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李靖,弹劾兵部尚书侯君集,无令旨擅自备战。”
侯君集顿时感觉心口中了一箭,一股无名火在胸中腾腾升起。
事实上侯君集早就做好了被弹劾的准备,只是,万万没想到,弹劾自己的居然是师父李靖。
师父,虽然侯君集这个劣徒你收得不情不愿,还是看陛下情面才勉强传了半部兵法,可终究是有师徒情分啊!你第一个出来弹劾,是想断了师徒关系么?
血涌上脑,侯君集不管不顾地站出来:“陛下,臣弹劾李靖意图谋反!”
来呀!
互相伤害啊!
朝堂上死一般的寂静。
侯君集的弹劾虽然不过脑子,可李靖功高震主却是不争的事实。
侯君集撕破脸面,却把李靖推向了风口浪尖。
李靖心头微微叹息,本来一片好心,以弹劾之名,让你这犯忌讳的行为有点台阶下,结果……
“臣李靖,年过六旬,老迈昏庸,不堪驱使,特向陛下乞骸骨。”李靖也不辩解,直接上了绝招。
李靖的年数,在一干武将中是极为年长,可身子骨却极为硬朗,前几日还与程咬金干了一仗,说乞骸骨就有点过分了。
程咬金他们很想出去喷侯君集一通,可都知道,这个时候出头,是在给李靖帮倒忙。
本来功高震主就已经很招忌讳了,再摊上一个拉帮结派的名头,那是雪上加霜!
李世民有些不悦:“侯君集,血口喷人的事就不要做!药师弹劾你,那是他的职司,否则你以为尚书仆射是泥雕木偶?说你的事!药师,甚么乞骸骨就不用再说了,你至少还得为大唐再辛苦十年。”
李靖对自己功高震主的事实很有谱,所以自灭突厥之后李靖不再插手军务,代国公府夜不闭户,以示坦荡,若是这样李世民还加以猜忌,可就有鸟尽弓藏之嫌,未免会寒了人心。
“臣听说太子卫率去西域公干,却被高昌鞠文泰遣军假扮沙匪,致使数十将士埋骨他乡,臣一时义愤,便令麾下通知整军备战,愿亲自领军为大唐诛灭此獠!”侯君集义愤填膺的道。
这件事,他虽然有小小的私心,但多半还是出自公心。
有点私心,这不正常么?他侯君集又不是甚么君子,只是个粗鄙武夫,还是从游侠儿爬起来的武夫。
诶,只是当时太冲动了,说话不过脑子,话赶话的,赶出“李靖谋反”这样荒诞可笑的话,还是以徒弟的身份状告师父,在这个信奉“天地君亲师”的时代,名声要臭大街了。
小小的懊悔了一下,侯君集又理直气壮的昂首挺胸。
这件事,关系到侯家子孙的福祉,谁挡路了就要踢开,师父也不好使!
李世民盯着侯君集看了许久,看到他毛骨悚然,才森然开口:“下不为例。”
侯君集这一刻觉得,自己仿佛从猛虎口中脱身。
或许,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已经一览无遗的呈现在陛下眼中了罢?
跟随李世民多年,侯君集清楚,论心眼,一百个自己也不是这位皇帝的对手。
“罢了,此事终需一个了断。命,侯君集率两万骑出征,薛万均副之,契苾何力率本部万骑、突厥万骑为辅,与朕灭了高昌!”李世民阴沉着脸下令。
(注:契苾何力史载于贞观六年十一月初二与母亲降唐,本书提前了。)
王恶出班:“陛下,据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所说,高昌似乎请动了阿史那欲谷设,准备借他来阻挡大唐兵锋。”
李世民点头:“这消息却来得及时。侯君集,你须注意防备西突厥,不可节外生枝。”
“臣领命!”侯君集大喜。
差事终究如愿以偿的落到自己头上了!
于阗王子尉迟菩提捧着李世民亲笔颁发的安抚诏书,一步一回头地随着侯君集的大军离开了长安。
多少美食没尝尽、多少美人没亲近!
美好的时光,为什么总是容易逝去?
大军出动的消息瞒不了人,尤其是长安有数量不少的商人,以尼夫提为首的高昌商人拼命的撒出人手,走各条路线向高昌报信。
商业无国界,但商人有国籍,这般作为也无可厚非。
得知消息的侯君集直接没理会。
这不是打突袭,这是长途征战,而且唐军的战力堪称举世无双,怕他消息走漏么?
沙漠中,侯君集狠狠地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沙子。
干燥得要命,天上的日头还能晒出一身油来,身上的味道馊到自己都受不了,风一起,漫天的沙子往口鼻里钻。
白天热得想扒一层皮,夜晚那冰冷的温度让人瑟瑟发抖,不穿棉衣都不行。
侯君集没有抱怨。
气候虽然恶劣,却阻止不了他想立功的心。
“大将军,末将归唐以来,一直未立寸功,请大将军给一次机会。”中郎将辛獠儿提着酒坛过来。
军中禁饮酒,却不是所有时候都禁,对一些苦寒地方的出征将士与守军,并不是一刀切,而是允许少量饮酒。
辛獠儿原先是伪梁朝廷的将军,因为不满梁师都的厚此薄彼,与其他几名将领相约投唐,事泄,其他人被杀,只有辛獠儿得以脱身归唐,却因为大唐名将实在太多,辛獠儿一直没抢到出战的机会,好不容易随侯君集出来一次,怎么地也得捞个功劳过一下瘾。
四五个月都在路上行军,辛獠儿那一股子邪火越来越旺,只有杀戮才能让他平息下来。
侯君集只是淡淡一笑。
此行有副手薛万均,也是当世名将,你辛獠儿凭甚争得过人家?
“愿为大将军鞍前马后。”横下一条心的辛獠儿彻底放下了节操。
诶,一直不愿站队的辛獠儿,终于还是在建功立业与冷板凳之间,选择了建功,丢弃了坚持。
这就是现实,残酷的现实。
人总是在无数次撞南墙之后,渐渐丢弃了曾经的坚持,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高昌国,得知唐军袭来的鞠文泰翻了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鞠智盛无奈地叹息,让高昌城中的医者赶紧救治。
怎么就摊上这样一号父亲,惹事的时候不怕事大,事发了却只能束手待毙。
救治过来的鞠文泰两眼无神,精神恍惚。
“父亲勿忧,大唐到高昌,七千里之遥,沙碛绵延两千里,地无水草,气候异常,唐军即便能过来也损失惨重,再加上我已遣人告知阿史那欲谷设,他亦答应出军救援,能撑过去的。”鞠智盛无奈地安慰。
这也就是亲生的父亲了,换个人,鞠智盛能活活捏死他。
鞠文泰恍惚的应了一声,一招手,宦官拿来一套木鱼,鞠文泰立刻打坐,念念有词的颂读起《金刚经》,稳健地敲打起木鱼,仿佛那万能的佛会下凡来解救他。
信佛信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高昌的臣子目光都看向鞠智盛。
完犊子,这个国主已经废了,只能看王子的了。
“征集军队,加强操练,并让那些佛寺‘捐助’守城,出僧兵入军中。”鞠智盛的声音很平静。
早该让那些不事生产的和尚们出血出力了!
佛寺虽然势力不小,但在高昌的大军面前,只能选择当绵羊。
鞠文泰已经彻底颓废,现在是鞠智盛当家,连一点分说的余地都没有。
鞠智盛可比国主强硬多了,惹急了,封寺、杀人也不是干不出来。
征兵、操练,高昌国内一片紧张气氛。
坡塞将军每日将那些新兵、僧兵调集到沙漠边缘,疯狂地操练着,每个人都是负甲狂奔,即便是强悍的僧兵也喘得像条狗。
体能、反应,这些人都远远不能达标。
唐军的赫赫威名不是浪得虚名的,即便是高昌现在的军队,同等数量下也经不起唐军的厮杀,体能跟不上,去送人头么?
“马上要迎来大战,你们不操练,到时候,唐人一刀就能要了你们小命!”坡塞凶狠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对着一个僧兵抽了下去。
僧兵回首,眸中闪烁着凶光。
高昌崇佛已久,僧人的地位尊崇,几时受过这种气?
坡塞反手一刀斩去那僧兵的头颅。
“记住,无论之前如何,现在你们只是高昌的一名军士!在军中,你们只有两个选择,服从,或者,死!”
僧兵们目光闪烁,却都陷入了沉默。
主政的王子,似乎对佛门极不友善啊!
……
西突厥。
阿史那欲谷设喝着热乎乎的马奶,看着众说纷纭的麾下。
“出兵!不出兵,日后本部的名声坏了,谁肯再光顾本部的买卖?”
“不出兵!部族里的青壮就那么多,死一个少一个!”
谁的想法都有道理,你还真不能否定谁。
争执不下,所有的目光都看向阿史那欲谷设,等候他的裁决。
“其实,两种说法都有理。我想了一下,不出兵是不行,坏了名头确实不好。”阿史那欲谷设打了个饱嗝。“可是,部族里青壮就三万,一旦损失了,我们也心疼不是?”
“折中一下,我们出兵,就是五百到一千骑,不去高昌城,就只到可汗浮图城(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真遇上唐军,能打就打一下,打不了就跑。”阿史那欲谷设眼里满是狡黠的光芒。
将领们沉默了一阵,不由得佩服俟斤的老奸巨猾,呃,是睿智。
节操,那是个什么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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