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之中,少一些争吵,多一些做实事之人便好了。”玄宗似在自语,又似乎在说给众人听。这话听在李林甫李适之等人耳中,就像是被当堂打了几耳光一般颜面无存。
“王源,朕想听听你对难民之事有何见解,难民是遣返还是安置,众卿争执不决难以决断,你今日去接触了他们,应该心里有些想法吧。”玄宗问道。
李林甫等人脸色再次大变,陛下问计于王源,这更是一种对群臣的轻慢。哪有当着左右丞相的面,当着御史台,各部首脑官员的面问一个小小翰林学士意见的,这可难以容忍。
“陛下,翰林学士无议论朝政之权,陛下岂能问计于他。”李林甫脸色阴沉道。
玄宗愣了愣,点头道:“朕倒是忘了这个规矩了,翰林学士确实无法参政,李相国倒是提醒朕了。嗯……翰林学士满三月之后便会授予侍御史的职位准许参政,那么朕便提前这么办吧。来人,拟旨,授王源侍御史之职,准其议政。”
众人一片哗然,玄宗此举可不是为了听王源的意见,他这是故意要驳李林甫的面子,对李林甫处处于鏊插一腿的行为表达不满之意。李林甫何其精明,立刻便明白今日不宜再多言,面色如常的退到一旁去。
王源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转变,他可不愿意发生这一切,虽然加侍御史的职位拥有了对朝政说三道四和上奏议政的权力,但王源宁愿不在此事不在此处,因为看李林甫和李适之等人的脸色,显然是对自己压抑着愤怒。他们绝不会去怨恨陛下不给他们面子,而只会怨恨自己出来搅局,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但无论如何,玄宗金口一开,事情便成定局,王源略有些尴尬的自己给自己拟旨加了侍御史的职位,宣读谢恩之后,王源还是王源,但身份已经不同。
既然今日已经这样了,王源倒也横下心来,反正已经得罪人了,便不用再顾忌许多了。
“陛下,难民的事情,臣确实有些想法。”
“很好,朕看得出你有想法,从你去救济难民这件事上,朕便知道你一定有着自己的看法。说吧,畅所欲言。”
王源道:“臣今日接触了数千难民,深知难民之苦,千里迢迢从边镇逃难,一路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实在让人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想我煌煌大唐天下盛世,却让子民受苦若斯,这实在是不太应该。”
玄宗脸上微微变色,皱眉不语。
“有人说他们聚集在长安城外是件坏事,会让京城中人心惶惶云云,但臣认为他们能自发聚集在城外等候朝廷救济,这反倒是一件好事。他们聚集于此恰恰是因为他们是纯善之民,来到京城是因生计无着,寻求朝廷庇护的行为。而一旦朝廷不闻不问又不加以救济的话,百姓们饿到了极点反倒不会再乖乖呆在长安城。到那时为了吃饱肚子,他们恐怕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长安城外的近郊州府便首当其冲成为难民的冲击之地。一旦有一件抢夺杀人之事产生,便会起连锁反应,到那时便不是安置难民的问题,而是暴民作乱的大问题了。”
玄宗脸色郑重,抚摸着长须沉吟不语,众臣有的微微点头,有的却面露不屑之色。
“这几千人能闹出什么乱子来?只要他们敢作乱,数日之内便教他们全部人头落地,王源,你未免将事情想得太严重了。”王鉷不屑道。
王源摇头苦笑道:“王中丞,我相信朝廷旦夕之间便可平息此事,但这样一来对朝廷有何好处?明明是顺民,为何一定要逼成暴民。砍了几千百姓的头难道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么?而且这当中所要调配的兵马钱粮,损毁的财物,用来救济这数千百姓绰绰有余。为何朝廷不提前救济,反倒等事后用这样的手段去镇压?这不是本末倒置么?况京畿一旦发生暴民作乱,传遍大唐天下,所产生的影响何其巨大,可不是长安城中的一些流言蜚语可比了。一场暴.乱带来的民心之变才是整件事中最可怕的部分,不知我的话诸位认同否?”
座上重臣焉能不知王源所言的道理,太平盛世之中并非没有矛盾,只是盛世繁华掩盖了矛盾。太平盛世之中,哪怕只是一场小小的暴.乱,也会带来极大的影响力,他会唤醒许多人心中的魔鬼。
只要开了一个头,便会有人开始效仿。历朝历代有多少朝代就是因为不重视这些小矛盾而最终酿成了灭国大祸的,众人都是熟读史书之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微妙之处。
“王源,你这么说未免危言耸听了些,这一切都是你臆想罢了,朝廷正在解决此事,岂会酿成你口中所言的那种情形?”李适之忽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王源描绘的可怕场景,但事实上,这一切并没有什么发生的可能。
王源微笑道:“李左相,这当然是预测之言,否则我们还能在这里谈论此事么?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需要立刻解决,不能不引起重视,难民之事的处理既要慎重又要快速,当务之急是立刻拿出合适的处置办法来,而非像王中丞所言待难民成为暴民再去打杀他们。”
玄宗蹙眉道:“听你之言,倒像是有了办法了,说给朕听听。”
王源道:“启禀陛下,臣认为,强迫遣返难民是绝对不成的,刚才听说,边境尚自拉锯作战,这数千百姓的都是家园被毁才毅然往南逃难的,若非如此谁愿拖儿带女背井离乡?此刻强迫遣返他们到尚有战火的边境,无异于让他们送命。哪有朝廷不庇佑子民,反倒去逼着他们送命的道理?”
玄宗微微点头道:“朕也觉得这么做草率了些,但安置在京城的话似乎会开了个坏头,一旦边境有战事,百姓们岂非全部涌往南边?那会造成局势的大乱。”
王源道:“我对军事不太懂,但我却知道,我大唐防守边镇的节度使所领兵马超出突厥契丹等贼寇数倍,防止边境难民逃难的根本之策其实是需要边镇节度使兵马给予贼寇们迎头痛击,打的他们不敢扰边,保护百姓的身家性命。若我大唐兵马做不到这一点,任由突厥契丹贼寇袭扰,那难民之事便是一直困扰朝廷的问题,将来会更为棘手。”
玄宗面有怒色,拍着软榻道:“说到此事朕便生气的很,丰州居然轻易便被突厥数千兵马给占领了,也不知这些边将是干什么吃的。李适之,朕命你查明原因,你可有什么结论了?”
李适之是左相,兼着兵部尚书的职位,所以这些事自然要问李适之来解释。
“启奏陛下,是丰州守将玩忽职守,私自撤回了丰州以北监突厥人的堡垒的兵马,导致突厥人夜袭时没有任何预警。臣已经下令就地将其革职正派人押往京城问罪。夺回的丰州城现在由安北都护府都护将军暂时镇守。”李适之忙回禀道。
“果然不是我大唐兵马不多,战斗力不强,而是边将无能。”玄宗怒道:“这人押到京城之后论罪后游街后腰斩,让所有人都知道玩忽职守的下场。从来都是我大唐打的突厥契丹吐蕃人抱头鼠窜,如今居然受到这般羞辱。你即刻传朕旨意,命朔方河东两大节度使各增兵一万到丰州,会同单于安北都护兵马展开反击。突进二百里之地,扫荡突厥贼寇,要打的他们不敢越雷池一步。”
李适之躬身道:“遵旨。”
玄宗微微平息了怒火,转头对王源道:“你说的是,边镇安宁才是难民不出现的根源,近十几年来,边境一直安稳的很,上下人等也有些麻痹大意,这才给了他们可乘之机。朕也有责任,没有督促此事,根源要解决,这才是关键。”
王源道:“陛下英明,边境摩擦总是难以避免的,陛下无需自责。”
玄宗道:“那么眼下的事情好像还不能得到解决呢。,难民一时半会也不能遣返,因为就算反击,也需要时日的,少则一个月,多则数月,这些百姓还是只能在城外安顿。”
王源点头道:“陛下说的极是,难民必须等边境安定方能遣返,在此之前只能先让他们在京城安身。”
“数千难民,数月救济,养着他们要花多少钱?一日三餐,就算是白饭青菜也要几百贯吧,几日还好,若是几个月甚至半年,这笔款项的开销从何处拨付?还有他们的居住穿衣,安顿何其不易。”李林甫低低叹息道。
王源无语,区区几千百姓能花几个钱,李林甫这是故意矫情,只是不愿意白花钱养着这些百姓罢了。
“陛下,这些百姓们并非不愿干活,在遣返之前的日子里,若是能让他们有些活计可干,便可自给自足。陛下可在城外给他们搭建些简易居住之处,如今天气暖和,御寒倒是可以省了。剩下的事便是让他们找到活计养活自己了,京城周边可有什么河流疏通,建造水坝什么的活儿,让他们去做活,发给工钱,工程结束之时,想必也是能回到家乡的时候了。”
玄宗拍大腿道:“好办法,自给自足,朝廷只需给他们提供住处,安排这几日的救济便可。工部可有什么工程要开工么?往年不都是抱怨劳力不够么?现在有这么多劳力摆在面前,岂非正好合用。”
工部尚书尚未开言,杨钊抢先道:“陛下,护城河清淤的工程原本要开工,让这些人帮着清淤如何?”
玄宗笑道:“瞧瞧,这事儿不是完美解决了么?拟旨,安顿难民,赈济数日,待护城河清淤开工,召集青壮难民上工,给予酬劳。另外在城中张贴告示,就说这群百姓不是难民,是被调遣前来帮着清淤护城河的。谁要是再散步谣言,让金吾卫统统抓起来重重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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