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公孙长明的话,梁晗一阵犹疑.
“这不大可能吧?他才有多大?能将家治理得如此严谨?”
公孙长明笑了笑,将脚从盆里取出来,接过梁晗递过来的帕子,将脚揩干净了,汲着一双拖鞋走到床边,爬上床去,盘腿做下,没有直接回答梁晗的问题,反而自顾自地道:”这个供养着王夫人和小少爷的庄子,下面一共管着五个村子,合计有土地近两百倾,一万亩地,大概有两百家佃户,老的少的算起来,一共有一千余人丁.”
梁晗点了点头:”李公毕竟为人父母,自然要为儿孙计,虽然不能给这个儿子泼天的富贵,但让他一辈子衣食无忧,倒也是很费了一番功夫的,这个地方真是妙极,有山有水,又隐蔽不过,藏人那真是不作第二地之想.有了这庄子,这地,这位小少爷一辈子也是无忧的.”
说到这里,他看着公孙长明笑了笑:”说起来这位小少爷可比你我要强多了,公孙先生你奔波了大半辈子,还是孑然一身,上无片瓦遮身体,下无寸土立足迹,与我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公孙长明白眼一翻:”我要是单想要这些物事,当真是易如翻掌,可值此乱世将至,这些物事,要来又有何用?没有守住这些物事的本事,财富,只是取祸之道耳.”
梁晗大笑:”你不要这些物事也罢,志向高远也好,好歹以后收敛一些,莫要连累了我跟你一样成为丧家之犬,被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好.”
公孙长明老脸一红,却又梗着脖子道:”我可没要你,是你狗皮膏药一般地粘着我,死皮癞脸地缠着我的.”
“是是是,我的公孙老爷,是我没脸没皮,行了吧?”梁晗笑着端起水,突然推开窗户往外泼去,外头隐隐传来一声捂着嘴巴的低低的惊呼之声,然后便隐隐听到脚步声急促的离去.
两人相视一笑.
“这位小少爷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我们在打探着他,他也在窥探着我们呢!”梁晗笑道.
公孙长明却是意义未明的摇了摇头.
关上窗户,放下水盆,梁晗坐到了床边的锦凳之上,”感情这些天公孙先生在周边转悠着,就是在打听着这些事情呢?”
“庄子里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我可不信外头的那几个村子也是如此?所以借着游玩的机会去转悠了几遍,果然打听出了不少事情.”公孙长明笑吟吟地道:”不过眼前这哥儿当真是非同凡响,我还没有打探出多少事呢,便让他察觉了,再去的时候,那些农户家的就变了脸,好一点的冷眼冷语,次一点的便是放出恶狗来,更恶的直接便操起扁担锄头了.”
梁晗失笑道:”难怪那一日先生回来衣衫之上破开了几个大口子,人也狼狈得很,问你只说是不小心跌了一跤,敢情是被狗咬了.让你出门不带上我,要是我在你身边,咬你的狗,也只不过成为咱们的下酒菜而已.”
“你一看就是一个不省心的,我这个瘦骨伶仃又面善的,人家才不会有多少提防之心,要是带着你,能打听出什么?”公孙长明呵呵笑道.
梁晗瞅着公孙长明那张怎么看也不面善的脸,哧哧笑了起来,”果然面善.”
公孙长明正儿八经地点点头,一点也没有羞愧之色,”虽说收获不多,但总算也是有收获的,从这些农人的只言片语之中,我居然发现,这位小哥儿在这里,声望当真一时无俩,佃户们对他是相当的尊敬.稍有轻视这位小哥的言语,立时便会引得这些人拂然不悦.”
“小小年纪,居然能做到这一步?”梁晗咋舌道.
“所以说这小家伙不是一个省心的呢?”公孙长明呵呵地笑着:”李公送我来这里之前,跟我说这里的王夫人懦弱,小儿老实,庄子里的管事的对他更是忠心耿耿,不会出一点差池,现在看起来,真是大谬不然,忠心耿耿是不错,不过这个对象嘛,可不见得就是李公了.”
“李公差在这里的,必然是他的心腹,居然会背主?”梁晗一脸的错愕.
“背主倒未必,这位小公子难道不是李公的儿子嘛,这些人,只不过是将自己的忠心转移到了小主子身上了而已.”公孙长明淡淡地道.“他们可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个小公子是个没前途的.”梁晗怔怔地道.
“被送到这里来照顾这位小公子的,难不成还有大前途吗?你信不信如果有朝一日,李公想要隐了这里的事,或者那位大少爷有什么想法,这些人一个都活不成?”公孙长明反问道.
梁晗猛然一惊,”这倒是,所以这些人有些想法,也是应当的.”
“除了这些想头,再就是这位小公子的手段厉害了,不动声色地便将这些人竟数收归己有,当真是很难相信是一位十四岁的少年所为,知道不?我去了后山,那里是这庄子和周围几个村子葬人的所在,里头几个是这三年来才死的,原都是这庄子里有头有面的人物.”
“你是说?”梁晗霍然站了起来.
公孙长明点了点头:”这几个,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是对这位公子不上心的人了,既然如此,当然就要死得无声无息了,能将事情做得如此天衣无缝,李公无疑,村民无异,庄子里头平静,你还以为这个小少爷是个平凡人物?”
梁晗怔了半日,”李公生了两个儿子,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更厉害啊,十四岁就如此了,如果再大些,那还了得?亏得李公将他幽禁在这里,如果真带他回了家,李公家祸起萧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愿吧!”公孙长明意义不明地笑着:”不过啊,是猛虎总会想着下山,是蛟龙总会思着飞天,关不关得住,还两说呢!”
梁晗此时已经回过神来,闻言不以为然:”大少爷羽翼渐丰,又有夫人娘家相助,这位小少爷即便手段厉害,但却孤身一人,在这里倒也罢了,真是出去了还不知收敛反而要有所作为的话,只怕就是取祸之道了.李公如此做,也是存了保全他的心思吧,这么说来,他的所作所为,李公不见得就不知道.”
公孙长明淡淡地道:”如果这世道不变,或许也就这样了,不过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前几日,我还看到了一件奇事.”
“什么奇事?”
“十几日前不是下了场小雨嘛,雨后天晴,当真是散心的好日子,我便出去逛了逛,居然发现有车辙印一路往山里去了.而且在路上还发现了一些散落的粮食.看那些杂乱的车辙,只怕有十几辆之多.”公孙长明笑道:”你说说,这庄子几百顷土地,只不过千余人口,一年所产,自然是富富有余的,这刚刚又是秋收过后,多出来的粮食,难道不应该是运出去售卖么?怎么反而进山了,难不成山里还有大主顾?”
这里头透露出来的信息量太大,梁晗悚然而惊,”你是说,山里藏着人,而且是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的人,如此的话,这些人只怕就非同寻常,只可能是……”
“不错,要是让我猜,我也只能猜这个,这位小公子在山里藏了一支由他独自掌握着的力量,多大规模还不说,单只是能做到这一点,就很了不得了.”公孙长明摇头道:”庄子里一切齐备,什么作坊都有,发现了这个我便愈发地关注起来,庄子里的打铁作坊啊,每隔上那么一段时间,总是会从外头买进一些铁锭来,说是打造农具的,但我们来了这许久,可见有农具从这庄子里分派出去?”
“打造兵器,这小公子想干什么?”梁晗讶然道.
“不管他干什么,咱们只作不见吧,你也要藏住了,也别再东打听西打听了,惹得这位公子发毛了,你信不信他让我们也埋到那片坟莹里去!”公孙长明道.
“量他也没这个本事.”梁晗傲然瞥了一眼桌上的一柄长剑.
公孙长明哼了一声:”不说别人,单是他身边的那个屠立春,你有把握打得过?那人可是以前李公麾下的悍将,只不过是因为犯了事,得罪了人,不得不离开罢了.如果我所料没错,这个屠立春,只怕便是这位小公子麾下第一得用之人,山里真有那些人的话,必然也是屠立春领着教着的.”
“这位小公子不会如此胆大吧?您可是李公送来的人?”梁晗惊疑不定地道.
公孙长明看了梁晗半晌,嘿嘿一笑:”如果这位小公子真把我们杀了埋了,你觉得李公会因为这个宰了这位小少爷给我们报仇?指不定还来一个废物利用,干脆割了你我的脑袋拿去再换一番利益出来.”
“当年若不是公孙先生你,李公会有今朝?”
“升米恩,斗米仇,往年之事,切不可再提,现下李公救我一命,往昔恩情已经是还了.”公孙长明淡淡地道:”你也忘了这事.”
“公孙先生不教这位小公子,也是因为如此?”
“当然,这位小公子如果是个老实的,我闲着没事也是没事,权当散心了,但偏生是一个不省事的,那真要教了他,将来出了事,我可脱不了干系,现在我已经是一身债,可不想再添一个大麻烦.”公孙长明道:”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李公身边了.”
“那要不要跟李公说说这里的事?”
“何必多事?”公孙长明道:”人家自家的家事,咱们且难得糊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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