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林琴霜还是有些害怕的,她害怕徐嬷嬷会说她狠心，说她不该放弃那个养大了二十年的孩子，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

那个孩子的亲生母亲是如此刻薄恶毒,她因为一己之私毁掉了自己孩子的一生,她没法原谅，说她迁怒也好,说她心狠也好，反正她是做不到继续如同从前那样继续对他好的,不报复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了,再多的事情，她无法再做。

徐嬷嬷本就是以自家夫人为天的，知道她心中想法之后,徐嬷嬷说话都是顺着自家夫人的,她跟着林琴霜这么多年,早已经把她当做自己最亲的人了。

“不过夫人,既然你已经做出决定来了，那还是要先跟少爷说一下，老奴觉得少爷的心怕是是没法子安定下来。”

林琴霜点了点头，收敛好了自己的心情后,就让人把戚妄叫来。

悦来酒楼那边儿的活计林琴霜已经叫人去辞了,现在戚妄就在县衙后院住着，不过这里的地方并不大,住下这么多人之后，有些拥挤，若不是等着看王招娣判刑，林琴霜已经带着戚妄回京城去了。

戚妄来得很快，林琴霜等了没一会儿的功夫,他便到了，徐嬷嬷没有在这里多做停留，朝着戚妄福了福身后，便离开了房间，将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二人。

经过昨晚上的相处之后，母子两个人的关系要亲近了许多，林琴霜看到戚妄之后，脸上瞬间露出了笑容来：“阿戚，你过来。”

现在还没回京城，他的身份还未彻底定下，这名字自然也是没改的，林琴霜自然不愿意叫他二柱这个由那卑贱之人赋予的名字，便直接换他阿戚。

戚妄笑了笑，神情柔和了下来，他叫了一声娘后，便在林琴霜的身边坐了下来。

昨天林琴霜问的最多的就是戚妄在这里的生活，现在解决了王招娣的事情后，林琴霜便跟戚妄说起了京城的生活来。

“你父亲是当朝丞相，他公务繁忙，不过不忙的时候还是很顾家的。”

“你还有一个大哥，他已经成婚了，你大嫂的性格温婉纯良，是个好相与的。”

“除此之外，你还有个妹妹，不过她出嫁了，现在已经随着夫君赴任，若是想要见面，要等到年底你妹夫回京述职的时候，才能相见。”

林琴霜事无巨细，一一告诉了戚妄，每个人的性格，行事方式，京城里与丞相府交好的人家，不合的人家，她全部都告诉了戚妄。

戚妄能瞧得出来，林琴霜是真心为他打算的，虽然二十年没见过，也没有养育过他，但是她的一片爱子之心不是假的，她在努力地向戚妄靠近，想要他接纳她。

林琴霜将府里的人都说了，唯独没有提及那个占据了他身份的人，仿佛那个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她不提，戚妄自然也不会问。

虽然和林琴霜接触的并不算多，但是这两次接触下来，戚妄看得出她柔弱外表下包裹着的坚强内心，她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而且她也很聪明，并不会被那些虚假混乱的消息蒙蔽了脑子。

错换了人生，那便各归各位，没道理占了别人的大好人生，让他重回自己原本该有的人生就是委屈了他，觉得他可怜，受苦，这样的苦日子本来就该是他的。

林琴霜虽然并未明说，不过话里话外的意思透出的意思便是如此——她不会留下那个鸠占鹊巢的孩子。

***

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换子案件重新开始审理，得了消息的百姓们自发前往县衙看热闹，很快县衙大堂外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县令升堂问案，虽然时隔多年并没有物证存在，不过有王大宝这个人证在，以及千里迢迢赶来的丞相夫人这个苦主，案子的审理不过是走了个过场罢了。

案件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王招娣蓄意偷换丞相之子，并且用自己的孩子代替对方之子，害得旁人母子分离二十载，行径恶劣至极，简直令人发指，依律判处了秋后问斩。

至于王大宝，他知情不报，判处了三年徒刑。

虽然早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是当判决结果真下来之后，王招娣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她的口中发出了痛苦的哀鸣声。

而站在大堂外的戚家人听到审判结果后，众人也觉得无法接受。

不过是换了个孩子而已，他们又没有把孩子扔了，又没有亏待他，而是把他好好给养大了，这样难道还不够吗？戚妄到底叫了王招娣二十年的娘，他真的就这么狠心吗？

最无法接受母亲判决的人是戚青峰，他现在已经是秀才了，距离举人之位就只有一步之遥，现在这个时候自己的母亲被入了罪，他别说是考举人了，秀才的功名都保不住。

心慌意乱之下的戚青峰四下张望了起来，当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戚妄时，戚青峰的眼中迸发出了灼热的光芒来。

那是他唯一的希望了，现在戚妄是丞相之子，只要他不追究，只要他承认戚家对他不错，他们是一家人，自己的母亲就还有条生路，他的功名之路就不会断。

想到这里，戚青峰顾不得别的，他费尽辛苦地挤到了戚妄的面前，开口便说道：“二柱，娘被判了秋后问斩，难道你就这么看着吗？她可是养育了你二十年，就算没有生了你，但是她对你的情谊是假的吗？你现在做了相府公子，就要对母亲赶尽杀绝吗？”

这一次过来，戚青峰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若是救不了母亲，那他这辈子就全完了，因此他嚷嚷的声音极大，几乎是吼出来的，力保周围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他的声音。

戚青峰得逞了，周围的老百姓们全都听到了他的声音，同时也知道了站在这里的这个俊秀男子就是那个倒霉催的丞相之子。

大家立马将注意力转移了过来，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林琴霜到底是丞相夫人，不好抛头露面，再加上她已经知道了结果如何，所以并未出现在公堂之上，戚妄不一样了，他是特意过来看这个害了原主一辈子的女人落得什么样下场的。

在知道了对方被判处了秋后问斩之后，戚妄发现心中藏着的最后一点儿郁气彻底烟消云散了。

在不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之前，原主是真的敬重自己的母亲，不过后来经历了种种事情，原主对这个母亲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留下的就只有恨意。

那个女人毁了他的人生，他又如何能敬重得起来？

对于戚青峰找上自己，戚妄并不觉得意外，他对自己的功名最为看中，母亲入了罪，他的功名之路也就到头了，一个秀才名头好听，但是能做的事情却不多，他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戚妄这么一个被王招娣坑了二十年的兄长。

不管在什么年代，道德绑架的杀伤力都是非常大的，不管他们做了什么恶事儿，只要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指责另外一个人——哪怕他是受害者，只要对方用道德绑架他，总是能激起其他人的连锁绑架。

现在便是如此。

戚青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说起了这些年王招娣对戚妄的好，在他的口中，王招娣虽然换了两个孩子，但是她也拼尽全力对戚妄好了，多年的养育之情不是假的，戚妄如果任由着王招娣被砍头，那就是罔顾人伦亲情，得被所有的人唾弃。

“二哥，娘没有伤害过你，她一直都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的，你好好想一想，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被照顾的很好？娘是不是一直都很疼爱你？但凡你有点儿良心，都不能这么对她。”

“娘虽然有错，但是她罪不至死，看在她养育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放过她吧。”

戚青峰声泪俱下的祈求着戚妄，态度卑微至极，模样看起来好不可怜。

人是感性动物，很容易便会共情弱者，同情弱者，戚青峰将自己摆在了弱者的位置，又把戚妄高高地架了起来，会有什么样结果显而易见。

攻心为上，借刀杀人，而周围被煽动的老百姓，此时全都是戚青峰手中的刀，而此时，刀尖全都对准了戚妄。

“虽然他被换了，但是换了他的人也没打他骂他，也把他好好养大了，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母子，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砍头？”

“是啊，如果当初王招娣再狠心一些，这件事也不会暴露了。”

“你们瞧他，这人也太冷心冷肺了吧，还是觉得自己现在成了丞相家的公子，就不用搭理养大自己的母亲了？”

“啧啧啧，这才刚刚恢复了身份，就变得这么猖狂了？这人怕是一点儿人伦亲情都不晓得，就算回到丞相府，估计也不会被人喜欢的。”

说什么话的人都有，现在的形势发展就如同戚青峰所预料的那样，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在指责戚妄，觉得他做得不对，认为他不该不认王招娣。

人家不都说了，生恩不及养恩大么？王招娣好歹也养了他二十年，又没有薄待他，他现在这样实在是太冷血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人有其他言论。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吧？人家好好的一个公子哥儿，哪里需要她的那些养育和照顾？要不是王招娣把人给换了，人家哪里能用受这些苦？”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有人觉得相府公子该感激王招娣这个拐子，并且把他当做亲生母亲一样看待的吧？我且问你们，若是你们自己明明可以过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却被别人拐了去，过上吃糠咽菜的日子，你们能愿意吗？”

“她就是个拐子，被判了刑是她自作自受，你们还逼着苦主去原谅她，把她当母亲一样供着，你们这些人没毛病吗？”

不过这些清醒的人并不算太多，声音很快就被其他的人盖了下去。

戚家其他的人也都赶了过来，戚宝田和戚大柱两人苦着脸看着穿着一身锦衣的戚妄，从没有一刻觉得他距离他们是这么遥远。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戚家的二柱了，而是丞相府的公子哥儿了，与他们是云泥之别。

父子两人有些踌躇，不过听到大家一起帮忙声讨戚妄，他们稍稍安心下来。

他们也不是想做什么，只是想要戚妄放过王招娣而已，只要他肯放过她，也算是全了他们这段母子缘分了。

“二柱，你放过你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