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十二浑身血糊糊的行走在战场之上,浓重的血腥味此时于他而言,已是没有丝毫感觉了,久在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这血腥味,闻得多了,闻得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看到自己的麾下正蹲在地上掏摸着那些战死敌人的尸体的口袋,他就没好气地上前踢上几脚,大声地喝斥着:“有脑子没有啊?这个时候掏什么腰包,弄甲,把他们的甲剥下来套在自己身上就是你们的了,不然过上一会儿子还有你们的份儿吗?管他是铁甲还是皮甲,套上身了还会有人剥下来?有了甲,下一次打仗就能更大概率地活下来,就能弄更多的钱,一群蠢货。”
他毫不留情面地喝斥着自己的属下,但他的部下脸上却没有丝毫厌烦不满之色,反而满面笑容地按照胡十二所说的却剥死人的甲胄,摘下头盔往自己头上一套,剥下甲胄也直接往自己身上穿着。等着把自己身上套满了,这才继续将值钱的东西往自己怀里扒拉。
胡十二带着他们打了几仗,已经在队伍之内站稳了脚跟,得到了士兵的拥护。
其实想让这些士兵拥护也并不难,只要上战场之上走一遭,死的人少,收获大大的,大家自然便觉得跟着你有前途,自然就会支持你。
胡十二不缺钱,也不稀罕与自己的部下去挣抢,扯过了一个掉落在地上的马鞍子,一屁股坐在上面,环视着整个战场。
这他妈的才是真正的战争啊!
大几万人,便在这方圆数里范围之内进行了整整一天的搏杀,视野之内,死的人重重叠叠,能看到的范围内,几乎全都是尸体。
战斗的时候没有觉得什么,此刻整个人放松下来,却是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细细地检视了一遍,除了几处小伤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胡十二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他可是带着五百甲士冲锋在前的,现在他还剩了三百甲士,五百府兵跟在甲士之后打秋风,只死了一百多个,这些人,接下来应当也能勉强充任甲士了。反正成德这一仗打下来,甲士死了太多,光是在河间府,几千甲士便烟消云散,必然是要补充新人的。
这才是胡十二着急上火地让自己的麾下赶紧剥敌人的甲胄套在身上,不管接下来怎么样,先占个位子再说。
现在名义之上,胡十二是深州的兵将,但现在打仗的主力却是翼州人,毫无疑问,接下来战利品的分配,翼州人是要占大头的。不过深州兵们抢先将这些东西穿戴在了自己的身上,翼州人总也不好意思逼着大家剥下来吧?
如果想等着以后上头来分配战利品,胡十二不觉得曹信会那么大方。毕竟这一次,大家都受到了极大的损失。
梁晗脑袋之上裹着厚厚的布条走了过来,正好看见胡十二的部下排着队从他的面前走过,每走过一个人,便在胡十二的面前放下一些金银财货,不由咋舌不已。
一屁股坐在胡十二身边的一具死尸之上,他带着些惊讶,又带着些佩服地看着胡十二道:“了不得啊,这才几天啊,就将这些人收拾得服服贴贴的,排着队给你上缴财货啊,你这完全是坐地分赃啊!”
胡十二抬起眼皮子刮了梁晗一眼,两人都知根知底,压根儿就用不着虚套客气,胡十二看过梁晗的狼狈模样,梁晗也见过胡十二白花花的屁股蛋子。
“胡说些什么呢?这点钱,我还能看在眼里。”胡十二不屑地道:“这一次大战,我麾下一千人,甲士死了两百多,府兵死了一百多,他们死了,在哪里弄战利品去?他们不也还有老子娘?有的不有婆娘娃娃?这些人接下来怎么活?所以我规定了,每个人这一次必须要上交缴获的一成,用来分给那些战死的人,以后打仗,都得这么办。”
“妙啊!你不费一个钱,便让这些兵对你俯首贴耳,还让那些死了的人的家属对你也感激涕零,当兵的,谁知道自己能活到那一天?这要是形成了规矩,他们就没有啥后顾之忧了啊?”梁晗略想了想,就明白了这里头的意思。
“当然,你也不想想,我是谁的人?”胡十二呵呵一笑,低声道。
梁晗脸色一垮,“浓浓的李泽的风味。不花自己一个钱,又让别人五体投地,你倒是学了一个十足十。”
“我聪明!”胡十二得意地道。
“你这是准备在苏宁的麾下大干一场啊!”梁晗压低声音道:“李泽那小子可真毒辣得紧。”
胡十二脸色一整:“少胡咧咧,这不关我们公子的事情,是我自己决定这么干的。”
“娘的,那个小混蛋带出来的人,就没有一个是好人。”梁晗满脸的悲愤。
“你再骂我们公子,信不信我一刀戳死你。”胡十二拍拍身边的横刀,怒道。
梁晗不屑地一笑:“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站在这里让你戳,你能戳得到?我说小子,你就不怕我出去滋一嘴儿,要是让苏宁知道了你是李泽的人,会不会把你扒皮拆骨?”
胡十二定定地瞅着他:“李澈死了,你要是敢胡说,信不信公孙先生先扒了你的皮!”
梁晗叹了一口气:“李澈那小子时运不济,李泽却是洪福齐天呢,他要一步登天了。”
胡十二哈哈一笑。
“这本来就是我们公子该得的,与我们公子比起来,李澈算个屁啊!对了老梁,今天还是要感谢你呢,没有你在前面拼杀,我的人会死得更多。”
“你这狗嘴里,总算是吐出了一句象牙来。”梁晗得意地笑了起来,拍拍胡十二的肩膀:“你小子也不错,没有你在后头支援,老子一头钻进去了,能不能出来还得两说。我指挥打仗不行,公孙老头早就说过,就这一身功夫还过得去,咱们是相得益彰,以后还是咱俩合作,我看成德的其它将领,除了少数几个人还靠谱之外,其它的人可不大行。不过靠谱的那些,又轮不到当他们的老大,所以嘛,还是跟你小子在一起合适,又可以充老大,又不用担心身后。”
胡十二白眼一翻。
“别不服气!”梁晗得意地道:“就算以后李泽当了老大,老子照样能压你一头,你信不信?”
“不就是仗着有公孙先生给你撑腰么?”
“那又如何?”梁晗道:“朝中有人好做官嘛。”
丢下这句话,梁晗站起身来,摇摇摆摆的走了。
看着梁晗的背影,胡十二若有所思,这个没脑子的家伙,其实说得也不错,抛开此人的大模大样,其实人还是蛮好的,也很好相处。打仗的时候,有这么一个功夫高的家伙冲锋陷阵,也是极不错的。
成德绝地反击,破了振武与卢龙对深州的围困,暂时可以说是转危为安了,短时间之内,振武与卢龙都无法再一次聚集如此多的兵力发动进攻,事实上对于成德来说,大体之上已经无虞了。接下来,他们将有充裕的时间再一次调集兵力,镇州,李安国直接统辖的成德核心所在,会有更多的兵马被征集起来,而在赵州,成德的第二大州,亦会集中兵力向振武发动攻击以牵制王沣,这一次河间大败所造成的不利影响,总算是稍稍挽回了一些。
但成德,却是殊无欢荣。
李澈死了!
王明仁死了!
李波仍然在敌人手中。
数千甲士阵亡!三万府兵没了!
这些,对于成德来说,都是极其重大而不可弥补的损失。
整个成德,除了少数人开心之外,其它人,都被浓浓的悲伤所浓罩着。
满身是伤的苏宁终于在战军之中找到了李澈的首级,一个七尺昂藏大汗满身鲜血地抱着一个破烂的头颅在战场之上号淘大哭的场景,让所有人都为之侧目。
最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是,王温舒居然活了下来。虽然被找到的时候,他就像一堆烂肉了,但人就是没有死。
或者正是他身上那一层厚得不像话的肥肉救了他吧!要是一个普通人,受了他那么多那么重的伤,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便是救治他的大夫,也是满脸的不敢相信的神色。
振武卢龙联军已经退到了五十里开外,深州城外,一堆堆大火烧了起来,所有战死者的遗体,被分成了两堆,都在熊熊大火这中化为了一堆灰烬,只不过焚烧胜利者一方死者遗体的时候,有着盛大的祭奠仪式,而另一边,却是凄凄惨惨戚戚而已。
其实对于死者而言,这其中又有什么区别呢!
深州城内,满城缟素。
为李澈举哀,为王明仁举哀,为所有战死者举哀。
战事打赢了,李安国却是病倒了。年过五旬的他,似乎完全承受不住他亲手培育了二十余年的儿子,就这样没了。
但倒下的李安国对于接下来的安排,却极是耐人寻味。
曹信拿到了指挥权,尤勇和苏宁成为了他的副手。
战争虽然暂时停止了,但离结速还远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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