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请假一天。见谅。)
王源策马穿过篱笆墙内的树林小径,沿着浣花溪的水流一路往前奔行,盏茶之后,前方水边生长着一大片葱郁的竹林,竹林之旁,露出了金黄色的茅屋的一角,耳中已经听到有人的说话声。
王源催着黑马缓缓穿过竹林之间的石板小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普通的农家宅院出现在溪水旁的草地上。院子用竹篱参差的隔着,王源骑马来到竹篱外朝里边张望,但见两名婢女正在院子里的一小片菜畦上挽着袖子除草,王源认识她们,她们便是秦国夫人的两名贴身婢女红豆儿和绿叶儿。
王源高声咳嗽了一声,红豆儿和绿叶儿诧异回头观瞧,一眼看到了王源骑着黑马立在篱笆门外,立刻惊喜的像八哥鸟一般的叫起来:“夫人,夫人,王大帅来了,王大帅来了。”
两名婢女一边叫着一边跑来,替王源来了篱笆竹门,王源策马进门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红豆儿,红豆儿牵着马拴在一旁的木桩上。
“夫人呢?怎么不见?”王源笑问道。
绿叶儿笑盈盈的回答道:“夫人在屋后呢,中午吃饭的时候夫人还念叨着说大帅好几天没来了,这不,说曹操曹操到,夫人定要开心死了。”
王源呵呵一笑正要说话,只听秦国夫人的声音从屋旁传来:“又在乱嚼舌头了是么?你们两个就喜欢背后嚼我的舌头,改天惹恼了我,我把你们的舌头给割了去,叫你们一辈子不能说话。”
绿叶儿吐了吐舌头,赶紧迎上前去赔笑。王源循声望去,但见秦国夫人正从屋旁走来。秦国夫人已经脱去了华服,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素色短袄,下边穿着墨绿色的长裙,云鬓高高挽起,袖子也挽了起来,露出一双雪白如藕的小臂。她的手臂上还挎着一只小小的竹篮,里边满满的全是绿色的不知名的花草。
见到王源,秦国夫人掩饰不住嘴角的笑意,快步走上前来,激动的脸色有些泛红,走路都有些气喘了。
王源迎上前去行礼道:“见过夫人。”
秦国夫人微微万福还礼,双目一眨不眨盯着王源,轻声道:“来了啊。”
王源微笑道:“来了,夫人想我了没?”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道:“莫听那两个蹄子嚼舌根,谁想你了。”
王源呵呵笑道:“想没想你自己知道,不管夫人想没想我,我是想夫人了。”
秦国夫人嘴角荡漾着化不开的笑意,口中却道:“呸!一听就是假话。这都多少日子没来了?听说你又要娶妾了?早把我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偏偏来说这样的话。”
王源忙道:“那里是娶妾?那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便是高仙芝的小七妹。那婚约是早就定下的,在京城娘娘的那次晚宴上你不是见过她么?我可没有招惹新的其他人。”
秦国夫人‘噗嗤’笑道:“知道知道,我都知道。你娶妾可不需要我来许可,你是我什么人?我管你娶谁?跟我有一文钱干系么?”
王源呵呵笑道:“夫人当真是变色龙,黑也是你白也是你,罢了,人说不能跟妇人斗嘴我还不信,这下我可全信了。”
秦国夫人啐了一口,王源笑着指着她臂弯里的竹篮道:“这是做什么?夫人什么时候改行当农妇了?”
秦国夫人微笑指着那片菜畦道:“屋子周围有很多的野菜,我小时候都采摘过的,在这里住着见了,一下子便想起小时候那些野菜的味儿来了。这不,瞧这院子里的地还挺肥的,青草下边都是黑土,便让红豆儿和绿叶儿挖了片地,打算将挖来的野菜芽儿种上。要不了一个月,便可以长得肥肥嫩嫩的。让它们自己长的话被乱草缠着也长不大。”
王源笑道:“原来如此,来,我帮夫人一起栽野菜。”
秦国夫人忙道:“那里用得上你,绿叶儿,去屋子里给王公子沏茶,我栽了这野菜便回去。”
绿叶儿忙道:“夫人陪着公子吧,这点事儿我和红豆儿做便是。”
秦国夫人道:“你们两个会么?”
红豆儿笑道:“夫人说的什么话,我和绿叶儿可是农家出身,夫人都会,我们倒不会?”
秦国夫人笑道:“罢了,倒忘了你们的出身了。”
秦国夫人将竹篮放在菜畦旁,走到溪水旁洗了手,对着王源招呼道:“进屋说话,我给你沏一壶新茶。”
王源笑道:“即便住在这乡村野地,夫人还是夫人。我都没喝上今年的新茶,夫人倒是有了新茶了。”
秦国夫人白了他一眼撅嘴道:“我告诉你呀,我发现了个小秘密,用这浣花溪的水泡新茶简直香的很。不信你一会儿尝尝。”
王源见她撅着嘴说话的样子甚是可爱,进了屋子后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身子。秦国夫人一惊,低声道:“死人,外边有人,你想作甚?”
王源不答,凑上嘴巴来便吻。秦国夫人呜呜连声,旋即伸手搂住王源的脖子探出舌头来,两人缠绵了片刻,秦国夫人一把将王源推开,红着脸喘息道:“莫要这样,教人看见了不好。我给你沏茶去,你去椅子上坐会。”
王源微笑点头,走到椅子旁一屁股坐下,甩着两条长腿抖动着,双目朝屋子里瞧着。这茅屋外边和里边看着完全不一样,当初建造的时候王源其实也就是要个茅屋的外形。其实整座屋舍都是青砖建造,屋顶上的茅草是盖在瓦面上的,要的只是一种视觉效果而已。屋子里的墙壁也都是青砖垒就,外边覆上白灰遮掩。因为建成之后一直没住人,屋子闲置了两年其实已经有些败落。但自从秦国夫人姐妹住在这里之后,屋子里便大变了模样。
本来空旷单调的墙壁上多了许多字画,屋子里也多了不少摆件,外表看起来寒酸的茅舍,里边却显得富丽堂皇。据王源所知,挂在左首墙壁的那副古色古香的画着一群女子的图画便是晋朝大画家顾恺之的《洛神赋图》的真迹。南首的墙壁上挂着的那副酣畅淋漓的行草条幅便是东晋名士宰相谢安的亲笔题诗的真迹。那是谢安手写的自己的一首四言诗:‘伊昔先子。有怀春游。契兹言执。寄傲林丘。森森连岭。茫茫原畴。逈霄垂雾。凝泉散流。’
前两次来时,秦国夫人介绍了这些字画的来历,王源惊讶的差点下巴掉下来。杨家果真是敌国之富,这样的绝世珍宝居然被他们弄到了手里。不过一问价钱,秦国夫人说的价钱让王源大跌眼镜,原来也不过是十几万贯而已。王源后来一想也想明白了,后世那是一千多年以后了,顾恺之谢安以及那些大书法家的字画书法已经轶散的七七八八,故而才价格昂贵有价无市。大唐和东晋相聚年代并不太久远,不过几百年而已,所以这些书画大家的作品市上还多的很,故而价格也不是那般令人咂舌了。
至于屋子里那些摆设,什么玉白菜,玉如意,什么金香炉,玉佛像;什么挂在旁门的珍珠帘子等等,那都是司空见惯了。从马嵬坡逃离之际,秦国夫人倒也没忘了让柳钧将那些装着财物的马车拖着一起走,豪奢惯了的杨家姐妹岂会适应完全清贫的生活。
秦国夫人捧着茶盅前来,笑盈盈的将茶盅摆在王源面前。王源揭开天青瓷的茶盅,里边一碗碧水清澈明亮。一根根绿色的茶芽儿像是河中透气的小鱼儿探着头直立在茶水之中,一股清香的茶香扑鼻而来。
“尝尝。”秦国夫人轻声道。
王源稀溜溜喝了一口,一股淡淡的清香顺着舌尖到喉头直到心腹之间,不觉大赞道:“好茶。”
秦国夫人笑道:“喜欢喝便常来。”
王源笑道:“我还当夫人说,喜欢喝便送一盒呢。”
秦国夫人笑道:“不送,爱喝便来,不来便喝不到。”
王源叹道:“那我可没这个口福了。”
秦国夫人恨恨道:“你就是不想来看我。”
王源摇头道:“夫人当我不想么?我是不能常来。陛下问了我好几次你们的行踪,我担心他会派人暗中盯着我,要是被他发现你们在这里,这可是麻烦事。”
秦国夫人一惊道:“他又问了?”
王源点头道:“每次觐见,总不免说起杨家的事来。总不免说起贵妃娘娘。哎对了,贵妃娘娘呢?”
秦国夫人嗔道:“你来了这么一会儿才想起问小妹么?”
王源伸手在秦国夫人的脸上一捏,低声笑道:“一片冰心在玉壶嘛。我只想着你,你还不开心么?”
秦国夫人满脸甜蜜,王源说的这句诗正是当日自己喜欢上了王源时的一个举动。借着给柳钧拜师的由头,自己给王源送了玉壶,隐晦的表达爱意,没想到今日王源提及此事,现在想来当真是又甜蜜又回味。
“小妹在后宅房里谱新曲呢,想必是太入神了,不知道你来。”秦国夫人笑道。
“谱新曲?”王源诧异了,杨玉环还真是能静下心来,前两次来她还没有恢复过来,有些沉默寡言闷闷不乐,这次来她都有心情谱新曲了,看来心情不错。
“我去拜见拜见。”王源起身道。
秦国夫人点头道:“你去和她说说话也好,你今晚留在这里吃饭么?若是留下的话,我便亲手给你烧几个小菜让你下酒。”
王源笑道:“夫人希望我留下么?”
秦国夫人啐道:“你愿留便留,我可不强求。”
王源呵呵一笑道:“烧一盘春笋可好?”
秦国夫人喜上眉梢,笑道:“刚好有午后新挖的春笋,你算是赶上了。”说罢喜滋滋的回身去准备晚上的吃食。
王源微笑转身来,掀了珠帘往后面一排茅舍中走。两排茅舍之间以竹廊相连,廊柱间挂着风灯。夕阳从西边斜斜照射过来,将金黄色的阳光照在院子里。几只春燕被王源惊动,从廊下直冲飞去,站在远处的树枝上叽哩哇啦的一顿叫,此情此景让王源心醉不已。
走到后排的茅舍之前,王源果真从耳朵里听到了叮叮咚咚的拨弦声,听起来像是琵琶的声音。王源立在门口细听,屋子里的琵琶弦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杨玉环断断续续的哼唱和叹息之声,虽然听不清楚这是什么曲子,唱的什么词,但从这些零星的片段之中,王源还是感受到了一丝感伤的意味。看来杨玉环并没有走出心理的创伤,而是借谱曲而抒发心意罢了。
王源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搅,于是听了片刻,转身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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