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王恶来说,冬天是不怎么友好的,尤其是下雪,立马让他想到了当初贫寒时。
然而,对王仁与王延来说,雪就是天赐的玩具。
除了满地跑、嬉笑玩闹之外,堆雪人也是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
陈诗语与胡贞娘小心的跟在后头,看着他们或迅速、或蹒跚的奔跑,帮助他们堆起一个个雪人。
眼睛,安两块石炭上去就成;鼻子,一截胡萝卜就好。
两个娃儿围着雪人转圈,发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不远处,英烈碑,不少身负横刀的男人虔诚上香,为昔日的同伴略表心意。
天下有两处英烈碑的消息已经遍传大唐,昔日的雇佣军,除了感激君王的大度、另外安置的巧妙,还要感谢王恶的发起。
没有王恶,大概率,这些战死的袍泽就这么消散在尘埃里,甚至有一些会连香火都享受不到、被世人彻底遗忘吧?
“鲜于琼见过左少卿。”原雇佣军副首领拱手。
鲜于,这倒是个罕见的复姓,而如此偏僻的姓氏,却不是南北朝时的鲜于铁勒,是正统的华夏姓氏,始祖是商末的箕子,箕子不愿为周臣,出辽东,入古朝鲜,他的子孙中支子仲封地在于邑,合国名与邑名,自称鲜于氏,后又有一支进入蜀地。
配合鲜于琼一口的蜀音,确定是箕子那支的后人无疑。
“你的事操劳完了?”王恶犹自记得鲜于琼四下奔走,为袍泽送遗骸的辛苦。
鲜于琼眼神黯淡:“多数送到家了,只有六人实在无处安置。”
“这不是事,你将他们放入英烈碑后面有祠堂里就是,自然会有人时常奉上香火。”
当然,他们议论的遗骸已经是骨灰了。
“谢过左少卿大恩。鲜于琼安置好袍泽,便要返回蜀地,日后左少卿但有需要,一声令下,鲜于琼定唯马首是瞻。”
所有雇佣军对着王恶拱手,气氛一时有些肃然。
英烈碑旁,王二虎满眼的羡慕:“这才是真汉子!额王二虎日后也当成为这样的英雄!”
英雄有甚么好的?英雄的背后,是无尽的血泪与心酸。
不过,对一个憧憬未来的少年,说这些做甚?没必要打击人家的豪情壮志。
看到薛磐拢着袖子、笑嘻嘻的与同窗吹嘘的模样,王恶不由奇怪:“离过年也不远了,薛磐你不回凉州过年?”
薛磐无奈地耸肩:“阿耶说了,敢回凉州,杀了祭天。”
祭天之类的诨话自然是不用听的,但以薛胜血凉州都尉的身份说出这话,说明形势有点紧张,他不希望自家娃儿赴险。
“吐谷浑的局势如此紧张了吗?”王恶诧异。
薛磐叹了口气。
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斗得死去活来,凉州有时也难免遭池鱼之灾,反正凉州的边境一直都是险象环生。
最忙碌的一日,边境上三处同时遇险,吐谷浑与拓跋氏党项的战场距离大唐边境只有一箭之遥,直让薛胜血疲于奔命。
虽然双方与凉州一直没对上,但薛胜血担心,总会有一日爆发大战,自然更不愿薛磐回凉州。
“罢了,你就在额这里过年吧。”王恶摇头。
凉州方向的异动,正好让火枪旅帅去见识一下世面。
风雪漫天,凉州却正严阵以待。
过年,这是华夏儿女最重要的节日,对吐谷浑与拓跋氏来说,却是完全不在乎。
如果凉州松懈下来,谁敢保证这两家会不会摒弃前嫌,合力将凉州分而食之?
队正长孙温大踏步进营:“都尉,西南角方向,吐谷浑与拓跋氏又在排兵布阵,依旧距离边境不过一箭之地。”
“孙温呐,你们得看紧了,不能让野狗钻了篱笆。”
薛胜血很着恼,正西方向同样有双方的势力在对峙,兵力捉襟见肘。
“报,长安有兵马来援,番号很奇怪,叫火枪旅帅。”有府兵来禀报。
薛胜血带着长孙温到城门迎接。
带长孙温的原因,是因为他出身长安,多少认识些人,说不定能联络一下感情。
至于番号,再奇怪也无所谓,只要能帮助压制那斗鸡似的双方,别说是叫火枪旅帅,就是烧火棍旅帅都行啊!
风雪中,沉默前进的队伍次序井然,虽然一身的蓑衣上都是积雪,却无损对方的彪悍。
兵部的文书,薛胜血已经确认过了,确实是新成立的、陛下直辖的队伍。
本来薛胜血以为,这支新的军队能达到大唐的平均水准就不错了,然而这沉寂有序的队列表明,这是精锐!
虽然他们肩头上那怪模怪样的“枪”让薛胜血难以理解,但薛胜血相信,这绝对不是摆设。
“段瓒?”长孙温眉头皱起。
“长孙温?”段瓒扬眉。
两人同时哼了一声,转头无视对方。
向来都是不对付的主儿,相互间能给好脸色看才怪了。
薛胜血没想到,这两人竟是关系不睦,弄巧成拙了啊!
还有,长孙温是谁,不是孙温么?
朝中有名的长孙家,就长孙顺德与长孙无忌,长孙无忌家是有娃儿叫长孙温,可怎么会出现在凉州?
惊悚啊!
想想长孙温几次死里逃生,薛胜血觉得后背发凉。
这位真要死在凉州,额怕是没安生日子过了。
“见过段郎将。”薛胜血还是装糊涂,先把公事处置了要紧。“请火枪旅帅入城休整,接替城防。”
“甚么意思?”段瓒觉得不太对劲。
“吐谷浑与党项拓跋氏在凉州西面、西南面边境集结,似乎准备开战,可那战场距大唐只有一箭之地。”薛胜血杀气腾腾的。“本都尉认为,他们有试试大唐防御的想法。”
段瓒大笑:“防御?他们想多了!大唐不需要防御,大唐要做的,只有进攻!再进攻!儿郎们,能战否?”
“战!”
火枪旅帅的声音汇聚成一个字,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纷纷跌落。
“薛都尉也看到了,额麾下的儿郎求战若渴,且请给一路让火枪旅帅镇守。”段瓒笑道。
开玩笑,千里迢迢来凉州不就是为了见识战阵、顺带建功立业的吗?守城这种事,让别人去干!
“好,就让孙温带你们去西南面。孙温,顺便把那里的儿郎召回城。”薛胜血也不拖泥带水。
军情紧急,没时间与段瓒客气,自己还需要带援兵奔赴西面。
长孙温撇着嘴带路,一路都很沉默。
段瓒却觉得奇怪。
长孙温不招人待见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嘴贱,不论对方是谁,他都会去毒舌一番,仗着皇后是他亲姑母,就算有人敢削他也不能往死里削。
现在的长孙温,怎么换了个人似的?
换防之后,段瓒估量了一下,让军士们站在距离边境线百米的距离,按队列分三组,子弹上膛,随时准备出击。
至于席君买他们手雷小队,借着山石为掩护,悄然突进,寻到有利地形,随时准备下蛋,呸,掷手雷。
亲卫们单独成一个方阵,骄傲的看着前方。
程处亮这家伙悄然往山林里钻,谁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拓跋氏的首领拓跋赤辞之子拓跋飞鹰带着三千人马,与吐谷浑名王梁屈葱的五千兵马对上,双方早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又因为青塘之地为吐蕃争夺,只能与吐谷浑争夺生存空间。
但是,双方的兵力、武器与悍勇相对比,估出来的结果很尴尬,两败俱伤的可能性最大。
至于战斗的场地,则是双方默契的选择了靠近大唐地点。
原本对凉州府兵还颇为忌惮,可如今,凉州府兵撤走,只留下千余手持烧火棍的军士。
机会,是不是就来了?
双方领军厮杀,却都雷声大雨点小,厮杀之后,冲击的方向却转了凉州。
踏入大唐地界之始,侧面的手雷不断扔出,轰隆的响声炸翻了几十匹奔马,同样有数十名军士变成了残肢断臂。
不过,这对于数千兵马的阵势而言,终究如沧海一粟。
如爆炒黄豆一般的枪声响起,人仰马翻,如同遭遇了迎面一锤,瞬间倒下了数百人马。
竹哨声中,前排的火枪旅帅军士卧倒,次排的军士蹲下,迅速扣动扳机,对面又是几百人马没了性命。
首排军士填弹,第三排站立的军士开枪,瞬间对面又倒下一大批。
此时,首排的军士已经可以接着开枪!
三段击最大的优点,便是开枪时间没有空窗。
吐谷浑与拓跋氏既然已经朝大唐出手了,那就必须分出个胜负!
这一刻,拓跋飞鹰与梁屈葱放下成见,挥军向凉州直冲!
哪怕前面的军士死状再惨,也不能动摇他们的心,
慈不掌兵。
每一名军士都挥舞着小圆盾护身,哪怕没甚么实际意义。
射箭还击是不可能的,唐军的射程远超吐谷浑、拓跋氏,便是张弓射箭也只是无用功。
无法在兵器上匹敌,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极短时间内,用大批量的人马牺牲,换取近身搏斗的资格!
“有点意思啊!”段瓒放下望远镜,对方的战略已经了然于胸。
“亲卫,证明你们的时间到了,给耶耶瞄准些,别盯着那些小卒子,好歹射些能指挥军队的。”段瓒灌了一口冰到肚子的冷茶水。
下个屁的雪,茶水一半都被冻住了,喝得不起劲。
“谁特娘的放了空枪,给耶耶们洗一个月的足衣!”亲卫们叫嚣。
糙汉子的足衣,那味道,足以让人飘飘欲仙。
然而,东风吹,战鼓擂,论起枪法谁怕谁?
一名名吐谷浑、党项拓跋氏的中下层军官被对面的亲卫用枪点名,一个个栽了下去。
“耶耶弄死了十个。”
这时候,绝对不要吹牛皮,大家都是玩枪的,谁射杀几名一目了然,吹牛皮只会让自己颜面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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