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宏猛地站了起来,身体摇晃了几下,突然向后仰天便倒,慌得一边的儿子容矩一个箭步窜上去,在容宏即将倒地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
从博平岭逃回来的士卒带来了容宏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噩耗。
“父亲,父亲!”容矩一边猛掐着容宏的人中,一边大声地喊叫着。
怀中的容宏面如金纸,昏迷不信。
“容圆,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去找医师!”回头瞅见呆若木鸡的容圆,容矩叫道。
容圆这时方才从巨大的悲伤之中反应了过来,这一个消息,对于所有姓容的人来说,都犹如晴天霹雳。
容圆现在只知道他的哥哥容方已经当场战死了,而其他的家人,亦是下落不明,包括他的父母,妻儿等等。
“我马上去!”容圆竭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转身欲行,但一个微弱的声音却又让他止步于门前。
“回来,不要叫医师!”被容矩狠掐了几把人中的容宏悠悠醒来,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容矩赶紧将父亲扶着重新坐到了椅子上。
“不要叫医师!”容宏再次强调道。“矩儿,替我解下盔甲,帮我顺顺气,心里有些憋得慌,容圆,给我倒点儿热水过来。”
两人慌不迭地照着容宏的吩咐去做。
容矩半蹲在容宏的身后,替他抚着脊背,容宏端着容圆送过来的热水,一口一口地喝着,猛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容圆便看到,清澈的水中,瞬间便多了一片嫣红。
他有些惊慌起来:“伯父,我去叫医师。”
容宏摇了摇头,将杯中水倾洒于地,“再给我倒一杯来。”
“伯父,现在你可不能有事啊,我去叫医师来!”容圆颤声道。
“正是因为我不能有事,才不能叫医师来!”容宏清了清嗓子,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嫣红,“从博平岭逃回来了不少人,此刻,军中只怕有不少人已经知道了博平岭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看着我们这里呢!我要是真倒下了,你们两个,控制得住局面?”
两人都是哑然。
军中有不少宿将,容宏能拿捏得住他们,他们两个小辈,又哪里会被那些人放在眼里?
“容观误我,容观误我容氏啊!”容宏一声哀叹。本来以为容观做事谨慎,经验丰富,这才让他带兵护送事关容氏今后数十年或者更长时间内的一些底气出福建,岂料正是自己这个最放心的人,将容氏的未来,彻底葬送了。
可是他已经死了,自己连个呵斥责备的人,都无从找起。
“父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容矩颤声问道。
“钱没有了。”容宏的面孔有些狰狞,“所以手上的这点儿本钱,就再也不能闪失了。只要手中有兵,将来去了安南一带,总是还能挣回钱财来的,只要手中还有兵,向真也会补偿我们一部分的。容氏的成年男丁虽然死得差不多了,但也还没有死绝呢!就算只剩下一个姓容的了,过上几十年,照样开花散枝,当年你们的太爷爷起家的时候,不也是孤身一人的吗?”
一番话,让两个惶恐不已的后辈,多多少少又鼓起了一些心气儿。
“容矩,你马上带着你的直属部队出发,去博平岭一带,收拢哪里的溃兵,还有家眷,然后直接出发,离开福建,前往岭南,到了那里,与向氏前往安南的人汇合之后,便立即出发。”
“父亲,现在我不以离开你身边!”容矩摇头道。
“胡闹!”容宏厉声道:“这是我们容氏以后的立身之本,福建我们留不下了,而接下来的会战,只怕也是凶多吉少,早些离开,留下根苗,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快滚!”容宏勃然大怒,将杯子猛掷于地,当啷声中,容矩脸色惨白地向容宏叩了三个响头,转身大步离开了营帐。
看着容矩离开,容宏喘了几口粗气,对容圆道:“明日,我们的主力也要准备撤退了。容圆,你和你的本部兵马,为主力断后。”
“是!”容圆点头道。
“郑裕等人在闽地树大根深,不知有多少与他们有勾结,值此我们大败之际,说不定便有人与他们相勾连,只有我活着,这些人才不敢造次。”容宏喘着气道:“你留在后面,勿需主动出击,而以他们那些兵力,也断然是不敢主动向你发起攻击的。”
“他们要是敢向我发起攻击,我定然让他们后悔。”容圆咬着牙道。
“但是他们一定会阴魂不散地跟着你的。”容宏叹道:“保持距离,等到我们主力脱离之后,你们便加速离开,前往江西与我汇合。”
“伯父,既然您说江西会战我们必败无疑,那这一仗为什么还要打?何不就此保存实力,直接转战安南呢?”容圆有些不解地问道。
“帐哪里是这么算的?”容宏摇头道:“这样的大迁徙,你以为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既需要时间,又需要大量的财物,走那条路线,怎么走,都是一件耗时耗力的事情。需要长时间的准备,并且,是走不快的。这个时候,如果我们放弃了与北唐的战斗而一门心思地撤退,最后是会是什么结果?”
容圆明白了过来:“北唐军队会衔尾追来。”
“不错,我们轻易地放弃了大片的战略转进的空间,北唐大军必然会趁势进来,不断地蚕食,压缩我们的活动空间,把我们挤在一个狭小的区域之内,而到了这个时候,兵马越多,反而下场会越惨。没有腾挪空间,没有足够的粮草后勤,崩溃起来,那会更快的。”容宏道。
“所以所谓的江西会战,只不过是替南进争取时间,以便后方妥善安排是吗?”容圆瞪大了眼睛,道。
“可以这么说。我们,向氏,桂管的郑哲,容管的马祥,都是这样想的。真正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江西的钱守义,他还以为我们当真要倾力一击,与北唐军队会战于江西呢?”容宏低声道。
“就没有一点获胜的希望吗?要是我们打赢了呢?”容圆有些不甘心:“好歹我们也能在江西取集十万余兵马。伯父,要是打赢了,我们岂不是能稳住阵脚,再起风云。”
容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想法,想为父兄报仇是不是是?”
“是!”
“获胜的希望自然是有的。”容宏道:“两军交战,即便是一方有压倒性的优势,又怎么就敢说必胜无疑呢?希望肯定是有的。但是,不过是很小而已。而且,未虑胜,先虑败,总要事先做一些安排才行。孤独一掷,背水一战,破釜沉舟这样的事情,都是不得已才干的。一旦失败,就什么也没有了,你明白了吗?”
“嗯!”
“而且,就大势而言,我们大概率已经翻身无望了,就算是打赢了江西会战,也只不过是多迁延一些时日而已,北唐气候已成。他们在政治,经济,军事之上,已经全面地对我们处于碾压状态,所以一场战事的胜利,并不能改变这个大趋势。”容宏接着道:“所以,后路自然要先安排好,然后努力地去争取这一场战斗的胜利。如果真获胜了的话,对于我们接下来在安南那边的局面,也是一种利好。赢了,我们南进安南叫战略性撤退,叫经营大后方,输了,哪就叫溃败,就叫苟颜残喘。”
“回去准备吧,主力走后第三日,你部亦开始撤退!”容宏道。
看着容圆离去,容宏又轻轻地咳嗽起来,掏出手绢擦拭着嘴角,看着手绢上的殷红,他轻叹道:“容宏,你要撑住呢,至少现在不能死,怎么也要把后辈们再送上一程才行!”
翌日,一万福建主力部队开始撤退,离开泉州。
博平岭大败的消息已经在全军之中传开,官兵们都显得有些颓丧,焦虑不安的气氛无声地漫延全场。
直到全副武装的容宏出现在所有人的面前。镇静而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容宏,至少让这些人在心理之上获得了一些安慰,伴随着号角之声,军队开始一支一支地离开了驻地。
泉州城中,郑裕兴冲冲地找到了高象升。
每次郑裕看到高象升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在喝着小酒,吃着美食,而且从不重样。
“高公,容宏撤军了!”
高象升呵呵笑道:“当然,他的老底子被我们的人一口气给端了,损失惨重,他现在差不多快要倾家荡产了,还不走怎的?”
“啊?”郑裕明显还不知道消息,有些震惊。
高象升随手将一边的一份情报递给了他:“瞧瞧吧,任晓年率领的六千义勇军在博平岭全歼容观所部,缴获无数。”
看完这份只有数十个字的情报,郑裕不禁大喜,“难怪他们跑得这么快!”
“容宏将全军分成了三部,其子昨天便已经率五千主力离开了,今天他自己也走了,而留下来的容圆所部则断后。”高象升微笑着道:“前面的也就算了,我们得把容圆这支兵马给留下来。”
“高公,真打,我们打不过!”郑裕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你们打不过,有人打得过,到时候你们去帮个场就好了!”高象升微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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