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的使者有个名目,叫遣唐使。
遣唐使田中见二有点小焦虑。
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总算让那些朝臣松口,允许倭国进入国子监学习了。
呵,这个口子一开,日后倭国再提出学习各种耕种技术、工匠之术,大唐,好意思拒绝么?
可是,临门一脚却出了问题,不知为何,大唐天子就是不批准入学。
田中见二急得团团转,可是却不敢直接去问大唐皇帝。
真傻乎乎的问大唐皇帝,一旦被直言拒绝,就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必须找一个与大唐皇帝关系密切的重臣,晓之以利,问清楚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大唐国公众多,谁才是皇帝最心腹之人?
论官职自然是房玄龄、杜如晦最高,可论亲近,却是吏部尚书、赵国公长孙无忌!当朝国舅爷!皇后长孙无垢的亲兄长!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话真不是吹的,即便要进大门,田中见二都花费了十两银子,心疼得他肝颤,这只是个门子啊!
然后,进了正厅,田中见二才发现,更坑的在后面。
连田中见二在内,等待被接见的人足足有十余人,要想优先见赵国公,得经过厅堂内鼻孔朝天的管事许可!
然后,又是一番激烈的竞价,田中见二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位争先,得到最前面的排序。
“哈哈,这价位,还真是二百五。”竞价失败的人说着酸溜溜的话。
田中见二挺直了五尺之躯。
失败了就要认,否则连我这倭国人都要瞧不起。
长孙无忌的书房很简朴,除了书、书柜,只有一套待客的案几。
田中见二暗自腹诽,连下人都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你摆一副清廉如水的模样糊弄鬼呢?
茶汤奉上,还是大唐原汁原味的茶汤,只是葱姜蒜都少了大半,受过严格训练的田中见二只一口就品出,这是市面上最廉价的茶叶。
田中见二并不知道,长孙无忌这并不是装的,只是当年寄人篱下时,穷怕了,本能地保持最吝啬的状态,对于下人的敛财视而不见罢了。
“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请国公笑纳。”跪坐的田中见二躬身递上一张礼单,管家傲然接过,放置到长孙无忌面前的案几上。
百余枚珍珠,两大箱白银,简单粗暴,却甚合长孙无忌的心,当下长孙无忌眉开眼笑的,殷勤的让管家……给田中见二再上一碗劣质茶汤。
“贵使登门,有甚见教?”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长孙无忌眉开眼笑,这笔横财还是能够略略打动一下他日益贪婪的心的。
田中见二一个躬身:“长孙桑,倭国仰慕大唐璀璨文化,请求进入国子监学习,据闻已经层层批阅,到达了尚书省,不知何故却停滞下来,竟如泥牛入海,肯定长孙桑代为问询,并于其中斡旋一番,倭国将不吝感激。”
长孙无忌沉吟。
此事他多少还是知道的,不知道自家妹夫因甚对倭国突然产生了忌惮,但好处已经收了,这到嘴的肉怎么能吐出来呢?这不敬业!
“你们从倭国远道而来,对大唐的形势不是太了解。如今陛下宠信的,可是蓝田伯王恶,正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老夫老咧。”长孙无忌顺势给王恶添点麻烦,以报当初王恶添堵之仇。
“别的老夫不知道,可是论对倭国的态度,陛下之前可不是这样的,自从去了一趟蓝田伯庄上,回来便态度大变,倭国的请求自然也搁浅了。”歪打正着,长孙无忌编的瞎话,竟然真说中了事实。
“多谢长孙桑,事成之后,倭国一定会感激我们的朋友。”田中见二心满意足的起身,一个大躬身。
“阿郎越来越会哄人了。”老管家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作为从长孙无忌窘迫时便不离不弃的老人,他稍稍放肆一点,长孙无忌是不会计较的。
长孙无忌笑容还是那么真诚:“额说了甚?额甚都没说。”
蓝田伯王恶是名人,他的庄子也不是甚保密之处,随便打听就清楚了。
信心满满的田中见二收拾了一大车财宝,雇了一个车夫,赶着马车朝小王庄赶去。
哼哼,土鳖穷困的唐人哟,见过如此海量的财富吗?
踏上小王庄的路,田中见二发现,不算狭窄的道路上,车流滚滚,不论是来去都得遵循自己的道路,车辆虽多却不乱。
“这里只是个村庄啊!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车辆?”田中见二诧异不已。
车夫暗暗在心里嘲笑了一番少见多怪的倭人,信口回答:“客官有所不知,蓝田伯产业庞大,仅在小王庄就有玻璃作坊与水泥作坊,买卖好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去提货的。”
“纳尼?”水泥田中见二未曾关注,可大名鼎鼎的玻璃,那是如雷贯耳啊!想想玻璃的受欢迎程度,再看看自己带的这些珠宝,田中见二突然觉得很寒酸。
扎心了。
感觉就像一个乞丐拿着一文钱要打赏首富,糟糕透了。
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车子行进到庄口,挎着横刀的王平拦住了去路,让他们掉头。
“纳尼?我是倭国天皇委派的遣唐使,要拜访你们蓝田伯,你一个小小的庄民敢拦路?”田中见二气得张牙舞爪。
王平一声呼哨,路口瞬间出现了三四名持刀的护庄队员,甚至还有一名弓手持弓对准了田中见二。
用刀鞘敲了敲歪脖子树上挂着的一块牌子,王平连解释都欠奉。
田中见二抬眼,看到上面杀气凛然的写着:“倭人与狗,不得入内!”
欺人太甚!不,是欺倭太甚!
田中见二强忍着怒火,指着一条大摇大摆入庄的土狗:“它怎么说?”
王平昂首,满脸的不屑:“耶耶养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
田中见二暴跳如雷,却只能在横刀弓箭面前退缩。
看这帮二愣子的架势,是真敢把所谓的遣唐使弄死的。
田中见二百思不得其解,倭国对唐国一向恭顺,且进入长安的倭人,每个田中见二都知之甚深,此时都是摆出逆来顺受的姿势博取大唐的同情,又有谁敢得罪这如日中天的蓝田伯?
想不明白。
可是,玻璃的制作啊!
一想到这极度赚钱的买卖,田中见二眼睛都红了,这种比海外流传过来的玻璃更透明、更敞亮的好东西,必须是倭国的!必须是田中家族的!
“麻田小次郎!”田中见二红着眼,叫来了使团护卫首领。“倭国的计划受阻,是蓝田伯王恶所为,现在,我要你……”
“杀了他!”麻田小次郎狂热的振臂叫嚣。
“八嘎!”田中见二忍不住骂了出来,这时候对大唐的伯爵动手,一旦败露,倭国与大唐再无缓和余地!“就知道杀杀杀!我的命令是,不许动他,去小王庄将玻璃的秘方盗出来,交给天皇陛下,让倭国从此振兴起来!”
“哦。”麻田小次郎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啧啧,堂堂武力担当,要去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惆怅。
玻璃作坊内热火朝天地干活,作坊外一片宁静。
一个黑影悄然出现,打晕了一名工人,拖到隐蔽的树脚,剥下那一身装束,一番乔装打扮之后,自认毫无破绽,才大摇大摆地向工棚走去。
迎面一名粗壮的独臂汉子走来,丝毫没有犹豫,重重的一拳击到他的小腹处。
麻田小次郎弓着身子,有一种强烈的呕吐**,却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露馅了?
麻田小次郎不知道,他以为毫无破绽,在第五招他们眼里却是处处破绽,如暗夜里的萤火虫,想不发现都难。
首先,长期漂泊海上的人,出于平衡的需要,双脚会不由自主的走鸭子步,与内陆居民的走法完全不同;其次,那刻意抹脏的面容,反倒引起第五招他们的注意;最重要的是,从麻田小次郎潜入小王庄地界开始,就在第五招带领的护庄队眼皮内!
这种小事连惊动王恶的资格都没有,钱进一个条子就将麻田小次郎送去蓝田县衙,萧胜将其栲枷三日后,“恍然惊觉”自己无权处置外番人,又将其解送雍州府。
雍州府长史郭宽挠头,这事涉及外邦,鸿胪寺与倭国遣唐使又来施加压力,顶不住啊!
“要不?放人?”郭宽有些犹豫。
已迁越王的李泰提着印信进来:“不许放,栲着。”
雍州府的实际事务一般由长史处理,可陛下这时候任命越王为雍州刺史,虽然是挂衔,但里面的意味却能让人三思。
“刺史说的是。”郭宽极有眼色的附和。“来呀,把那倭人麻田小次郎栲在衙外示众三日!”
叫刺史不叫越王,才是郭宽会做官之处。
鸿胪寺主事为之一惊:“殿下不可!此事关系大唐与倭国邦交……”
李泰鼻孔里冷哼一声:“本刺史做事,要你一个小小的主事来教?滚蛋!告诉唐俭,再这般没骨头,鸿胪寺上下等着去驻守吐蕃边境罢!”
李泰这两年沉下心做事,威严涨了不少,鸿胪寺主事连话都不敢再说,连滚带爬的回鸿胪寺复命。
郭宽心头一叹,越王愈发有章法了,幸亏自己识得时务,否则这下场还真不好说。
“刺史,倭国遣唐使还在衙门……”郭宽小心翼翼地请示。
“告诉他,要么滚蛋,要么一起栲枷。”李泰的应对很蛮横。
偏偏这种蛮横,才是田中见二最忌惮的,而李泰在文人中的名声也让田中见二顾忌,除了滚蛋,田中见二还有选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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