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荷的大案之上堆集着如山般的卷宗,度支司新立,各部门都还在摸索,磨合阶段,很多事情,她不得不亲力亲为。这也是没奈何的事情,因为很多工作,下面的很多人还没有这个能力独自承担。
一手提着毛笔,一手翻着卷宗,不时提笔涂抹一下,将里面存在的问题用红笔圈出来,另一边摊开的一些案卷之上,上面的红色圈圈触目惊心,显然问题多多。
批阅了片刻,叹了一口气,步子还是迈得太大了一些,她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呢,如山的担子便压了上来,但她又不得不承担,甚至在李泽面前,从来没有叫过一声苦。
一名同样穿着男装的女官,捧着一份案卷走了进来,放在了她的面前,看了一眼案卷之上的标题,夏荷不得不放下手里改了一半的案卷,拿起了新近送来的一份。
这一份是关于神策军的,现在军事上的事务一般优先处理,而神策军因为地位有些特殊,更是要小心处理。
翻看了片刻,夏荷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换了一支黑色的毛笔,提笔准备批写意见,笔尖刚刚接触到纸章,却又提了起来,侧头思索起来。
夏荷有一个她自己知道但却又无法解决的毛病,每到难以下决心之时,便是喜欢咬毛笔尖,这样一来,自然是弄得满嘴的黑色汁水,每每醒悟过来才能发现,但到了再一次碰到这种情况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自觉地去咬。
李泽推门而入的时候,夏荷大概是觉得嘴巴里味道有些不对,正伸出小舌头在嘴唇上一舔,接过黑色的墨水,倒是在嘴唇之上沾得更多了。听到门响,她还以为又有人送卷宗来,头也不抬地道:“先放在一边吧,我马上要去见那些钱庄老板了,等我回来再批阅。”
看着小花猫一般的夏荷,李泽笑道:“你就准备这个样子去见那些钱庄老板,也不怕吓着他们。”
夏荷霍然抬头,看见李泽负着双手站在门前,正笑嘻嘻地看着她。
将毛搁在笔架之上,夏荷急步迎了上来,走了几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伸手在嘴上一抹,再看手上之时,果然手上一片漆黑,哎呀叫了一声,一下子捂住了嘴巴。
“外头那些人也不知道通报一声?”她有些口齿不清地道。“又让公子看我的笑语了,现在的我丑死了吧?”
李泽笑着摇头:“不不不,工作着的女人,是最美的。夏荷,是不是昨天晚上又没有睡觉,瞧你的两个黑眼圈,还有眼睛里的血丝。”
看着头发蓬松,面容憔悴的夏荷,李泽有些心疼,夏荷可是已经有足足一个多月未曾回过家了。
看到窗边的洗脸架上有着清水与毛巾,便径直走了过去,将毛巾沾湿,拧干之后,走回到夏荷面前,替她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墨汁。
“辛苦公子了。”夏荷低声道。
“这有什么辛苦可言,倒是你真是辛苦了,今天回家。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丢下明天再说,回家之后,我亲自下厨,弄几个好菜,好好地犒赏犒赏你。”李泽将乌七麻黑的毛巾清洗了一遍,再替夏荷擦了几下,道。
“回家,一定回家!”夏荷连连点头。“等会儿见了那些钱庄的老板之后,便回家。”
李泽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夏荷道:“还不快去重新收拾一下,总不成这个样子去见客人吧?”
“公子稍等我片刻。”夏荷一笑,转过身去,脚步轻快地向着三楼奔去。
说是片刻,但夏荷这一去,却是差不多一顿饭的功夫,不过李泽对于女子化妆打扮这种事情,是早有心理准备的,所以当夏荷上了三楼之后,他便好整以遐地坐在了夏荷的位置之上,提起了那支朱砂笔,开始替夏荷审批那些下面报来的卷宗。
李泽的手脚比起夏荷来更要快,当他批阅完第十本卷宗之后,终于听到了楼梯响动,环佩叮当之间,夏荷已是光彩照人的从三楼走了下来,看着换了女装的夏荷,李泽不由微微有些发呆,刚刚那个憔悴的夏荷已是完全不见了,与先前相比,此刻的夏荷与先前判若两人。
在李泽的面前,夏荷转了一个圈子,巧笑焉然:“公子,这是屠虎这一次从南方给我带回来的料子,我做了几套衣裳,还一直没有穿过呢。这可是在南方也很罕见的暗花丝绸衣料,一匹料子的价格便是普通丝绸的好几倍呢!而且在我们北方甚是罕见。”
“你穿啥都好看!”李泽大笑,“不穿更好看。”
夏荷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顿了顿足,最后却只是嗔怪地瞪了李泽一眼:“公子又说怪话了,我们走吧!把那些钱庄老板打发了,好回家。”
“正有此意!”李泽搁笔推案而起,携了夏荷的手,两人并肩下了二楼。
距离夏荷的小楼不到百余步,便是度支司的会议室,外面虽然骄阳似火,但屋内四角处,却是放了四个巨大的冰桶,袅袅白气升起,屋内却甚是清凉宜人,再加上度支司的吏员不时便会奉上一杯冰镇酸梅汤,屋里虽然坐了不少人,但一个个倒也丝毫不觉得暑气逼人。
盛暑时节,像这样大量用冰降温的在过去,必然是非富即贵,即便是在场的许多小钱庄的老板也不会这样干,毕竟在隆冬季节采冰再保存到现在,那价格还是很喜人的。但从前两年开始,冰价便一泄千里,过去靠做这个营生的商人,纷纷转行干了别的。
因为在首先是在武邑,然后是在翼州,最后扩展到了整个武威节镇各地,出现了一个把冰卖成了白菜价的商人,至于这冰是怎么弄来的他们却是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在冬天采冰伫藏到夏天来卖,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样的价格足以让卖冰的人亏得底裤也没得穿。好奇之下,原本还想探听到其中的机密然后自己也掺上一脚的某些家伙,在知道了这门生意的背景之后,更是一个个背后生出了一身冷汗,一个个偃旗息鼓,悄无声息地转行去做别的了。
这门生意最大的老板是节帅的老娘,王夫人。而小老板,是原翼州刺史曹信。无论哪一个,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
但不管怎么说,这冰的价格降到了连普通人也承受得起的地步,盛夏时节,不但可以用冰来降温,更是由此而衍生了很多其它的生意,比说现在风靡整个武威的冰棒便极受老百姓的喜爱,一文钱一根,谁都买得起,谁都能享受得起,别看生意小,而且一年只做这么两个月的生意,但架不住它成本低,销量大,几个月下来,利益极是可观。更何况,还有针对高消费人群的各种冰棒的变种,那价格就不是普通人能招架得了。
这些钱,最后当然都进了李泽的腰包。
屠虎与在座的这些钱庄老板差不多都很熟,这两年来,供销合作社的生意已经完全铺开到了武威各州,而做生意,自然离不了与这些人打交道。这些人中,有实力雄厚背景也足够深的,就屠虎所知,至少武威的好几位大人物,都与他们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这些钱庄,过去只经营官府的生意以及一些大宗银钱的往来,而更多的小钱庄,则主要是靠着放印子钱来赚钱的。这些人与官府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当然,与黑道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只要牵涉到高利贷,如果没有通知黑白的本事,自然也就是混不下去的。
所以这些人,虽然看起来不多,但能量着实不小。
“此次屠某去了一趟南方,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是穷奢极侈。”喝了一口酸梅子汤,屠虎笑着道:“以前我们只道南方都是蛮夷之地,对于去哪里避之不及,但真去了,才知道,那里比起我们北方,可是富裕多了。我的船队抵达扬州的时候,当地的一个大盐商接待了我,当然,是看在节镇的面子上,我屠虎可没有这个面子。”
“屠将军可是千牛卫右将军,这个身份,走到哪里可都是响当当的。”有人笑着道。
“虚衔,虚衔,只是为了做生意方便一些罢了。”屠虎笑着道:“见了这位大盐商,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有钱人啊,不说别的,光是招待我的那一席酒宴,大家可知道价值几何?”
看着众人探询的目光,屠虎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贯?”一位钱庄老板问道,这个消费价格其实也并不太高,在镇州的竹轩,一顿下来,也差不多是这么多钱呢。
屠虎嘿嘿一笑:“超过了一千贯。”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之声。
“怎么可能花这么多?”有人置疑道。
屠虎叹了一口气:“菜一共上了一百二十八道,有些根本不是给你吃的,就是摆在哪里给你看一看罢了,纯粹就是摆谱而已。我只给大家说一道菜,大家就知道了。有一道主菜,是一头烤乳牛。我起初还不以为然,岂料这牛的肚子里还藏了一头羊羔,羊肚子里又有一只鸡,鸡肚子还藏有一只鸽子,其它的都是看的,就是这只鸽子是拿来招待客人的,当这只鸽子摆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当真是下不了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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