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从来没有完美无缺的战术,再好的战术也有破解的法子。
慕容摩勒下令集体掘土,以皮或布包裹,然后每次两骑前行,到最近的小坑处填土。
滚石能有多少,可以为了两个人而放一颗石头么?
府兵的弓箭,射杀区区二人当然易如反掌, 问题是你愿不愿意耗费十余支箭对付这零星人数。
抛开神射手之类的特殊人物,弓箭在群战中的威力最大,对付单独的目标,效果感人。
后世某官方追捕一名带枪杀人犯,愣是用了400来发子弹才将其击毙,可知在对付活动能力极强的单体时,一般的枪术、箭术作用没有相像中大。
呼延其盛取下自己的三石桑柘木长弓,拔箭上弦,弓如满月, 松手时箭如流星,准确无误地射入一名积石军的颈部,引得府兵欢呼。
呼延其盛却知道,这一仗不容易打了。
堪堪五十步以上的距离,普通军士的弓箭,准头没那么足。
自己的准头是不错,可能射五十箭还是一百箭?
……
任你滚石还是利箭,我自两骑前往,摆明了就是消耗你,怎么地?
当铺路的积石军又死了五十余名时,山坡上的滚石停止了,府兵射出的弓箭也渐渐稀疏进来,慕容摩勒脸上现出自信的笑容。
滚石也好、箭矢也罢,总归是有尽头的,不会无休无止地攻击。
慕容摩勒的脸上泛出歇斯底里的笑意:“全体注意!冲过去!”
身后那名脸上带了鞭痕的百户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
败军之将, 不足言勇。
泼喇喇八百余骑冲进尕愣口地界时,滚石碾下、石弹腾空, 车弩、伏远弩呼啸,饶是积石军不怕死,也被灭了小二百号人。
慕容摩勒顶着箭矢冲过了要命的距离,脸上热乎乎、湿漉漉的,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河州府兵的箭矢擦面而过。
呵呵,终究是小看了河州府兵,以为他们远程攻击手段已经用罄,平白多损失了百来号人。
“冲上去!杀了他们!”
慕容摩勒挥槊大叫。
积石军拨转马头,或以刀盾护身,或执梢弓、角弓对射,凶悍地向山丘冲去。
投石车转向不便,车弩转向也有点困难,只有两架伏远弩及时掉头,配合着府兵们的弓箭向下倾泻。
伤亡不可避免地出现了。
府兵是守方,占据了地理优势,伤亡比例要低一些。
积石军是攻方,虽气势汹汹而来,伤亡却要大许多。
距离府兵二十步了!
坡度有点大,积石军只能下马,呐喊着向前冲。
一鼓作气,或许,他们行的!
呼延其盛取过一柄长矛,大声叫道:“辅兵以箭矢杀敌!河州折冲府,向前!”
“向前!”
府兵们弃了弓箭,或长矛、或刀盾,呐喊着向下冲去。
刀枪的对撞、躯体的对撞,厮杀激烈无比,瞬间有人从坡上滚了下去,有人身首异处,有人血洒大地。
呼延其盛一矛挑起一名积石军,抖手甩飞出去,尸体砸倒两名积石军,一起滚了下去。
“咔嚓”一声,矛杆承受不住力度,从中断开。
呼延其盛随手一扔,拔出腰间的横刀,呼啸着格开一名积石军的马刀,救下了有点脱力的府兵。
总体上,府兵的力量、装备、地势要占据更多的优势。
劣势是,积石军太多了!
“米川县弓马手,杀敌,卫家乡!”
米川县尉钱景咆哮着带领二十多名弓马手投入了战斗。
熬得过今天,他钱景就有前景!
熬不过,或者缩卵了,万事皆休!
米川县的弓马手比不上府兵,却也多数是参加过守城之战的老手,对敌之际并不慌张,而是配合着、不紧不慢地清理对手。
一个斩头、一个斩腰、一个斩腿,身手再好的敌人也难同时抵挡三路攻击,何况还是下了马的积石军。
说句难听的,吐谷浑军一半的战斗力都在马背上,下马攻击殊为不智。
但是,身后有一个被损伤惹红了眼的将军,还是个自以为是的王子,除了认命,还有什么办法?
看看被鞭打的百户就知道了,下面的军士,在人家眼里就是干巴巴的数字而已,从来不是活生生的人。
但是,弓马手的人数,还是太少啊!
“尕愣口的汉子,雄起!自家婆姨还在身后看着呐!”
阿诺瓦塞拔出横刀,怪叫着带头冲下去。
话很实在,因为姜婕与乐都青龙就在后方!
最后一句话,让所有汉子咆哮着,义无反顾地前冲。
谁家没个老人、婆姨、娃儿的?
为了他们,就是死,尸体也只能面朝前!
“看不起婆姨咋地!”
娇叱声中,阿诺瓦塞的大姨子姜孟拔出长剑,带着几名武艺在身的婆姨加入了战局。
积石军的人数优势迅速被抵消了。
占据了地利,即便是阿诺瓦塞之流,也可以与积石军军士打个有来有往,耻辱啊!
积石军里,很多人生出了杂念。
若是慕容君将军还在,肯定不会死死纠缠在这小山丘上,一定会长驱直入,劫掠个一把再迅速扬长而去。
以机动、速度见长的骑兵去攻坚步兵的山头,天下奇观。
看着积石军屡屡被打下来,似乎都有气无力的模样,慕容摩勒大怒,挥动马槊刺死一名撤下来的军士:“滚回去!堂堂积石军,连一个小山头都拿不下,你们还活着干什么?”
怒火在积石军眼中燃烧。
是我们无能、是我们怯弱么?
在慕容君将军的带领下,虽然也难免吃败仗,却从来不会如此憋屈!
慕容君将军更不会缩在后方,斥责、甚至是杀死苦战而归的军士!
沉默,还是爆发?
北面,马蹄急促,车轮滚滚。
“援军到了!治中来了!”
肩膀上开了一个口子的阿诺瓦塞大笑挥刀。
倒不是阿诺瓦塞的眼力出众到能看清柴令武的容颜,只是,马车是白雨棠的标配啊!
“杀!”
柴令武在伍参、陆肆的掩护下,挥舞马槊,杀入几无再战之心的积石军中,所到之处,不是软得没有抵抗之力,就是直接让开。
“哇哈哈!羊肉,我来了!莫那娄捷,杀敌就有羊肉吃!”
白雨棠狂笑着站在车舆内,挥舞着一双长椎,所到之处皆有人受伤。
莫那娄捷憨憨地笑了,长挝带着凌厉的劲风挑向慕容摩勒。
慕容摩勒一惊,马槊反手一击,瞬间被莫那娄捷巨大的力量击得脱手。
“莫那娄捷,你这叛贼!”慕容摩勒怒骂一声,知道自己不是莫那娄捷的对手,当即身子前倾,臀部微微离鞍,催动青海骢逃命。
不知莫那娄捷是有意还是无意,长挝往前一伸,一阵裂帛声惊天动地,所有人惊愕地看着慕容摩勒惨叫,竟是中了挝指的一记千年杀。
柴令武一阵恶寒,情不自禁地夹紧了双腿,屁股在马背上死活不肯稍稍离鞍。
天日昭昭,柴令武招揽莫那娄捷,绝对,绝对是冲他那一身怪力去的,从来没想过这浓眉大眼的憨憨,也可以玩得那么猥琐!
真·名场面!
慕容摩勒的青海骢及时冲出去,才免了他继续受伤害。
慕容摩勒龇牙咧嘴的坐到鞍上,瞬间又痛得站了起来。
跑!
慕容摩勒站在马蹬上,如赛马一般,身子在风中起伏,姿势极其优美——如果尊臀不流血就更完美了。
这一跑,煞费苦心从慕容君手里夺来的积石军,彻底与他绝缘了。
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再认其孤身逃离的将帅。
但是,连自己的亲卫都没有跟来,这真叫人心寒。
那可是可汗配给自己的亲卫,与自己生死与共的亲卫啊!
这一刻,慕容摩勒终于反省,难道自己的为人就那么恶劣吗?
不,还有人不离不弃的!
身后还有一匹乔科马,上面的骑士一直紧紧相随!
我,慕容摩勒,为人没有那么差!
目光所及,已是吐谷浑地界,慕容摩勒的马速慢慢降下来,视线却被泪水模糊了。
泪眼回眸,身后唯有一骑,一身积石军装扮。
慕容摩勒长长地松了口气,正打算下马歇息,手足突然发凉。
“是你?”
慕容摩勒再如何不堪,也不会以为,曾被自己鞭打破相的百户,是因为忠心耿耿而相随。
忠心之人或者有,但绝不会是对我忠心!
百户咧嘴一笑,面上那道鞭痕看上去更狰狞了。
“想来,到积石军将近半个月的王子、将军,还不知道麾下区区百户的姓名吧?菩萨面前告状的时候,别忘了告诉菩萨,杀你的人,叫刘阿蛮!匈奴人刘阿蛮!”
手起刀落,慕容摩勒按着刀柄的手跌落尘埃,痛得慕容摩勒满地打滚,惨叫声直动九霄。
“哟,高高在上的王子也会痛啊?王侯将相,不是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吗?就算是死,不也应该死得很优雅吗?哭什么呢,我可没糖哄你。”
“就你这熊样还顶替慕容君将军?我呸!你给她倒夜香都不配!”
感受到刘阿蛮的腾腾杀气,慕容摩勒尖叫:“别杀我!我可以带你回伏俟城,给你荣华富贵,让你当郎中!”
刘阿蛮开心地笑了:“你是觉得我这名字傻,就好糊弄是吧?你回到伏俟城,第一件事,一定是先杀了我!来世,当个好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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