃民躲开,连忙把钱给老板。

梁好运气的皱眉。

老板笑开了:“大妹子,你该高兴。不瞒你说,我这个店开有三四年了,见过不少陪姑娘买衣服的小伙子,可从没见过陪媳妇买衣服的男人。更别说一次买三件。你们应该还没孩子吧?趁着没孩子,身材没变形,能穿使劲穿。以后有了孩子,想穿都穿不进去。”

张跃民点头赞同:“老板说得对!”

“对什么对!”梁好运看着老板手里的那一叠大团结,忍不住心疼,“我就是生了孩子,也不会把身体搞变形。”

老板一见她生气,笑道:“好,好,不会。要不再看看别的?”

梁好运拉着张跃民就走。

老板顿时乐得大笑,追出去:“以后再来。我的衣服都是去甬城拿的货,保你穿出去不会撞衫。”

张跃民下意识接道:“好!”

梁好运瞪他一眼。

老板失笑,摇摇头回屋。

梁好运皱眉:“你——”

“你要是担心你大伯大妈,可以先把衣服放家里。”张跃民打断她的话。

梁好运心里惊了一下,没料到张跃民知道她除了心疼钱,还担心被她大伯大妈翻去。

“不担心了?”张跃民见她这样,不由得露出笑意:“那我们再去买双凉鞋。”

凉鞋对于从末世来的梁好运过于陌生,禁不住问:“凉鞋?”

这话传到张跃民耳朵里便是她连凉鞋都没穿过,顿时心底有些钝钝的,他媳妇以前过的都是啥日子啊。

“买两双,一双放我们家,一双你带回去。这裙子不穿凉鞋也得配皮单鞋。穿布鞋不好看。”张跃民道。

梁好运虽然跟张跃民在一个本本上,不介意跟他好好处处,好好过日子。可这婚还没结,就花他这么多钱,梁好运不大好意思:“可是我听说好看的凉鞋特别贵。”

这话证实了张跃民的猜测——他媳妇没穿过凉鞋。

“我连房子都买得起,还买不起几双鞋?”张跃民看到斜对面就有家鞋店,“别担心,走了。”拉着梁好运的手臂就过马路。

梁好运忽然想到她袜子露脚趾头,要是被张跃民看见,得从头给她换到脚,“你就别去了吧。回头看出咱俩还没举行婚礼,又得趁机宰咱们。”

这点张跃民的爷爷今天早上还跟张跃民念叨,买衣服的时候不准还价,宁愿让梁好运误会他花钱大手大脚,也不能让她以为他吝啬小气。

这个道理卖衣服的人懂,卖鞋子的也懂。看到不像已婚夫妻的就漫天要价。小伙子为了面子,那是要多少给多少。

思及此,张跃民给梁好运五十块钱。

梁好运惊呼:“这么贵?”

“两双呢。有备无患。”张跃民塞她手里,“快去,待会儿天就热了。”

梁好运穿的是长裤长褂,这么一会儿就觉得额头上冒汗,闻言不再磨叽。到店里挑一双好的,又挑一双便宜的。好的留外出穿,便宜的留在屋里趿拉。趿拉坏了也不心疼。

梁好运也不是非在她家买不可,老板娘漫天要价,梁好运就地还钱。直到讲到两人都能接受的价位,这笔买卖才成。

大概赚的不多,梁好运都出来了,老板娘还小声嘀咕,“没见过这么能还价的。”

梁好运权当夸她,跟张跃民高高兴兴踏上公交车。然而,车行到帝都市跟县城交叉口,最为开阔地带,走不动了,就听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只要两块钱,两块钱,两块钱桑塔纳开回家……”

梁好运好奇,朝外看去,发现他们来的时候空空荡荡的四岔口此时全是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还有人往那人多的地方跑。

梁好运禁不住问:“什么桑塔纳这么吸引人?”

张跃民还没开口,司机骂了一句娘,“还能有啥桑塔纳?市里这几天天天搞开奖,没到中午就把路堵的死死的。娘的,今天又得绕。”

“那我们下来。”张跃民连忙说:“我们从这边过去,走路顶多十分钟,你绕路也得十多分钟。”

司机乐意人都下来,他直接回市里,立马给张跃民开门。

张跃民拉着梁好运下来。

梁好运被看热闹的人挤得踉跄了一下。

张跃民连忙揽住她:“小心!”

“啥开奖这么热闹?”除了末世前围观名人,末世后的丧尸围城,梁好运还没见过这么多人聚到一起,忍不住勾头看:“难道有明星?”

“明星?”张跃民笑着摇摇头,“用不着明星,一辆桑塔纳就够了。”

又是桑塔纳。

梁好运好奇:“桑塔纳咋了?”

张跃民想说什么,注意到她当真好奇,一想他爷爷找人打听的——梁好运天天在家照顾奶奶,洗衣做饭。她极有可能不知道彩票。

“就是彩票,两块钱一张,有机会抽到桑塔纳。”

梁好运:“几辆?”

“一辆还少?”张跃民想笑,随即压低声音,“有的一辆就要十九万八。”

梁好运倒抽一口气:“十十九万——八?!”

张跃民点头。

“能在帝都换一处四合院?”

张跃民再次点头:“可惜中奖几率特别小。”

“听你的意思买过?”

张跃民:“买过。刚开始我以为至少能中一个风扇。结果买了十块钱连一块钱也没中。可能根本没有。最多两天,再没人中他们喊破嗓子也没人买。”

“有的。你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

张跃民看向她,见她很笃定,小声问:“你是说有托儿?”

“要不咱们过去看看?”梁好运只听说过去店里买彩票,还是第一次听说抽彩票,压低声音补一句,“看看有没有托儿。”

张跃民上次跟风买几张,没中就直接走人了,确实没想过托儿。闻言也有些好奇,“行,反正都到家门口了。”拨开前面的人,护着梁好运往里去。

梁好运一挤到人群里就忍不住捂鼻子,脚臭味口臭味汗臭味什么味都有,顿时后悔凑这个热闹。

一想她都挤进来了,不看清楚再挤出去也忒亏了。于是捂着鼻子继续朝售卖点挤。

卖票员后面没人,梁好运过去总算能喘口气。接着就发现地上全是小孩巴掌大的彩票。

梁好运奇怪,“怎么满地都是?”

“没中奖。”张跃民说着,发现她还盯着地上的彩票看:“是不是很好奇?”

梁好运无意识的点头,眼前多了十块钱。梁好运愣了一瞬间,转向张跃民,几个意思。

张跃民往北边努一下嘴:“试试。”

“不不不。”十块钱只够以前的梁好运买瓶水。现在的她三天也赚不了十块钱。普通人工资一个月才一百来块钱。张跃民大方她也不能这么糟蹋。

张跃民:“我买过一次,你也买一次试试。再说,这几天是咱们领证和举行婚礼的好日子,说不定就时来运转了呢。”

“可是我们不是说好……”来看有没有托儿的吗。当着售票员的面,后半句梁好运没敢说出口。

张跃民并不是假客气,也不是钱多没地方花,而是想着梁好运连彩票都不知道,想让她体验一下,“两不耽误。”

“我——”

“姑娘,看你对象多好。”

梁好运旁边的大姐准备走人,转身看到张跃民往梁好运手里赛前,禁不住开口,“你现在不要,以后结了婚想要也没有。”

梁好运眉头微蹙,怎么又是这种说辞,“我们结婚了。”

“肯定刚结婚。”那大姐一脸的笃定,“大妹子,别想骗大姐。大姐是过来人,比你懂。这男人啊,结婚前当你是个宝,结了婚你就是草。没孩子你是棵嫩草,有了孩子你就是秋后的枯草。”抬手往旁边中年男人身上戳一下,“瞧见没,这是我家那口子,见着彩票比我还亲。我叫他都不带理的。”

中年男人转过身:“你个老娘们瞎说什么?该回家不回家!”

“听见了吧。”那大姐夺走张跃民的钱,往梁好运手里一塞:“快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梁好运傻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张跃民反倒被大姐的举动逗乐了,“这位大姐都这样说了,再不买我都要变成陈世美了。”

梁好运道:“可是——”

“有啥可是的。”那中年大姐说,“你男人都不心疼,你替他心疼啥。”

张跃民点头:“是的,又不是天天买。”

这十块钱,张跃民当真不心疼。

张爷爷工资高,张家不差钱,两位老人又心疼张跃民这个无父无母的,打小就喜欢给他零花钱,给他买零食。

后来张跃民高中住校,张爷爷不光给生活费,每隔几天就去学校看他,每次去还都带一包好吃的。

张跃民打小不知道东西精贵,得了好吃的都分给同学,以致他人缘特好。

他那个干边境贸易的同学的亲戚要跟着当“倒爷”,他同学都没带。带上张跃民,就是觉得高中三年没少吃他的东西。

张跃民这人呢,最缺钱的时候就是想搬出来住的时候。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同学带他赚了钱,然后他自己又赚了大钱。这样一来张跃民就更不拿钱当钱。

张跃民护着梁好运走近一点,就推一下她的胳膊。

售票员见状立即给她拿五张彩票,随即就要接她的钱,端的怕慢一点梁好运反悔。

梁好运连忙说:“等等,都有啥奖品?先说清楚,就一辆桑塔纳啊?”

“当然不是。”售票员有些失望,不得不把彩票放回去,给她介绍,“有自行车,有风扇,有电视机,有冰箱,还有缝纫机。”

梁好运顺着他的手看到两尺高的红色大舞台,舞台背景写着“一等奖、二等奖……”的字样,舞台上摆满了缝纫机、自行车等物,全是新的,冰箱、洗衣机的箱子都没拆,每个上面还都有一朵小红花。

梁好运满意了,这么多奖品,应该,可能,兴许,大概能抽中一样。

“我们家有自行车,不要自行车。”梁好运想想张跃民买的那个小院,锅碗瓢盆,柜子被子床应有尽有,“可惜没冰箱,没电视机,没风扇,也没有缝纫机。要是每张都中一样就好了。”说着,忍不住转向张跃民。

张跃民想笑,更不想打击她:“你能把本钱抽回来了就行了。”

“还不许人家做梦啊。”梁好运瞥他一眼,就朝那彩票箱子里摸。

八十年代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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