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拉开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远处的情形瞬间便一目了然。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便是乌泱泱的骑兵,只怕有数千骑之多,白敏中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手稍稍抬高一点,一面代字大旗骤然跃现。
他缓缓地放下望远镜,啪的一声合拢,声音低沉地道:“擂鼓!”
与此同时,在城头之上,丁慈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与白敏中的镇定不同的是,丁慈的手却是抖得厉害。
他站得高,看得更远一些。
除了那为数众多的骑兵之外,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五万大军,在情报之中,只不过是一个数字而已,但当真出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时候,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仍然如同山崩海啸一般,让所有人都为之色变。
咚咚咚咚!
上百面大鼓适时响起。
紧跟着,一支支长长的牛角号亦随之鸣响。
鼓声沉闷而壮怀激烈。
号声悠长而凄凉!
两者交汇在一起,一股悲壮的气氛油然而生。
论起两军交战的经验,这里没有人能比白敏中更加丰富了。
今日本就是背水一战,没有退路,如果士气再为对手所夺,那这一仗,还未打,就先输了三分了。
鼓号之声,亦提醒了前方的丁。
一带马缰,他自队伍之中一跃而出,来到了整个队伍的最前方,掉转马头,呛的一声,佩刀出鞘,高高举起。
“弟兄们,今日一战,为我们身后的父老乡亲,为了你们自己的妻儿老小,为了我们荆南,为了我们大唐!”
摘下头盔,一手挽住自己的头发,佩刀挥过,嚓的一声轻响,竟是将头发贴着头皮削断。
成千上万目睹这一幕的荆南军不约而同的轻声惊呼出来。
身体发肤,受自父母,当众割发,这可不是一件小事,特别是像丁俭这种地位的人。
“今日之战,要么胜利,要么死去,誓不后退一步。”
白谦纵马而出,与丁俭肩并肩策马立在一起,亦是取盔,拔刀,挽刀,刀光闪动,头发应声而断。
“有进无退,死无旋锺,保卫家乡,保卫乡梓!”
丁雄跃马而出。
丁伟跃马而出。
荆南军中,一个个的将领站到了两人的左右,齐唰唰地重复着两人先前的动作。
“有进无退,死不施锤,保卫家乡,保卫乡梓!”
先是数十名将领,然后是千百名士兵,接着是全军一齐怒吼起来,怒吼声从城上,慢慢地漫延到了城上。
震耳欲聋的呐喊之声,绵延不绝。
代超勒停了马匹,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的呐喊之声,脸露冷笑之色。
“荆南军的士气似乎还不错!”贺章低声道。
“打仗可不是比谁的嗓门大!”代超不屑一顾地道:“但愿他们在两军交战之后,还能喊得出来。”
“到了那个时候,喊肯定还是会喊的,不过多半是喊饶命吧!”蔡全大笑道。
远处数名斥候快马奔回。
“回禀大帅,荆南军约两万众,于城下列阵!”斥候拱手道。
“城下列阵!”代超先是一愕,接着大笑起来:“白敏中倒也还有几分豪气,居然敢于我野战,也好,倒也省了我不少功夫,江陵城中,现在最多还有甲士两万人,白敏中居然全都拉到了城外与我拼死一搏,置之死地而后生,不错不错,我倒是要高看他几眼了。”
“大帅,既然此人将精锐全都拉了出来,城中防守力量必然薄弱,只怕多半都是青壮,这可是好机会!”贺章喜不自胜地道。
“白敏中也是老于行伍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自杀举动?”蔡全不解地道。
“这些人在本地称王称霸惯了,不知外面天地为何物?自以为兵精粮足便无视天下英雄,今日我们便让他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精兵强将!”代超冷笑:“他是想一举击溃我中军主力,从而挫败我们这一次进攻江陵府的企图。也罢,我给他这个机会。”
“请节帅吩咐!”贺章,蔡全二人拱手道。
“贺章,你率两万兵马,进攻东城。”
“蔡全,你率一万兵马,进攻西城!”
“我亲率两万中军主力,与白敏中好好地做过一场。南门,我留给他们逃跑用。”
“遵命。”贺章蔡全两人一拱手,带马离开了中军。随即,两支兵马一左一右,分兵向着东西方向而去。而梁军中军却仍然在骑兵的引领之下,依然向着北城方向挺进。
距离里许左右,梁军中军号角长鸣,移动的大军停顿了下来,开始整顿队形。两万大军之中,光是骑兵便超过了五千骑。
北军多骑兵,梁军虽然比不得李泽麾下骑兵众多,但骑兵的数量,仍然不是荆南军能比的,更重要的是,梁军的战马,比起荆南军的战马,基本上都要高出一个头来。
这也是代超没有将荆南军放在眼中的原因所在。
如果对方据城而守,他还会觉得有些伤脑筋,但如果是野战,他还真没有将对方放在眼中。
骑兵列前,步卒于后,代超准备用骑兵一举冲垮对方的军阵。
“擂鼓,骑兵,冲阵!”
代超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背靠坚城立阵的荆南军,没有过多的犹豫,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轰然的呐喊声中,梁军最前方的约一千骑骤然加速,向前冲来。在他们身后,第二波一千骑兵则策马缓步小跑起来。
虽然只有一小半的梁军骑兵发起了冲锋,但几千支马蹄子同时踩踏在大地之上,大地亦是忍不住颤抖起来,整个城墙似乎都在晃动。
丁慈咽了一口唾沫,举手大呼道:“投石机,放!”
轰响声中,城内数十台投石机长长的掷臂高高扬起,一个个的网兜飞上了天空,网兜中的锋利的石片在空中挣脱了束缚,带着尖厉的啸声旋转着飞向了狂奔而来的骑兵。
三百步,一支支的强弩弩箭自城头之上飞出。
飞舞的石片击中了狂奔中的骑兵,惨叫声中跌下马来,不等他们做出第二反应,已经被后方的骑兵踩在了蹄下,待得这一波骑兵策马奔过,地上只剩下了一团团的肉酱。
强弩自骑兵群中飞过,击中第一个人之后,其势未衰,带着这个骑兵倒飞而出,又扎中第二人,撞飞第三个。
上百骑消失在冲锋的队伍之中。
荆南军屹立于原地,丝毫未动。
马蹄踩在了看似空旷无一物的地上,叮的一声几不可闻的响声,一根半尺有余的铁杆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与之相连接的是细细的钢丝,而钢丝的另一头,则系在丈余开外的另一根铁杆之上。
嚓嚓的响声伴随着的是战马的哀鸣倒地,细细的钢丝在奔马之前,却锋利如刀,轻而易举地将战马的蹄子给切了下来。
战马一倒,马上骑士自然也就倒了下来。
距离荆南军三百步,也不知地上被埋了多少这样的机关,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可寻,似乎到处都是这样细细的钢丝。
比起发射缓慢的投石机和强弩,这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却给梁军骑兵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当然,钢丝很细,在受到了如此巨大的冲击之下,虽然完成了削割马蹄的任务,它们自己也旋即被大力崩断。
后续的骑兵,跃过了倒下的战马,继续向前发起了冲锋。
一百步,已经近在咫尺了,马上的骑兵们将骑枪夹在了肋下,整个身体俯了下来,准备向着对方厚实的军阵发起冲锋。
“起!”伴随着一名荆南军官的吼叫之声。荆南军阵之中士兵们从地上绰起了一根绳子,同时用力向后拉动。
哗啦一声,地面之上弹起了一排排的木栅栏。
这些木栅栏并没有完全的立起来,而是呈一个四十五度角斜斜向上,每一根栅栏的前部都被削成了矛状。
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但速度太快的他们,仍然无法停下前进的步伐,前排的战马重重地撞在这些木栅栏之上,肚破肠流。
冲锋的速度立时便被遏止了下来。
“箭!”
嗡的一声响,密如飞蝗的弩箭从荆南军中飞起,落向了这些速度几乎完全停滞下来的骑兵。
唐军的弩机以及破甲锥。
代超的嘴角抽搐了几下,荆南军的小花招竟然如此之多,千余步的距离,第一波冲锋的一千余骑兵,冲到了距离敌阵仅仅只有百余步的时候,竟然就倒下了一半。
“骑兵,出击!”丁俭挥向刀前,丁伟丁雄一声呐喊,跃马而出,荆南军在城外仅有的两千骑兵在两人的带领之下,呐喊着冲了出去。
他们毫不费力地切入到了乱成一团的梁军第一波骑兵之中,手中的刺枪凶狠地刺出,将对手一个个挑下马来。
然后,他们迎来了梁军的第二波一千骑兵。
“技止此耳!”远方,代超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几乎用了近一千骑兵的代价,才换来了与对手短兵相接的机会。他挥了挥手,第三波,第四波骑兵又依次跃出。
丁俭没有看前方丁伟丁雄所率领的两千骑兵与对手的鏖战,而是厉声喝道。
“架枪,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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