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雪飘飘洒洒,悠悠然然,自自在在,坦坦荡荡,颇有一些仪态万方,雍容华贵的味道。没有喧嚣,安静温婉,兴许在一夜之间,便在你不知不觉里来到人间,亲密地依附着大地,房屋,树木,将他们都装扮成那高远洁净的模样。
与之相比,南方的雪就大不一样了。雪花飘落疏散了许多,其间更是夹杂着凛咧的冷雨。雪落在身上无所谓,抖一抖也就掉落在地上,与泥泞裹夹在一起,片刻之间便不见踪影,但那冷雨,如丝如芒却是无孔不入,落在人身上,寒冷彻骨。
而就在这样一个冰冷的雨雪天,胡氏一族一千余口人,决定出山投降。
胡阿生带回来的消息,让胡氏老族长忧喜参半。喜的是,花垣的官府答应了他们的投降,只要他们肯出山向官府投降,那么他们能得到的待遇,与胡氏一族早先打听到的吉首那边的政策是一样的。
官府会提供房子,分配田地,借贷牲畜、种子、农具,并保证不会追究他们以前的那些罪责。这些条件很优惠了,原本胡氏老族长是准备好了的,一旦官府要拿人示威作伐,自己这副老迈的身躯倒是可以交出去,只要保住身边的小孙子就行。
一千多人,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出处,胡氏老族长算是松了一口气。
但忧的是,官府的胃口很大,他们要将卢氏也一并吞下去。
这是容不得他们拒绝的。
原本胡氏可以悄无声息的偷摸溜出山去,作为本乡本土的人,谁还没有几条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小道呢!
但现在,他们却要堂皇地沿着那些大家都知道的路走,而且,还要胡意地把消息透露给卢氏。胡阿生为此专门安排了一个人假装反水,逃到了卢氏哪里,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卢氏。
算着时间,卢氏最大的可能,就是在石栏一地来阻截他们。
胡氏老族长很担心唐军能不能适时赶到,如果唐军不来,他们胡氏一族遇上卢氏,绝对不是对手,真要如此的话,卢氏只怕就会一口将胡氏完全吞并了。
可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战战兢兢地一步一步地向前走了。
千余人组成的一条长蛇一般的队伍,在雨雪之中艰难跋涉。除了一些能够随身携带的东西,其它的全都抛下了。
这是随着胡阿生一起来到胡氏一族的花垣县的县尊游庆之的强力要求。
真正让胡氏一族彻底放下戒心的,正是因为花垣县令游庆之的亲自到访。不得不说,这位县尊的胆气,让胡氏族长极其心折。在双方还处于一个敌对的状态之下,凭着胡阿生的一面之辞,他居然就只带了两名护卫孤身来到了胡氏寨子。
啥瓶瓶罐罐的都不要,能穿上的全都套在身上,能吃的全都分配给每一个村民,轻装下山。到了山下,所需要的一切安身立命的东西,官府统一配给。为了取信胡氏一族,游庆之甚至当场立下字据,盖上了自己的官印。
所以现在这些胡氏族人,当真是轻装前进。
每人一个斗笠,一身蓑衣,亦步亦趋,向着山外行进。
山里,别的没有,斗笠蓑衣还是很多的,特别是制作蓑衣的材料,山上到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绝,也是这些山民们在冬日里御寒的最好的选择。
“前面就是石栏了!”胡氏老族长担忧地看着游庆之,“只怕哪里,现在已经有卢氏一族的人守在哪里了!”
“有什么可怕的!”游庆之拍了拍腰里的横刀,笑道:“正是要他们来呀,他们不来,我们辛苦筹划的一切,岂不是变成了泡影。他们来拦我们,岂料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老族长,你就等着看好吧!胡阿生!”
胡阿生赶紧小跑着到了游庆之的身边,“县尊有何吩咐?”
“把所有的青壮集合到头里来打前阵,老弱妇孺随后缓行。”游庆之道。
“是!”
石栏,卢老幺蹲在一根石柱子后头,不时地对着快要冻得失去知觉的两只手哈哈气,然后又将他们掖到腋窝里取暖,心中却是恼火到了极点。本该躲在吊脚楼上就着火盆取暖的,现在却不得不带着族里的兵马在这里蹲窝。
昨天晚上胡氏的一个族人逃到了卢氏寨子中,带来的消息让卢氏大吃一惊。胡家寨子居然要举族向唐人官府投降。
这是绝不能容忍的。
花垣诸家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不就是靠着大家团结一气吗?要是胡氏投降了,剩下的那几家,说不定便会有样学样,到时候,卢氏还能济得什么事?
官府真要是得了这几家,只怕马上就会组织这几家的人带着他们的兵马来打卢氏。大家都是坐地户,自己寨子的这点秘密,自己有几处藏身的地点,哪里还瞒得住人,到时候唐军只怕就要来掏窝了。
要是其它季节,了不起大家一哄而散,逃入老林子里等着唐军走了再重新聚在一起,但现在,这样做,只怕能活下来的不会有几个。
必须要阻止胡氏投降,而且还要杀一儆佰,威吓其它几家。
胡氏一族,也正好并入自己卢氏一族,他们的两百个壮丁也还是不错的。自己的本部力量愈强,到时候也就更好地跟丁晟讲条件,以期能得到更多的好处了。如果能将花垣剩下的三家也兼并了,那自己便能会有一千多精壮,勉强凑巴凑巴,所有男丁都上阵的话,两三千也是凑得出的。
卢氏今年以来一直在克扣丁晟拨付下来的物资,一来的确是因为很困难,二来,也未尝没有逼迫这几家向他低头,大家并在一起的抱团过日子的意思。
卢氏可从来没有想过,胡氏居然定可投降官府,也不愿意与他并为一家。这么多年来,湘西各族,靠的就是团结一气与官府对抗,才能生存到现在,不管统治湘西一族的是谁,最终还是离不得他们这些地头蛇。
唐人太狠了,吉首的事情,卢氏可就看明白了,他们根本就容不得地头蛇的存在。
“来了,来了!”一个卢氏子弟小跑着从远处奔了过来,大声道。
卢老幺兴奋的一跃而起,这趟苦差事,终于要到头了。自己足足带来了五百青壮,族里,反倒是只留了百来人。而胡氏一族,最多有两百个,而且其中还有不少与卢氏有着这样那样的关系,只要自己一现身,胡氏一族绝对地没有抵抗的余地。
“都起来,列队,作好准备。我们迎接胡家寨子的人去我们哪里做客!”卢老幺兴奋地吼道。
五百青壮迅速地集结到了一起,虽然装备五花八门,盔甲啥的只有几十个人有,但几百条汉子站在一起,还是颇有气势的,往路中间一拦,颇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意思。
卢老幺站在最头里,他的身后,聚集着穿盔戴甲的几十名精锐,这些都是卢氏的心腹,不是卢氏本家子弟,就是旁枝弟子。平素打仗,自然也是他们这些人冲在头里。
两帮人迎头撞上了。
“胡全族长,我们族长想请你去花果山盘酌桓一阵子。”卢老幺拄刀而立,大声吼道:“这条路走不通了,如果族长不给我这个面子话,也不要怪卢老幺顾不得上下尊卑,要得罪了。”
胡氏老族长没有吭声,身后的胡氏青壮子弟也是沉默不语。游庆之却是大笑着踏步而出,叉腿扶刀站到头里,大声道:“卢老幺,认得我是谁吗?”
卢老幺睁大眼睛,透过雨雪,努力地辩认着对面这个牛高马大的家伙。
游庆之见状,干脆解开了自己头上的半笠。
“游庆之?”卢老幺一惊。
“卢老幺,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向我投降,跟着本县出山,老老实实地去种地,本县就当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要不然,今日可就是你们的死期了。”
卢老幺一阵惊怒之后,却是放声大笑:“游庆之,这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要撞来,不在城里好好地当你的县尊,要跑到山里来找死,正好,宰了你,拿着你的人头,可以去丁大将军哪里要来更多的粮食军械。胡全,你勾结官府,丁大将军必不饶你。”
一语说完,卢老幺却是取下背上猎弓,弯弓搭箭,嗖的一箭便射向游庆之。
游庆之身边一名护卫上前一步,举盾一迎,叮的一声,准头不错的这一箭,立时便被弹飞到了一边。
“冥顽不灵,当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游庆之冷笑着:“发信号!”
另一名护卫举弓,仰天一箭,一支响箭带着一连串的火星飞上了天空,啪的一声,炸成了无数星星点点的红色花朵。
片刻之间,另外三个方向之上,都有同样的烟火在风雪之中炸开。
由沈凌带领的一千山地部队,从三个方向之上,围了上来。
这一次沈凌出击,不仅有一千唐军山地部队,更有游庆之调集的整个花垣的三百靖安军,再加上胡氏一族的两百青壮,一千五百人的队伍,在人数之上占据着压倒性的优势,更何况,唐军山地部队的装备,战斗力又岂是这些山匪所能比的。
用梁晗的话来说,这些山匪,一个人是最难对付的,但几个人聚要一起,便要好收拾一些,如果他们几百几百的聚在一起与唐军对阵,那就是一群鱼腩,可以任由唐军宰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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