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回府

柴令武看到李明英的苦瓜脸,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枕中记》仅仅是被长孙皇后看到还好,落入李世民眼中,柴令武就只能恨自己手贱了。

哪怕是写《聊斋志异》,写个豺狼虎豹坐公堂也好啊!

或者,拿着玄奘和尚编排,写《西游记》也好啊!

不, 还是年轻了,《西游记》那段唐王下地狱,已经很犯忌讳了,地狱里李建成等人索命的情节更是催命符。

柴令武要是敢沾,可以去阿娘坟前预留坑位,准备团聚了。

幸亏还有长孙皇后说项, 只是抵消了婚姻自主。

只是?!

柴令武几乎跳了起来, 想张嘴骂人。

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他二舅皇帝他就是不讲究……

说好的金口玉言, 说好的口含天宪,你就那么轻飘飘地将承诺废了?

我……

偏偏还不能骂,这是亲娘舅,与阿娘一母所生,骂得再狠都得回到自己身上。

信不信出去我就托媒说个村姑?

接下来的几天就真是度日如年,尽管知道无人监视,柴令武还是老老实实地吃、睡、习练武艺,话都不肯多说。

言多必失啊!

谁晓得哪句话又招忌讳了?

这破脾气的二舅!

……

好在十天很快熬过去了。

承天门的右手边,陆肆牵着灰色青海骢过来,给柴令武开道。

当然,现在还处于皇城的位置,骑是不可能骑的。

穿皇城右侧的安福门,上马缓行,过颁政坊、金城坊,便回到了义宁坊。

门头的牌匾换了, “霍国公府”变成了“谯国公府”,换汤不换药而已。

阿耶都已经位极人臣了,还能咋地?

一反常态地,霍国公府披红挂彩,大门外围了许多义宁坊的百姓,从门口开始,柴家的部曲、家仆背负刀弓,站立道路两侧,整齐地朝柴令武拱手。

嘶,连最喜欢絮叨的管家也赫然在列,阵仗搞大了吧?

过了照壁,前院之中,高朋满座,一堆瓦岗出身的老杀才赫然在列。

左领军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

左武卫大将军、翼国公秦琼;

邗江府统军、魏城县男牛秀;

右武卫将军、新乡县公吴广(字黑闼,墓碑记“除右武卫将军”,除字应是“除召”之意);

比较意外的是,柴令武竟然见到了史上争议颇大的人物,相州大都督府长史、鄅国公张亮,一个评价比较两极化的人物。

李世民兄弟争锋时,受命到洛阳联系山东豪杰的张亮被李元吉告发,受到拷打却没有出卖李世民;

张亮在地方任职期间,常常暗遣手下侦知治下善恶细隐,抑制豪强,抚恤贫弱,在《旧唐书》上也颇得美誉,贞观朝历任御史大夫、豳州都督、夏州都督、鄜州都督、工部尚书、太子詹事、洛州都督、刑部尚书;

出征高句丽,得任沧海道(也作平壤道)行军大总管;

养五百义子,还喜好谶语,然后被人告发要造反,然后被拉西市问斩了。

至于好谶语,在当时也是平常事。

谶语从来都是满天飞的,一万条里最多有一条中的。

按后世说的话说,有几个人不在手机上算命抽签,得个“大富大贵”的签而乐不可支,最后还是平淡甚至是贫困一生的?

顶天是个心理安慰,自欺欺人而已。

而且,回长安后的张亮已经交卸了军职,拿什么造反?

至于他另娶妻子的风闻,见仁见智了。

但是,他与后世郭某某的干爹一样,证明了干爹不好当,可能会被干儿子(女儿)坑死。

并州大都督府长史、曹国公李勣没有出现,因为此时的他正除职丁忧中。

“柴二郎,干得漂亮!”程知节眉飞色舞的,眼睛瞪得铜铃似的,笑声震得屋上的瓦在颤动。

好嘛,柴令武算是知道为什么酒宴只设在院中了。

秦琼微微一笑:“比你阿耶强!”

秦琼说的,是武德六年吐谷浑入侵,柴绍军被困岷州山谷,以歌舞惑敌,遣精兵绕敌后破阵的旧事。

那一仗,柴绍确实有点狼狈。

听秦琼这话,就能明白秦琼的耿直,有时候耿直到没朋友。

所以,后世有玩笑说,秦琼一身本领,为大唐流血流汗,待遇与史书记载玄武门之变的其他功臣相比远远不及,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也排到了最末,除了那件事之外,这脾气估计也是一个原因。

牛秀不说话,眸子里透着满满的欣赏,大巴掌落到柴令武肩上,顿时让柴令武矮了半截。

吴广有分寸,轻轻捶了一下柴令武的肩头:“有空多与我家吴师盛走动!他现在蹲在右金吾卫里,忒没出息。”

记住了,日后还要这位不认识陈胜的吴广多往来呢。

虽然这位现在职位不高,却真是官场的常青树。

然后是秦怀道叉手见礼,程处默带着小一号的程处弼与柴令武大笑着互捶一记。

“为什么不是带程二郎出来?”柴令武觉得奇怪。

“别提了,弘亮迎娶了清河公主,得了千户食邑,乐得那小财迷成天哄着婆姨。”程处默叹气。

老程家的家风堪忧,总不能个个都惧内吧?

如此重任,难道只能靠耶耶来承担了?

程处亮迎娶公主一事,程知节墓碑说的是“降以清河公主”,而《旧唐书·程知节传》记录的是“处亮,以功臣子尚太宗女清河长公主”,有矛盾之处。

至于说食邑一千,程处亮明显是高兴早了。

大唐可是有食邑、实食邑之分,食邑一千,可能到手的实食邑只有三百。

牛秀家的葫芦娃来了两个,牛师赞与牛师度,相貌、身量也与牛秀极其相似。

这年头,自家娃儿生下来像别家男人的事,还是极小概率的。

张亮轻轻颔首:“日后与张顗多走动。”

张亮虽然停妻再娶,对唯一的亲儿子张顗还是不错的。

张顗一身儒服,看上去有几分优雅。

缺啥补啥,泥腿子出身的张亮自然极希望自家出个儒生。

柴家的歌姬在英姬的带领下翩翩舞动,钟鼓相和,一派祥和景象。

奴仆穿梭,将酒菜一一放置到位,竟是难得的牛肉。

自武德六年平阳昭公主薨后,这是柴家第一次有歌舞为贺。

这也是自玄武门之变后,柴绍首次如此高调。

柴绍究竟是想表达什么意思,那却是见仁见智了。

瓦岗出身的武将,除了感激柴令武医治好秦琼之外,也是隐晦地向朝廷表明了他们愿意向吐谷浑开战的心思。

将,无战何以立功!

……

大安宫,戢武殿,麻将搓得“哗哗”响。

连连点了三把炮的李渊撇嘴:“柳宝林,你就专门盯着朕胡牌!得,胡子画威武一点!”

柳宝林一手抱着李元婴,一手轻轻用眉笔在李渊嘴边画上一条粗粗的胡子,看得李元婴咯咯直笑。

整个大安宫,只有柳宝林一个人敢打麻将赢了李渊,不知该说她是无知者无畏呢,还是该说她手段高明。

“阿耶又长胡子咯!”

李渊照了照铜镜,嫌弃地歪嘴,更让李元婴笑得欢了。

李元婴是李渊最年幼的儿子,老来得子,自然来得更宽容一些。

虽然处境有点压抑,但不妨碍李渊心疼幼子。

伸手抱住李元婴,李渊轻轻地与他顶牛,逗弄得李元婴更开心了。

李渊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挥手,柳宝林立刻带着李元婴下去,其他嫔妃也赶紧离开。

“寺伯啊,去太极宫请皇帝过来。”李渊坐在麻将桌旁,手指揉搓着一张麻将牌,表情有几分奇怪。

除了朝政大事之外,太上皇的吩咐,皇帝还是得照办的。

因为玄武门之变的愧疚,因为需要“孝顺”的名声。

至于真正的亲情,则要排在后面了。

“阿耶今日相召,是有什么事吗?”李世民微笑着叉手。

难道,这是父子关系又修复一点点了吗?

李渊的脸色不变,眼帘下垂:“所有人,出去,把门关上。”

戢武殿里恢复了宁静,变成了沉寂,犹如夏天暴风雨之前的死寂。

李渊睁开眼,手中的麻将牌照着李世民的胸口砸去。

以李世民的身手,要避开这张麻将牌轻而易举,却选择了纹丝不动,任由麻将牌砸到胸口,落于地上。

“阿耶,儿子这是做错了什么吗?”

李世民苦笑。

阿耶已经满脸老人斑了,不知道还能活多少年,能忍让的事,李世民绝对得忍。

李渊鼻孔里哼了一声:“你还知道,除了皇帝,你还有什么身份吗?朕的好外孙,痛击了吐谷浑,你却让长孙无忌那个阴森鬼说什么当诛?要不要先把朕诛了啊!”

“为了当个皇帝,你杀兄、杀弟,现在要连三娘子的骨肉都不放过了吗?”

“知道朕当年为什么屡屡想立你为太子,却终究选择了建成吗?因为你多疑、好猜忌!你现在表现出来的明君模样,是强行压制脾气、与观音婢多方斡旋的结果!你的脾气,像极了暴君杨广!”

“朕不管你如何处罚柴令武,你就不应当让人说出,说出令人心寒的话!”

戢武殿内一片沉寂。

许久,李世民拱手:“阿耶教训得是,此事是儿过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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