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早上辰时了,旁边的被窝都冰凉了。她猜到阮清川定是去了衙门,心里便有些闷闷的。
莲儿和秋桂过来服侍苏姝起床梳洗。秀儿又进来帮她梳头,她倦怠的打个呵欠。
秀儿和苏姝说话,“……您夜里没有睡好吗?奴婢也是做了一夜的梦,到天亮时才眯了会儿。”
苏姝听秀儿提起她的梦境,右眼皮不自觉跳了两下。
她下意识就问:“你梦到了什么?”
“大部分都忘记了。”秀儿笑的有些勉强,“夫人,您知道的,夜里做梦.梦到的事情,到了白天总会记不住的。”
她其实并没有忘,只是不敢说而已。她甚至觉得自己做的梦都是胡扯八道的。因为她不仅梦到自己是病死的,还梦到了夫人的死亡……
苏姝“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却又有些轻松。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秀儿手巧,三两下就给苏姝挽了个倾髻,又给她戴上镶嵌蓝宝石的赤金簪子,还有指甲盖大小的几朵蓝色绢花。
有小丫鬟抱着迎春花进来,往墙角高几上摆放,说是府里花房新培育出来的。
一朵朵鹅黄的小花朵,却压的枝条长而累,那花枝一条条的往下垂,迎春花虽不如牡丹、玫瑰盛开时的艳丽,却也好看极了。
莲儿指使着小丫鬟把早膳端进来内室,就摆在挨着贵妃榻放置的那张圆几上。
苏姝就着牛乳粥,低头吃还冒着热气的桂花米糕。
外面却传来小丫鬟的通禀,说是红儿过来请安了。
苏姝愣了一下,红儿怎地这时候来她这里了。
她扬声道,“请进来。”
很快。
红儿带着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走进了内室。她吃胖了一些,杏眼儿圆润,脸蛋看着比以前更白皙了。
红儿屈身给苏姝行礼,依旧唤“大小姐。”
她笑眯眯地:“昨儿便听闻您回来了,我却总是忙碌,不得闲过去给您请安。今儿一早就赶着来了,倒是赶上您吃早饭了。”
苏姝让丫鬟搬了牡丹凳让红儿坐下,微笑着问她,“你吃了没有?”
红儿以前是伺候她的丫鬟不假,现如今在府里的地位可是举足轻重的。虽然还是她一手提拔了红儿,也正因如此,她才要更加的给红儿脸面。
“大小姐,您太客气了。奴婢已经吃过了,您不必操心奴婢。”红儿看到一旁的秀儿和莲儿都站在苏姝的身后,更不肯坐下来了。
她甚至接过莲儿手里的汤勺,要亲自伺候苏姝用早饭。
苏姝却摆手拒绝了,执意让红儿坐下,“咱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见上一面,就安稳的说会儿话吧。”
莲儿也笑着拿过红儿手里的汤勺,又去拉红儿,说道:“你就听夫人的。”
红儿只得依言坐在牡丹凳上,她还是第一次和苏姝同起同坐,难免的不大自在。
苏姝却不觉得有什么,她闲聊似的问起红儿,“你最近还像年下一样忙吗?”
“没有了。”红儿回答道:“年下主要是府里的酒楼、布桩、茶楼等来往的账目要核对,还有庄子上的各位掌柜来禀报一年的收支盈亏……年初却是最清闲的。”
她穿了一件水红海棠缎褙,下面是蓝灰色百褶裙。款式和料子都是去年最时兴的。发髻也梳的整整齐齐,戴着一对银莲花铃铛簪子。动作间叮当作响,甚是清脆好听。
“辛苦你了。”苏姝吃了个半饱,就让秋桂把饭菜撤下了。她又打发了秀儿、莲儿等一众的丫鬟都退去外间,要和红儿单独说几句话。
“都是奴婢甘愿做的,不辛苦。”红儿虽然经历些事情,但毕竟是年纪小,看到内室里转眼间就剩下她和苏姝了,还是紧张了起来。
“红儿,我听闻了一些事情,想和你求个证,也是想劝劝你。”红儿是个聪明人,苏姝觉得她面对红儿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索性开门见山。
“大小姐请说。”
“你对于与哥儿的印象如何?”
红儿心里一咯噔,猛然抬头去看苏姝。
她双手攥着帕子,出口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小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姝都不等红儿再回答,仅仅看她的神色表情就什么都明白了。原本对于红儿喜欢与哥儿这件事情只有八分的确定,现在也有十分了。
她干脆越过了求证的一环,直接劝说红儿,“你是我见过最有出息也最能干的女孩自,会有大好的前途在等着你……不要再在这件事情执著下去了,你们是不合适的。若真的强行把与哥儿和你绑在一起,才真是委屈了你。”
若是红儿喜欢与哥儿,而与哥儿也喜欢红儿,今儿的多此一举了,她或许就不会做了。
红儿如何听不明白苏姝话里的意思。
她的眼圈慢慢红了,豆大的泪水随之滚落出眼眶。
苏姝叹息一声,拿了帕子去给红儿擦眼泪,“红儿,我是拿你当妹妹一样的看待,才会和你说这些话。我不会害你的。”
红儿哭了好一会儿,又抽抽噎噎的说道:“大小姐,您当日和王家少爷相看时,曾经让我带着老爷去夫人的琉璃院一趟……事后,还说了会满足我一个愿望。当时秀儿姐姐和莲儿姐姐都在,她们也和奴婢一样,得到了您的允诺……您还记得您说过的话吗?”
苏姝当然记得,却是没有想到红儿会在此时提出来。
她点头应“是”,又说道:“但你若让我去做一些撮合你和与哥儿的事情,我不会答应的。你现在年纪还小,以后会慢慢理解我的。”
苏姝停顿了一下,又补上一句,“……别的都行。”
红儿紧咬着下唇,扑通一声给苏姝跪下了,“大小姐,我只是想让您不要阻止我暗暗的喜欢二少爷。我不求其他的。我和二少爷之间,我希望是顺其自然的……我更加不会强求二少爷的。”
她只是想通过自己的一番努力让二少爷能注意到她,若真的有幸被二少爷看上,也就算她的努力没有白费。如果二少爷没有看上她,那也是她的命。
但是前提是她不能允许她还没有努力,就被人横加干预的截断了她和二少爷之间可能还没有开始的缘分。
“大小姐,这就是我的愿望。”
红儿的一双杏眼儿无辜的很,带着倔强。却让苏姝一瞬间想起了阮府的溪姐儿,她也长了一双圆润的杏眼儿,盯着人看到时候,眼神和红儿是一样的,十分无辜,却也有倔强。
苏姝打发了红儿退下,自己坐着想事情。
莲儿早想和红儿好好叙话了,一看到红儿走出来,立刻拉她去了抄手游廊上坐下。
秀儿却是大概猜到些内情,她去了内室。
苏姝抬眼去看秀儿,问她,“红儿今年多大年岁了?”
“周岁十四,虚岁都十五了。”
苏姝“哦”了一声,再没说说话。
依红儿的年岁,她什么事情想不明白呢,想必心里也早早打算好了……自己还能说什么呢,该说的话该劝的话,她都说过了。
雨一停,太阳就出来了,金灿灿的光芒照耀着大地。似乎能去除一切的阴霾。
苏姝带着秀儿过去琉璃院给母亲请安,她走过抄手游廊的时候。莲儿正和红儿说话,她一个人说的热热闹闹,红儿却是怔怔的。
俩人看见她,都起身行了礼。
秀儿最是个细心的,她看到苏姝的反应,又看到红儿刚才的状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说道:“夫人,您尽力了就好,说到底也是红儿自己的选择。”
苏姝长吁一口气,“是呀。”
或许,红儿说过的顺其自然也不错。
琉璃院里。
三房的刘氏领着长女苏宛秀,拿着几盒子糕点,过来探望宋梅茹了。刘氏最是会说话的人,三、两句话就逗得宋梅茹满脸笑容了。倒是苏宛秀,安安静静的坐在牡丹凳上捧着盏碗喝茶。
刘氏问道,“二嫂嫂,昨儿听说姝姐儿回来了,她人呢?”
宋梅茹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外面便有小丫鬟通禀,说是大小姐过来请安了。
内室的细布帘子掀开来,先走进屋里的是苏姝,后面还跟着秀儿。
苏姝先给宋梅茹请安,然后又给刘氏请安。她看到苏宛秀时,笑着唤了声,“堂姐。”
苏宛秀比苏姝年长了一岁。
“我们姝姐儿真是好福气。”刘氏伸手摸了摸苏姝的肚子,又笑着说,“我刚才还问你母亲你怎么不在来着,结果说话间你就到了。”
确实也是赶得巧,宋梅茹笑了笑,“姝姐儿也是个不经念叨的。”
林嬷嬷让人搬了圈椅让苏姝坐下。
刘氏就问道:“姝姐儿,你这身子是几个月了?”
“两个月左右。”
刘氏又和宋梅茹说话,“二嫂嫂,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姝姐儿今年虚岁有十七了吧?”
“她是二月的生辰,可不算虚岁。”
“也是。”刘氏说道,“我家秀姐儿是下半年的生辰,算是虚岁十八了。”
她感慨不已,“二嫂嫂,真是岁月不等人啊。咱们再不服老,孩子们都在后面赶着呢。”
“谁说不是呢。”宋梅茹端起手边的盏碗喝了几口热茶水,“差不多到今年九月份,我就是做外祖母的人了。”
刘氏去拉苏姝的手,和她说起长女成亲的日子,“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苏姝嫁去了大兴阮家,那阮家的名声有谁不知?若苏姝来给长女送嫁,周家娶了长女回去也定会高看一眼的。
“当然的。”苏姝笑着应下了,“我提前几天就会回来通州的。”
“那敢情好。”刘氏说道:“到时候你们堂姐妹还能再叙叙旧。等秀姐儿嫁去了应天府,你们再见面的日子也就有限了。”
阳光透过半开的雕窗照进来内室,洒在地上的甚至有雕窗斑驳陆离的影子。
刘氏又问起苏妩,宋梅茹照例夸奖了一番。
苏姝的午膳是陪着宋梅茹吃的,一起的还有刘氏和苏宛秀。到了下午,四人又玩了几把叶子戏。差不多日落西山了,刘氏和苏宛秀才告辞回去。苏姝也和母亲说了一声,回去秋水院歇息。
阮清川是苏姝在苏家住的第四天上午,来接的苏姝回去。他已经和五军营的指挥使赵志义打好招呼了,让苏琪与直接进去赵志义管辖的百户所。苏琪与自然是高兴的,他问清楚了去百户所报到的日期,兴冲冲的回去松轩准备了。但是苏鸿和宋梅茹依旧不是很甘愿,好在阮清川给夫妻俩解释了一下什么是五军营,苏鸿和宋梅茹才勉强算是同意了。
等阮清川和苏姝坐上回去大兴的马车了,苏波才急匆匆的赶过来,但是马车已经出了荣祥胡同。
苏波只能拉着二哥苏鸿说话,“我花了大价钱从南海进的那一批东珠被放了出来,虞衡清吏司主事还亲自找了我说话,说都是误会。”
苏鸿笑了笑,“这是必然的。你也不想想,是谁给你递的话,那可是阮清川。历代朝廷最年轻的一位阁老。最重要的是他就是工部尚书,虞衡清吏司是归属于他管辖的。”
“二哥说的对。”苏波感慨道:“也得亏我是正正当当做的这一笔买卖,要不然还真不好意思去求助到姝姐儿女婿的头上。”
天气甚好,马车路过闹市,热闹非凡的声音传进来。苏姝忍不住掀起一旁的帷帐往外看。一街两旁是高低不一的房子,多是做买卖的,有卖成衣的、也有卖胭脂水粉的,甚至有杂技班在表演。挑夫挑着货物在赶路,背着孩童的妇人坐在小摊前喝馄炖。
苏姝看的兴致勃勃的。
阮清川笑着问她:“要不要我让马车停下来,陪着你去逛一逛?”
苏姝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还是算了吧。”
闹市上的人太多了,若是有谁不当心撞了她,就太危险了。
苏姝又看了一会儿,坐正了身姿和阮清川说话,“夫君,你最近几天都做什么了?我怎地感觉你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阮清川“哟”了一声,去逗妻子,“我姝姐儿真是了不得,几日不见,都学会察言观色了。”
他扭脸亲亲妻子的额头,却笑着说:“我没事。”
苏姝伸右手去抚平阮清川眉心间的褶皱,“我是说真的。”
“真的没有什么。”阮清川抓住妻子的手握在掌心里,“不过是处理一些三皇子的事情。”
先皇活着的时候,三皇子朱由原在吏部和大理寺都是有实权的。现在先皇死了,朱由卿登基,他就要收回朱由原的实权了,还命令他去和朱由原交涉。
皇权之下,还有什么好交涉的,只能是朱由卿说什么就是什么。
阮清川也不想和妻子说朝堂上的事情,怕惹的她烦心,换了个话题,“宁姐儿很想你。听说今儿我要接你回来,还专程来找我确认。”
依宁姐儿那个怕他的性子,能找他确认是难得了。
苏姝脸上带了笑,倚靠着阮清川的肩头,说道:“我也想宁姐儿了。”
妻子的手很纤细,手指更是秀气,白皙的指尖还透着粉的光泽。
阮清川看了几眼,忍不住亲了亲。
苏姝指尖一热,她挣扎着想把右手抽出来,却被阮清川握的更紧了。
阮清川看妻子的脸颊都红了,笑着说道:“姝姐儿,怎地过了这样久,都怀上我的孩子了……还是如此害羞呢?”
“什么呀?”苏姝小声嘟囔,拒不承认:“我才没有。”
“我瞧着就是有。”阮清川难得否定妻子,却又连着亲了好几下她的指尖,并以此逼迫她承认,“你若是不说有……我就一直亲下去。”
苏姝:“……”
她轻咬红唇,最终点了头,声音小极了,“……有。”
阮清川开怀大笑,连着几日的郁闷心情陡然间好转起来。
苏姝觉得丈夫肯定是在笑话自己,就瞪了阮清川一眼。没料想就因为她瞪的这一眼,阮清川又亲了一下她的指尖。
苏姝:“……你说过我说了‘有’,就不再亲了。”
“好了,好了。”阮清川放开妻子的手,改去搂她的肩膀哄,“我不亲了。”
坐在马车驭位一侧的文泉听到主子爽朗的笑声,和胡林说道:“二爷最近一直板着个脸,看的我大气都不敢喘。还好是把夫人接回来了。”
胡林是个粗性子,他看不出来主子的情绪,“有吗?二爷不是经常就这个样子吗?”
二爷明明是看着很温和的人,其实是最不好接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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