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禁鼓声停歇之前,王源和公孙兰回到左相府前。在约定的地点,李欣儿正在暮色中等待,见到两人欣喜的上前来回合。
进府时守门的仆役客气的很,没有半点废话,三人得以顺利回到府中住宅之中。
宅子里的两名做饭的婆子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屋子里黑灯瞎火的,三人也不再乎这些了,点了烛火,聚在东厢房中悄声说话。
李欣儿先是问道:“你们去瞧了么?宅子里有鬼怪么?”
王源笑着将和公孙兰发现的情形说了一遍,李欣儿诧异不已,先是不信,问了一遍公孙兰,公孙兰也微微点头,这才疑惑道:“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当真匪夷所思。不过,五百贯好像挺贵的,这宅子要是压压价估计一两百贯都能成交。”
公孙兰微笑道:“回来的路上王源已经埋怨我了,不过实际上我们心里清楚,买下这宅子是占便宜的,而且王源也让人家搬出京城以免泄露消息,人家的损失也挺大的,就当是给他们的补偿罢了。”
王源叹口气道:“事已至此还说什么?只是我没那么钱,我那边还有五十贯积蓄和五匹绢布,合起来不过一百贯的财物。晚上去交割钱物只能先动用表姐的积蓄了。”
公孙兰笑道:“此事不是早说好了么?钱我来出就是。你那一百贯钱是李适之赏赐的,既要离开,难道你还要这笔钱么?”
王源愕然道:“为何不要?这是我梨花诗会夺魁的奖金,又非我跟在他身旁溜须拍马所得,我拿的心安理得。况且后面要花的钱还多得很,那宅子根本就不能住,要整修成个样子,没个几百贯根本不成,我正愁着如何弄到一笔钱来应付呢,倒要将我应得的奖金归还?岂有是理?”
公孙兰无语,李欣儿笑道:“二郎,你可是名士,可是长安的诗坛新秀,要是教人看到你谈钱色变的样子可不好。”
王源瞪眼道:“我可是永安坊穷人出身,你们可不知没钱的日子是怎样的。我那好兄弟黄三,一家四口每个月只花销一贯多钱,两个妹妹都十几岁了,成天穿着兄长们穿小的衣裤。半大姑娘都没办法出门,因为没像样的衣服穿。有钱的一掷千金眼睛不眨,没钱的冻死街头也无人问津,我可不觉得谈钱有什么不好,如果我有很多钱我大可做些慈善事施舍,难道不是积德么?”
李欣儿愕然道:“我只是提醒一句罢了,你用得着这么长篇大论么?我知道呢不是贪财,好了吧?”
王源默然不做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起来,可能是今天要买这个宅子要花五百贯钱,而自己只能动用公孙兰的钱,所以心中甚是不痛快。虽然公孙兰并不以为意,李欣儿也没说什么,但王源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
看看天色黑了下来,街鼓也停了许久,公孙兰道:“王源你写两份契约给我带上,我去跟那两夫妻把钱契交割了,再晚些怕是他们等不及。”
王源答应了去自己的房中写了两份买卖契约,正吹着气等待墨迹干透的时候,猛见李欣儿和公孙兰都从堂屋进来,公孙兰怀中抱着那小木箱子脸色有些不善。
“怎么了?”王源问道。
“有人动了我们的东西。”李欣儿低声道。
王源吓了一跳,低声道:“怎么回事?”
公孙兰道:“我将这箱子放在柜子里上了锁,刚才我发现柜子的锁完好无损,但柜子里的包裹衣服都被翻动过。欣儿知道我的衣裳叠好后都在衣服里塞入香片防止霉变虫蛀的,但刚才却发现香片散落在柜子里,显然有人翻动过衣物,虽照原样叠好掩饰,却不知已经露了馅。”
王源眉头紧锁道:“丢了什么东西没?这箱子里的值钱之物丢了没?”
“那倒没有,这箱子我放在柜子下边的暗格里,可能是没被找到,当真可恶,左相府中也能有贼?”
王源沉声道:“没丢东西就好,显然不是什么外贼,既然柜子的锁都没撬开的痕迹,那就是有人拿了钥匙开了锁。住的这屋子是左相府的屋子,有钥匙的也自然是左相府的人。李适之啊李适之,你也忒失了身份,居然趁我们外出偷偷翻我们的东西,这岂是君子所为?”
李欣儿怒道:“咱们去找他们理论去,这是作甚?把我们当什么了?”
王源摇头道:“理论什么?明日我便辞行了,跟他多说一句我都嫌多余。在此之前无需弄得撕破脸皮,我不想节外生枝,毕竟我们在他的府中。”
公孙兰也道:“王源说的在理,且忍了这一次,明日我们便离开这里。我觉得他既然这么做,定是心里对我们有了怀疑,此事若是找他理论,反倒会让他找到借口将计就计。契约写好了么?拿来给我,我去办妥了便回。”
王源将契约书签好名字交给公孙兰,公孙兰打开箱子在里边翻找出十余只小金元宝来,估摸着在三十两左右,连同契约一起揣在怀里。李欣儿取来黑披风给公孙兰披上,三人到了院子里。
公孙兰道:“我去了。”
王源低声道:“小心。”
公孙兰一笑,身影一晃已经在小院围墙下,纵跃之间已经出了院墙消失不见。王源羡慕不已,他其实一点也不为公孙兰担心,出入左相府这样的地方队公孙兰而言算不上什么极大难度。
王源和李欣儿回到屋子里,两人坐下之后,王源这才问及李欣儿见太子的情形,见李欣儿的神情,也知道事情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否则以李欣儿的脾性,定不会淡定到现在。
“奴见到太子了,将你的情形告诉了他,他很是惊讶,他也没想到杨钊居然会主动与你结交。”
“那是肯定的,不光他觉得惊讶,我自己都觉得惊讶。他答应了我的条件了没?”
李欣儿微微点头道:“你猜测的没错,他惊讶之后便是狂喜,虽然他竭力压抑自己心头的狂喜,但他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心情。他不但全部答应了你的条件,而且还让我带了一件他随身的玉佩来赏赐给你,说从现在起,他便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要你小心的跟杨钊搞好关系,赢得他的信任,将来会有大作为。他还说找机会要亲自见见你。
李欣儿说着话,从腰间取出一块碧绿的双鱼玉佩来放在王源手里,王源呵呵而笑,拎着那玉佩在烛光下旋转。
“不亏是心机深邃的太子,他很清楚我的位置对他是有极大好处的,答应的真是爽快,然则他也答应替你掩饰身份了?”
“是的,他说他会安排这件事,让潘成芳相信我已经逃出京城死在京外,今后我便是你和太子之间唯一的联系人,不到万不得已,无需你打探消息,除非太子觉得需要动用你的身份。”
王源点头道:“好,这样一来,我们便能过一段安生日子了,我可以名正言顺的什么都不做,也没有被识破的风险,这正是我希望的。”
李欣儿点头道:“太子还封了你为詹事,每月月例十五贯,只是你无法公开享受这待遇。太子会让一个叫李辅国的贴身内侍每月将月例送到一处隐秘之地让我去取,同时传达最新的情形。”
王源皱眉道:“也就是说这个李辅国也会知道我的身份?”
李欣儿道:“太子身边的一切事情都不会瞒着这李辅国,这个人是太子身边最信任最贴心的内侍,很多太子的决策都是这个人的主意,他知道此事是无可避免的。”
王源无奈道:“看来想完全的保密是不可能的,希望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们也就越安全。对了,太子除了这块玉佩难道便没有赏赐什么金银珠宝么?你没告诉他我要买宅子安家?”
李欣儿道:“我说了要离开左相府,太子并没说要赏赐钱财什么的。”
王源咂嘴道:“哎呀,你可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敲一笔竹杠。搬出去难道不用花钱么?这李亨也是装傻,小气的紧。对了这玉佩看起来很名贵的样子,不知道能卖几个钱,明儿去东市去问问价。”
李欣儿吓了一跳道:“你要卖太子赏赐的玉佩?”
“是啊,我现在穷的很,买宅子的钱还是你师傅借的,之后又要花大钱整饬,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当了这玉佩也许能补贴补贴。”
“不能卖了啊,太子赏赐给你的玉佩便是你的独有身份凭证,今后你便可凭玉佩证明身份,在罗衣门中,每一阶人员都有自己的信物,这都是相互之间识别的凭据。就算你的身份罗衣门中其他人不知,但这玉佩将来必有用场的,你怎能卖了它?”
王源不解道:“此话怎讲?罗衣门的规矩还真是有些难以搞懂。”
李欣儿道:“很容易懂啊,罗衣门中等级森严,成员之间几乎都不相识,特别是上下级之间,上级有知道下级的身份的权利,但从何识别?便是从特有的信物上识别了。譬如执事若看见一人腰间挂绣桃花五彩香囊,便知这人是紫衫卫的身份,而紫衫卫身份之人却不知道执事的身份,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执事的信物是何物。然他们却可以知道下一级红衫卫的信物标识。以此类推,级高者知晓低级者,而低级者见到高级的标识也是不认识的,除非高阶者主动与他们对上暗语,这也是保护高级人员的一种手段。”
王源不得不佩服着罗衣门的组织严密,太子李亨耗费心血建立了这样的特务组织,足见从很久以前,李亨便有夺位之心了。
“我可以问你的标识是什么么?”王源微笑道。
李欣儿轻声道:“论级别来说,你我平级,你现在也是特别执事身份,我们之间本没有识别的必要,但你我之间又有什么好隐瞒的?我的是这个东西。”
李欣儿说罢伸手从发髻上抽出一物递给王源。王源接过迎烛火光亮细看,那是一株雕刻成含苞待放的带茎梅枝的玉钗,雕工精细,精致入微,栩栩如生。正是平日李欣儿别在发髻上的那一只。
“还有一位特别执事,他的信物是什么,你可知道?也许将来能遇到他呢,他不是很有可能隐藏在皇宫之中么?”
“我也不知道,执事之上相互不识,这是罗衣门的铁律,你我之间已经是特例中的特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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