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洛阳宫,秦琅后背已经完全湿透。
伴君如伴虎。
就算英明如李世民,也一样有发疯的时候。
前脚跟踏进河南府衙后院,皇帝的使者后脚就跟着进来了。
殿中省殿中监卢宽笑吟吟的进来。
这位本是鲜卑慕容部的一支,卢宽本姓豆卢,父亲豆卢通,母亲则是隋文帝杨忠的姐姐昌乐公主。
当初后燕北地王慕容苌投降妆魏,被赐姓豆卢,授长乐郡守。这豆卢在鲜卑语中本意是归顺之意。
后来这豆卢氏一族倒也没白受这姓,从后燕降北魏,再到降西魏,又到附北周、隋,到隋大乱时,豆卢宽又跟着萧瑀一起归附大唐,李渊以豆卢宽从龙有功,特旨从太和诏令,去豆姓卢。
这位出任过歧州刺史,儿子还尚了李渊第六女。
卢宽官运亨通,玄武门之变后马上站队新太子,故此先后升任礼部尚书、左武卫大将军等,后来出了点差错,贬殿中监。
“卫公,陛下有赏。”
秦琅接旨。
皇帝让卢宽来宣旨颁赏,赐给秦琅黄金一千两,绢万匹,突厥奴百口,另赐美女十人。
秦琅也不知道李世民这是要表达他之前发疯的歉意,还是要来故意恶心他。刚刚因为郑婉言,怀疑他们有私情,弄的两人红脸,现在又还送十个美人。
“谢陛下厚恩。”
卢宽有些羡慕的望着这小子。
“恩赏不止这些呢,陛下特旨,卫公你防疫治痘有功,特增实食封百户,通前一千八百户。洛阳城中赐甲第一所!”
秦琅却没什么高兴的样子,这让卢宽很疑惑。
一百户实封啊,如今秦琅的实封高达一千八百户,比秦琼的一千六还高二百,实打实的贞观朝实封第一了。
可秦琅自从得了武安州封地,现在名下人口都两万多户了,所以这世封制一出来后,这实食封其实已经没啥意义了,那不过是又一笔经济收益而已。
秦琅现在有点心灰意冷的感觉。
哪怕现在李世民恩赏再重,也无法让他忘记先前殿中皇帝那可怕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是时候要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了,自己也没有想象那么聪明,朝廷也并不是离不开自己。
诚如李世民所说,自己虽然点子多些,可要干出结果来,离不开朝廷的决心和执行,没有皇帝的全力支持,没有朝廷上下的用心执行,他有再多想法也没用。
所以功劳大头都是皇帝和朝廷的。
秦琅现在无比后悔当初为何要包庇郑婉言,或者说当初皇帝把她赏赐给自己为婢的时候,自己何必那般怜香惜玉,若是那个时候直接点把她收了,做个婢妾,不也就没有了后世的事了?
说不定早收了郑婉言,还能早点跟郑家了结那点过节呢。
刚才皇帝是表示错怪他秦琅了,可谁知道皇帝哪天又会再猜忌怀疑呢?
这种事情,沾上了就是一身腥骚啊。
为什么自己就会碰上这种破事?
想来想去,还是不够低调。
看秦琼,低调做人,高调做事,正是壮年,却激流勇退,硬生生的把自己弄的好像快死了一样的。
也许自己也应当学习一下了。
朝廷刚灭了东突厥,但要消化掉东突厥亡国后的战果,估计还得要好几年,而且这次突厥灭的快,也并不是好事,恰逢朝廷又遇饥情大疫,这果子太大,反卡的喉咙痛。
而漠北没了阿史那金狼一族的统领,九姓铁勒估计是压不住又要趁机而起了。
朝廷若是处置不当,这灭掉突厥狼,搞不好又要起铁勒狼。
经此一役后,李世民估计也不敢再激进了,也许接下来几年会偏于保守,他秦琅适时的退出朝堂,也许是明智之举。
若是可以,秦琅更愿意去好好经营一下自己的世封领地,去年也只是刚刚过去打了个基础,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
秦琼也新封了世封地,远在剑南西的松州,那可是在大雪山下啊,处于陇右剑南之间,是个战略通道要害,可问题是那地方是真偏僻落后。
养牦牛的地方,可知道其情了。
那里遍地戎夷,对面是依附于吐谷浑的党项等诸羌族,要说松州这块地方不算小,秦国灭蜀后曾在那里设置过县。
只不过后来一直属于蛮夷控制区,直到武德元年,朝廷再次设置松州。
虽然说东面就是四川盆地平原,是肥沃的天府之国,可松州这个泯江的上游源头之地,却是十足的蛮荒偏僻之地,还有大雪山相隔,从地理上来说,这里更应当划入陇右,而不是剑南。
想要经营好这块封地,会比秦琅的武安州更难。
这里的戎夷主要以羌氐为主,比起武安州的俚僚蛮,要更彪悍。而那边的气候地形等,也属于高海拔地区,松州城都在海拔近三千米高,而那大雪山峰顶更是海拔五千多米。
高海拔气候,可比岭南的湿热气候厉害的多。
那地方种地也难,主要只能依靠畜牧,当然,毕竟也占据着交通要道,搞点茶马贸易应当也是有利可图的。
羌人自古以来就是彪悍好战的,汉朝时汉羌战争可是打了一百多年。秦琼想搞好这块封地,要立稳脚跟,估计也挺难的,问题是还得扔许多钱进去。
而现在秦琅很缺钱。
建设武安州,已经投入了无数钱进去,跟无底洞一样。
而偏偏去冬今春的饥荒疫情,让秦琅损失惨重,他还做表率,给捐献了许多,朝廷虽也征买了大部份,但想要拿钱兑现白条,估计一时半会也难。
想着想着,秦琼来了。
秦琅自来洛阳后,去拜访过秦琼几次,秦琼在洛阳有座宅院,皇帝所赐。先前秦琼让他过去住,秦琅以自己现在光棍一人住衙门方便公务,于是就没去住。
“阿爷怎么来了?”
秦琼面带忧虑,“五娘子告诉我说你最近遇上些麻烦了,还说陛下刚召你入宫,还发了大火?”
五娘子是李君羡的小名,他是秦琼的老部下,很清楚知道秦琅现在陷入了什么样的大麻烦里,可又不能跟秦琼说太明白,但还是隐约透露了些。
“阿爷不用担心,陛下对我有点误会,但现在已经说清了。”秦琅笑着对秦琼道。
“你跟阿爷说说看。”能让皇帝误会的误会,只怕绝不是什么随便三言两语说的清楚的。
秦琅不想说,但秦琼很紧张。
他很少看到这位大将军紧张的时候,这似乎又到了玄武门之变前几天时他那挣扎纠结的样子。
“其实也不是很打紧,说来也简单········”
秦琼很认真的听。
“又是这个郑氏女,十足的祸水。”秦琼气的拍腿,对郑十三娘越发的不满了。
“怪不得一个女人。”
“这种时候了你还替她说话,哎。”
秦琼突然盯着儿子,“你跟阿爷说实话,你确实没有跟她有私吧?”
“没有。”
秦琼也搞不明白皇帝怎么突然会查这事,“莫非跟李药师先前所遇事一样?”秦琼怀疑这是李世民有意的,或许又是什么帝王权术。
听秦琅说打算辞职,皇帝没许,但给了他两月假后,秦琼越发觉得也许很有可能是他猜测一样。
皇帝现在很喜欢这样玩帝王术,对有功之臣,尤其是大臣之臣,总要先找点麻烦敲打敲打,然后放他坐一段时间冷板凳,然后再说调查清楚,表示清白,再予以加封恩赏。
“咱们秦家这几年确实有些太顺了。”
秦琼决定去封地。
本来按照朝廷的世封法,世封功臣若是不在朝廷任职,也确实是要之藩就封的。也正是这条,导致许多功臣们之前坚决反对世封法,就是认为皇帝这是要借世封法,来把功臣们赶出朝廷中枢,赶到边疆去。
汉代晋代分封制下,封侯们也是非常不愿意离开京城去封地的。
“陛下常说疾风知劲草,板荡见忠臣,我们秦家父子是不惧疾风的,只不过时移事势,如今不比从前了。我们爷俩现在朝堂上,确实有些太过于碍眼了,尤其是关陇门阀和山东士族们觉得碍眼。”
“退一退吧,待陛下有需之时,我们爷俩再出来为陛下效力便好。”
秦琼拍了拍儿子,他始终觉得儿子聪明是聪明,就是有些过于锋利,刚过易折啊,这也是他一直担忧的事情。
以前别人抨击秦琅他还不怎么担忧,毕竟有皇帝信任,可现在皇帝都玩这一出了,这不得不警醒了。
秦琅觉得秦琼虽然过于谨慎了一些,但现在看来倒也没什么错的。
李世民这种玩不起的人,咱们就陪他玩了,先晾他一晾再说吧,反正现在朝廷暂时也不会有什么大事了。
接下来肯定是要进入休养生息阶段的,朝廷粮食和百姓家里没个三年存粮,估计李世民也不敢再轻易得瑟的。
秦琅也觉得自己为皇帝为朝廷也算尽力了,现在总得操持下自家的小家,要不然秦琅就要破产了。
他在中原有十来万亩地,可现在因饥疫影响,春播都难完成,佃户们大多还在外逃荒要饭呢。
而自家好不容易搞起规模来的生态养殖,那些养殖场现在也是完全停摆了,饥情严重的时候,连母猪场里的那些母猪都全交给官府屠宰取肉救济百姓去了。
要说损失,秦琅的损失那真是巨大。
对朝廷对皇帝,那真是掏心掏肺,把朝廷当自家啊。可李世民居然还跟他来那一套,这就太没意思了。
坐在火炉前,秦琅闭目养神在做着谋划。
张超敲门。
“三郎,刚有人放了封信在我桌上,但不见人影,信封上写三郎启。”
秦琅皱眉,接过信,打开后,里面只有一句话。
“郑婕妤自缢于冷宫,实为秘密赐死。”
看到这句话,秦琅觉得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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