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深秋的阳光是和煦的,是珍贵的,因为大家都清楚寒冬即将来临。
濮阳!
宫廷内的一个大院中站着老中青三人,沐浴阳光中,谈笑风声。
可谁又能够想到这三人乃是齐相邹忌,秦相张仪,以及楚相姬定。
要知道前一天,他们可都还要至对方于死地。
“真是抱歉,让齐相担惊受怕多日,好在无事发生。”姬定笑吟吟道。
邹忌岂听不出讽刺之意,呵呵道:“多谢楚相关心,这担惊受怕倒是谈不上,只是二位让邹某好等呀!”
姬定笑道:“是吗?可真是从未见过这迎宾之人,是背朝着宾客的,还丢了一路的破铜烂铁,这是哪门子的礼仪。”
邹忌皮笑肉不笑道:“我们齐国底蕴深厚,又岂是蛮子可懂的。”
姬定道:“如果我们楚人都算是蛮子,那秦人......?”
一旁看戏的张仪见战火烧到自己这里来,自也不遑多让,笑呵呵道:“我突然发现二位有点非常像似,看上去,可都不像似一个失败者。”
邹忌道:“这上午赢了三钱,下午输了一钱,敢问秦相,这到底算赢,还是算输?”
张仪摇头道:“这我不知道,毕竟我可从未输过。”
姬定道:“但也从未赢过。”
张仪轻蔑一笑道:“这里就我们三人,楚相这话无异于自欺欺人啊!”
姬定笑道:“是呀,这里就我们三人,敢问你们秦国又想欺负谁?”
邹忌笑道:“二位先别争了,如今徐州已经被楚国占领,而宋国又倒向楚国,我们齐国已经难以再给二位添乱,二位可以尽情地在巴蜀分个高下,我也好奇这巴蜀究竟会归谁所有。”
姬定瞧向邹忌,鄙夷道:“齐相,你这挑拨离间的伎俩,可真是非常拙劣。”
邹忌笑道:“你们二位,还需要我来挑拨吗?”
张仪闻言,不禁心生感慨,道:“若是只有两只老虎,那怎么也能够分出个胜负,可如今偏偏有三只老虎,这又如何决出高下。”
正当这时,一个下人入得院内,道:“启禀三位相邦,魏相、韩相、赵相.....已经到了会议室。”
姬定道:“可不是只有三只老虎,可还有着一群豺狼。”
其实三只老虎倒是好决出胜负,两只老虎先联手,瓜分另一只老虎,然后再决出胜负,关键就还是有一群豺狼,但两只老虎联手时,另一只老虎肯定会与那群豺狼联手。
邹忌点点头道:“是呀!还有一群豺狼在,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先将这一群豺狼给消灭了,待吃饱喝足之后,咱们再决高下。”
姬定与张仪相视一眼,皆是笑而不语。
邹忌问道:“你们笑甚么?”
张仪呵呵道:“就怕我们刚刚露出獠牙,齐相就已经备好晚宴,宴请那些豺狼。”
姬定点点头道:“秦相言之有理,毕竟齐国目前可是一位急需朋友的孤家寡人。”
“是吗?”
邹忌笑意一敛,道:“那咱们就走着瞧。”
“请!”
“请!”
三人一边相互挤兑着对方,一边往会议室行去。
他们之所以这么轻松,那仅仅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实力保护自己,而不需要别人的帮助,也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
来到会议室,里面坐着魏相惠施,韩相公仲侈,赵相大戊午,中山相司马赒,以及刚刚上任的宋相陈吾。
可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室内温度仿佛骤降至零下。
作为此次会议主持者张仪率先说道:“我们秦国此番出兵,只为解救大梁,如今魏国的困境已然解除,我们秦国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他话未说完,邹忌就冷笑一声道:“秦相说得如此大仁大义,可我怎么记得,在我们齐国攻打魏国之时,你们秦国也在出兵攻打魏国的河东地区,要论不知羞耻,你张仪若称第二,可无人敢称第一啊。”
此话一出,一众相邦纷纷看向邹忌。
到底谁才是胜者。
不过这也都是秦国咎由自取,如果秦国当初出兵出击齐军主力,邹忌岂能这般嚣张。
赵国反而幸灾乐祸,恨不得邹忌多怼几句。
“你这败军之将,何以言勇?”魏相惠施怒喷邹忌,“论假仁假义,谁也不及你齐国,满嘴的仁义道德,却干着强盗之事,真是无耻至极。”
邹忌哼道:“你可真是贼喊捉贼,分明就是你们魏国不遵守协议在先,如今却来冤枉我。”
惠施一听这话,当即气得是吹胡子瞪眼,“你这真是血口喷人,分明就是你们齐国唆使宋国挑起楚宋战争,又出兵支持宋国,牵制楚国主力,从而偷袭我国,你们齐国才是这一切得罪魁祸首。”
邹忌争辩道:“这话说可得讲凭证,当初我们五国签订不战协议,同时由我国负责保证宋国不被楚国吞并,各位都是答应的,我们齐国始终遵守协议,未有一兵一卒参与到巨阳之战之中,兢兢业业在宋国国内待着,以防宋国被楚国吞并,可是你们魏国却偷偷借兵三万给楚国,是你们背信弃义在先,我们齐国才不得不出兵的。”
惠施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反驳。
因为当时巨阳之战,还真是宋军在打,齐国主力都藏在宋国,准备偷袭魏国,但如果是由法官来判定的话。
那肯定是邹忌赢,事实还真是魏国违反协议在先。
姬定突然看向陈吾,笑道:“宋相,你们宋国为何突然选择中立。”
陈吾稍稍一愣,道:“这是因为我们宋人厌倦了战争。”
姬定道:“是吗?可我记得最初可是你们骁勇善战的宋人先发动对巨阳的战争,而在那之前我们楚国一直都在争取谈判。”
陈吾迟疑少许,又瞟了眼邹忌,道:“那是因为前任国君对齐国唯命是从,而这并非是我们宋人真正所愿,故此吾君才会顺从民意,取而代之。”
姬定看向邹忌笑道:“证据?”
邹忌笑道:“你们不会相信一个谋朝篡位,甚至企图弑兄的人的话吧?”
惠施讥讽道:“你指得是田氏篡齐吗?”
邹忌道:“不,我指得是三家分晋。”
“......!”
听得一声冷笑,只见那大戊午说道:“我来此可不是要来与你们争论谁对谁错,而是希望能够让输得一方付出代价。”
姬定点头道:“赵相所言不错,齐国、中山国、燕国给我们造成巨大伤害,他们理应对我们赔偿。”
惠施怒目瞪向邹忌,道:“尤其是齐国。”
邹忌道:“输得一方?我们齐国可从未认输,我此番只是受秦相所邀,来此商议停战一事。”
大戊午立刻看向张仪。
张仪道:“我之前就说了,我们秦国此番出兵,只为支援魏国,不为其它。除此之外,我还要为燕国说一句公道话,燕国一直以来都不想与我秦国为敌,只因赵国坚决拒绝与燕国停战,从而导致燕国与齐国结盟,如今我们秦国还是会继续维持与燕国盟友关系。”
苏秦笑道:“多谢秦相支持。”
大戊午怒道:“秦相是不是弄错了,我们才是盟友,燕国可是我们的敌人。”
张仪面无表情道:“如果赵国当初愿意与燕国讲和的话,那么战争早就结束了,我们根本不是死这么多人,更不会坐在这里谈判,而是坐在临淄,你们赵国不顾我们的利益,一心只为自己着想,那也就休怪我们不顾忌你们赵国的感受。”
姬定道:“是中山国和燕国趁着赵侯出征塞外,趁机入侵赵国,赵国不答应与燕国结盟,这难道有错吗?”
张仪笑道:“赵国入侵中山国,吞并中山国的领地,楚相怎又不说一句公道话。”
“如果不谈正义和公道,那么这谈判将毫无意义。先告辞了!”
言罢,姬定便起身离开了。
惠施、大戊午、公仲侈也起身离开了。
邹忌也站起身来,向张仪嘲笑道:“真不知道你们秦人来中原干什么。”
张仪反唇讥风道:“就是想来看看你们齐人气急败坏的样子。”
邹忌冷冷道:“别得意的太早,你可还未有赢。”
......
由于大家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故此这一场会议以不欢而散告终。
回到住所,大戊午便愤怒道:“我早就说过,若想停战,就必须将对方彻底消灭,真不知道你们为何还要对张仪抱有期待,如果张仪真的渴望帮助我们,当初就不会放跑齐军。”
惠施道:“那为何你们赵军不继续进攻中山国?”
大戊午没有做声。
惠施叹了口气,道:“我们魏国此次损失远大于你们赵国,我们更渴望找齐国报仇,所以不是我们不想继续打下去,而是我们都已经无力再继续打下去。”
公仲侈直点头道:“我们韩国也损失惨重,如今看来,秦国和楚国又拉帮结派,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一直都还未解决,如果我们继续闹下去,只会被他们卷入新得战争中,但是最终受伤的永远是我们。”
此次大战,几乎都是在中原打的,三晋因此损失惨重,而秦国和楚国凭借雄厚的国力,还能继续打下去。
但如果继续打下去,秦楚会怎么样,谁都不知道,但三晋必亡,因为他们的国力已经耗损殆尽。
对于三晋而言,可真是左右为难。
真是打也不对,不打也不对。
......
而那边惠施离开之后,便立刻邀请苏秦上门,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燕国与齐国还未正式解除盟约。
“燕国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邹忌问道。
苏秦道:“燕国还是更期望与秦国结盟,而非是齐国,另外,燕国对于齐国可是有着很强的戒备之心。”
邹忌眼中闪过一抹怒火。
正如姬定所言,齐国还真就成了孤家寡人。
苏秦又道:“不过我发现燕相子之野心不小。”
邹忌闻言一怔,道:“你怎知道?”
苏秦点点头,道:“因为我就是子之推荐给燕君的,子之希望我能够负责外事,如此他便可专心内政,而除我之外,朝中许多人也都是子之的人,燕君对于子之是深信不疑,长久下去,燕君大权必然旁落。”
邹忌眯了眯眼,道:“是呀!楚国可以凭借支持公子偃令宋国背叛我齐国,我们亦可这么做,破坏燕国与秦国的关系。”
苏秦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将这一招用于楚国。”
邹忌问道:“你有何计策?”
苏秦道:“据我所知,虽然楚国当年一战,杀掉了越王无疆,以至于越国四分五裂,但是楚国并未吞并越地,昔日的越国贵族各自为政,一片混乱,如果齐国能够支持其中一个政权统一越地,那么楚国将无力在专注于与齐国争霸。”
邹忌眼中一亮,道:“是呀!我怎就没有想到在越地给楚国制造麻烦,楚国那么大,想要治理好,可非易事,先生此策果真是妙啊!”
“多谢相邦夸奖。”苏秦拱手一礼。
邹忌又道:“越地一事,我会想办法去做的,但燕国方面可能得交予先生。”
苏秦道:“苏秦绝不会令大王和相邦失望的。”
说着,他稍稍顿了一下,又问道:“但不知道相邦打算如何应对当前的危机?”
邹忌叹道:“虽然秦楚不会联手对付我齐国,但是楚国和秦国都在拉帮结派,从而孤立我齐国,这局势对我齐国还是非常不妙。”
齐国这回可算是得罪了三晋。
苏秦稍稍皱眉。
邹忌瞧他一眼,问道:“先生可有良策能够助我化解危机?”
苏秦道:“秦楚争先拉帮结派,无非是因为秦楚之间的矛盾并未化解,他们都只是在为下一场秦楚大战做准备,但是我以为三晋是不想再战,尤其是魏国,若再打下去,魏国只怕会不战自亡。
秦楚想要继续争霸,而三晋却渴望停战,他们的想法是背道而驰,如果齐国主动向魏国施以援手,同时表达渴望停战,相信齐国将能够与三晋缓和关系,如此一来,齐国也将不被鼓励。”
邹忌听得是频频点头,又向苏秦笑道:“还是先生看得透彻。”
苏秦谦虚一笑。
其实是不好意思。
因为这一切都是姬定吩咐他的。
其实最不想继续打下去的,乃是姬定,因为这一场战争已经为新会制造出大片的土壤,继续打下去,那可能会破坏这些土壤,现在姬定是渴望停战,从而将战场化整为零,在各个局部进行,而不是又掀起一场大战。
这种规模的战争,姬定难以掌控。
而邹忌十分担忧被秦楚孤立,他之前盟友都已经背叛了他,他必须要寻找新得盟友,于是他派人约见惠施。
惠施早就有准备,因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决定采纳姬定的策略,与齐国握手言和,从而换取齐国的支持。
因为秦国肯定不会帮魏国继续打下去,而秦国不动,楚国也不敢动。
魏国单方面也无力与齐国抗衡。
且同时魏国急需援助。
与齐国握手言和,对于魏国是利大于弊啊!
“真是想不到齐相会约见我,我们之间难道不是无话可谈了吗?”惠施见到邹忌,却是冷冰冰地说道。
邹忌笑道:“国家大事,大家只是各为其主罢了,不应该伤及我们之间的友情。”
惠施道:“故此在事情还未解决之前,暂时还是不要谈及我们之间的友情。”
“好吧!”
邹忌点点头,道:“我们就还是先谈正事。关于此次战争,我不想做过多解释,因为如果换成你们魏国,你们也会这么做的,天下诸侯,谁不想成为中原霸主。
如果秦国愿意继续帮助你们魏国对我国用兵,也许我们会战败,会愿意给予你们魏国赔偿,但现实就是,因为秦楚之间的恩怨,秦国不可能继续帮助贵国,而贵国也无力继续攻伐我国。
而我国也渴望与贵国中归于好。”
惠施冷笑一声:“你们说战就战,你们说和就和,真当我们魏人好欺负么。”
邹忌道:“那你们想怎样?继续打下去,还是与楚国一道,继续跟秦国斗争。”
惠施没有做声。
邹忌又道:“惠相,如今秦楚已经在为下一次大战做准备,如果我们不能重归于好,那我们也都将被迫绑在他们的战车之上,难道这是你们魏国所愿吗?”
惠施兀自没有做声,但神情稍稍缓和了几分。
邹忌见罢,赶紧趁热打铁道:“如果贵国愿意与我国重归于好,我们齐国愿意给予贵国支援。”
惠施一怔,道:“当真?”
邹忌点点头,道:“但不能说是赔偿,因为我们齐国并未战败,也并未投降,还望惠相能够谅解啊!”
惠施思忖半响,道:“此事我还得考虑考虑。”
邹忌点头道:“真是希望此事能够早点了结,我好与惠相再把酒言欢。”
换而言之,在此事未有完结之前,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谈的。
出得院子,上得马车,只见马车里面坐着一个年轻人。
不是姬定是谁。
“谈得怎么样?”姬定笑问道。
惠施道:“你真是料事如神啊!与你想的无丝毫差别。”
是我让苏秦去说得,这能有差别吗。姬定笑道:“齐国如今比魏国更需要盟友,故此相邦可千万别不好意思,只管张嘴。”
惠施苦笑地摇摇头,感慨道:“想不到我魏国会有一日连自己国家命运,都得依仗仇人的帮助。”
姬定道:“可再惨也不及那越王勾践啊!他都能够翻盘,为何魏国不行。再加上,我会暗中相助魏国。
接下来,秦楚之争还是持续下去,这会令秦国无暇兼顾三晋,而齐国也暂时无力再图霸业,故此魏国将会得到一个非常和平的环境。
待惠相回去之后,可得专注国内治理,恢复民生。”
惠施叹道:“这谈何容易啊!”
姬定道:“在农业方面,一年一收,这受制于天,是难以马上见到成效,但是工商业方面,却能够快速发展,只要有钱便行。
到时我会与公主商量,让濮阳的商人前往魏国做买卖,给予魏国带去钱财,帮助魏国恢复。”
惠施听得一喜,感激之眼,难以言表:“这可真是.....”
姬定却笑道:“看来惠相已经将我视作了楚相。”
惠施一愣,道:“说到这事,我还真想问问你,你如今真的只是一心为我魏国?”
姬定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图得是权力和名誉,我一直谨记着,我能够有今日,完全在于魏楚联盟,维护魏楚结盟,对我百利而无一害。”
惠施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
秦国的态度,令魏国没有太多选择,而惠施也不想在秦楚间摇摆,他还是希望能够团结三晋。
故此他回去之后,没有对公仲侈和大戊午隐瞒,而是如实相告。
公仲侈是非常支持,如果不与齐国重归于好,那么三晋势必卷入秦楚之争,他们需要齐国的支持。
关键韩国是真的不想再打了,韩国国内比宋国厌战程度还要高,因为韩国国力较弱,难以在这种大战中取得利益。
而大戊午对此存有疑虑。
因为齐国一直支持中山国,这显然不利于赵国吞并中山国,可是齐国与燕国又有矛盾,而燕国如今又有秦国支持,若想对付燕国,赵国也需要齐国的支持。
至于中山国么,可远没有燕国的威胁大。
大戊午权衡再三,也答应魏国与齐国重归于好。
如此一来,这局势跟战前并没有多少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徐州被楚国占领,同时宋国中立,但是大国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出现质的变化。
而这一场大战,各国却都是损失惨重,包括秦国和楚国,耗了大半国力,结果却打了个寂寞。
也着实令人哭笑不得啊!
但其实这在乱世,经常发生,各国都得去拼,不拼是不会知道结果得。
如果能够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那齐国说什么都不会开战的,可问题是大家都不知道。
但却有一个赢家。
这个赢家就是姬定个人。
此次大战虽并不是姬定一手促成的,但姬定却成为唯一的大赢家。
而且这胜利的果实,可真是清甜爽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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