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章 神风与坛城(2)

竹崎季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游魂般接过竹筒,刚喝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口鼻中呛出了一大滩烟灰和淤血混合的腥臭液体。竹崎季长深深吸了口气,咕咚咕咚地将竹筒里的水一口气饮尽,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瘸腿武士艰难地在竹崎季长身边坐下,腿上的伤势疼得他龇牙咧嘴。“竹琦,你小子今天可真是威风了。”瘸脚武士没话找话地说着。

他们是同乡的武士,说是武士,其实和平民也没什么差别,空有一个名头,家里没落到连一点田产都没有。正因为如此,听说蒙古大军从海上入侵的消息之后,他们立刻集合了数位同乡的武士一起奔赴战场,想要借这个机会建功立业,搏一个出人头地。

白天在战场上,竹崎季长一马当先冲得最猛,没想到最后居然还奇迹般地活了下来,其他几位同乡的武士不知是走散了还是已经死在战场上,有命撤到这水城中的只剩下他们两个。

“威风……”竹崎季长木然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今天这一场仗彻底颠覆了他对于战争的认识。排好阵势?武士邀战?捉对厮杀?蒙古人根本不理会这些。鼓声一响,乱箭就铺天盖地地飞了过来。蒙古人的箭力道又强射程又远,先就放倒了一大片。然后他们不知道使了什么妖法,明明是晴天白日却忽然霹雳声大作,随后火光冲天,浓烟弥漫,蒙古兵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根本没有什么一对一的过招,围住就杀。

竹崎季长当时被震得耳膜生疼,根本什么也听不见,眼睛也被熏得泪水长流,看也看不清楚,只是凭着一腔血勇冲锋陷阵乱砍乱杀。现在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心有余悸,自己能够活下来只怕真是神佛保佑。可是能活下来一次,还能活下来第二次吗?明天该怎么办?看着这水城中的残兵败将,竹崎季长实在无法想象己方该如何抵挡鬼神一般的蒙古兵,就算退到大宰府中,蒙古人作起妖法来,霹雳一响,什么城也守不住了。人如果死了,还谈什么出人头地,威风有什么用?战功又有什么用?

“明天……”竹崎季长喃喃地说着。

“明天啊。”瘸腿武士也唉声叹气地说道,明天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你怎么样?”竹崎季长看着对方的伤腿问道。

“还死不了。”

“嘛,好……”

两人说不下去,也没有心情再说下去了。

竹崎季长蒙上疲惫的双眼,心里不断地持颂着佛号,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有用的事情。据说那位年轻的幕府执权也多次刺血写经祈求神佛保佑呢。

迷迷糊糊之中,竹崎季长好像看到了自己在佛祖保佑下浴血激战,杀得蒙古兵丢盔卸甲。等我建功立业,大权在握,我一定要请最好的画师绘下我和蒙古大军英勇作战的场景,然后让子孙后代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这个念头突如其来,一下子无比强烈地扎根在竹崎季长的心中。

在白天元军和日军激战于博多的同时,日本佛教真言宗的根本道场高野山金刚峯寺,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期而至。这位客人头戴一顶大号的竹编斗笠,叫人看不清面目,身上穿着一身玄青色的宽大道袍,行走之间袍袖飘飞,如同凭虚御风一般,似镜中花,似水中月,似在此间,又似不在此间。

金刚峯寺的山道两边,郁郁苍苍的古树连绵不断,参天而起,古朴的佛教石刻遍布其间,不知演绎多少佛理故事。石阶上遍布点点青苔,空气寂静悄然,偶有一声鸟鸣传来,更添幽静庄严。那位神秘的客人拾级而上,缓步徐行,不时驻足赏景,兴致颇高。

真言宗是佛教密宗真传,其法脉可以追溯到法身佛大日如来所授的深奥秘密教旨。唐朝开元年间,善无畏与金刚智分别携胎藏界和金刚界两部密法入唐传教,之后经过不空的大力弘扬,在汉地创立了一个以修持密法为主的佛门宗派—密宗,亦被称为唐密。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因此被尊称为“开元三大士”。

之后,不空的弟子密宗第七代祖师惠果接续了金刚智与不空所弘传的金刚界密法,又受法于善无畏弟子玄超,继承了善无畏及其弟子一行所传授的胎藏界密法,两部密法终于在惠果手中融汇贯通,号曰“金胎不二”。

公元804年,一位日本僧人随第十七次遣唐使团入唐求法,在长安青龙寺参谒惠果阿阇黎。他就是日后的真言宗开山祖师,日本佛教史上地位最为崇高的弘法大师空海。

惠果一见空海就面含笑容欢喜无限地说道:“我先知汝来,相待久矣,今日相见太好。报命欲竭,无人付法,乃至今则授法有在。”我早知道你要来,等你好久好久,今天相见真是太好了,我在尘世的寿命将要走到尽头,一直找不到可以传法的人,如今终于可以传承密法延续法脉。

空海拜入惠果门下,“学两部之**,习诸尊之瑜伽”,得到惠果的彻瓶教授,一个瓶子里的水倒入另一瓶子中,没有一滴遗漏,成为密宗的正统八祖,是为大日如来—金刚萨埵—龙猛燕萨—龙智—金刚智—不空—惠果之后的第八代传人。

惠果传法之后,自觉在尘世上的缘分已尽,于是“兰汤洗垢,结毗卢舍那法印,右胁而终”。他在临终前嘱咐空海,“早归乡国,以奉国家,流布天下,⋯⋯传是东国,努力努力!”空海受此遗命,在师父圆寂后不久于公元806年八月随遣唐使团归国弘法。

三年后嵯峨天皇即位,召集各教各派的宗师在宫中辩经论道。空海以密宗“即身成佛义”力挫三论宗道昌、唯识宗源仁、华严宗道雄、天台宗圆澄等等大德高僧,最终折服嵯峨天皇。天皇亲自离开御榻向空海行礼,座下群臣更是纷纷拜服,空海自此声名大振。

公元810年,天皇敕准空海在高野山为国讲修《仁王护国经》,开真言院,建灌顶堂。六年后,空海正式在高野山建金刚峯寺,创立真言宗,从此高野山成为真言宗总本山,亦是数百年来庄严神圣殊胜无比的日本佛教圣地。

以剑与诗歌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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