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跃出了海平面,骤然而来的阳光,使得王一琨眯起了眼睛,下意识地用手挡在了眼前。
身后房门轻响,心腹也是他的亲侄子王占端着一个托盘出现了门口。
“叔!”王占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该吃早饭了。”
王一琨回过头来,走到桌边,看到桌上那满满的一碗猪油炒饭,还有一块油腻腻的大肥肉,他的脸庞抽搐了一会儿,胃中骤然便觉得一阵子翻江倒海,弯腰抚着肚子,不停地干呕起来。
“叔,叔,您怎么啦?”王占有些惊慌失措地扶住了王一琨。
“拿走,拿走。给我弄点小米粥来,再弄点青菜,这辈子,我再也不想吃这样的东西了!”王一琨痛苦无比地道。
“叔,你先喝点热水,我马上去做,我马上去做!”看着王一琨痛苦无比的模样,王占扶着他坐下了,飞快地端着托盘里的东西下去了。
又好一阵子干呕之后,王一琨这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撑着桌子站起来,厌恶无比地看着自己凸出来的大肚子,曾几何时,他王一琨也是一个上山能打虎,下河能捕蛟的好汉,现在这样的自己,算是一个什么东西啊?
不过只要自己熬过了这一关,一切可以重新来过。自己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把自己整成现在这般模样,便也能再花上几个月的时间,让自己恢复以前的龙精虎猛。
重新走到窗户口,看着远处光芒万丈的太阳,看着那在阳光之中伸开长长的双翅飞翔着的大鸟,王一琨突然生出了一种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游的感觉来。
王占倒在了灶台边。
他的手捂住自己的咽喉,血正从指缝里咕咕地冒了出来,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蒙着面的男人。
船上不应当有这个人的。每一个上船的人,他都是过了目的,绝对不该出现这个人。
高象升蹲在他的面前,将刀上的鲜血在对方的衣襟之上擦了擦,道:“王占,我是高象升。”
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王占的身子骤然之间弓成了一个虾米,然后又啪哒一声摊直,两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大,内里,却是充满了无比的惊骇。捂住喉咙的手无力的松开,血泉水般地流淌了出来。
本来还没有一口气儿的他,却高象升这三个字,生生地吓死了。
高象升站了起来,端起灶台上的托盘,那里面,放着一碗青菜小米粥外加一小碟咸菜。
高象升稳稳地向着顶舱走去
推开舱门,高象升便看到了王一琨如山一样的身躯将整个窗户都给挡得严严实实,阳光从他脑袋旁边的空隙之中射进来,将房间里照得透亮。
轻轻地掩上舱门,高象升将托盘放在了桌上。
“一琨,吃饭了!”高象升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道。
背对着高象升的王一琨整个人在那一霎那先是一僵,然后,那一身的肥肉,便如同波浪一般的荡漾起来,他的手伸向了腰间,但伸到了一半,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只是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如同呻吟一般的叹息。
高象升看着对方,眼中既无喜也无悲。
喜悲这些情绪,在高象升看到对方那一刻,不知为何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王一琨有些艰难地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坐在桌边的高象升。
高象升解开了蒙脸的黑布,静静地看着王一琨。
“有些意外吧?”
王一琨垂下了头,“是,您不是一直在益州哪边吗?”
“为了逮到你,我特意过来了!”高象升看着对方,“我很想知道,你究意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王一琨艰难地挪到了桌边,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看着托盘里的青菜小米粥和咸菜,半晌才道:“将军,我能先吃饭吗?我饿得慌。”
“吃吧!”高象升道:“这么短的时间,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吃的苦头也是不少的。”
“是啊,真是不少!”王一琨红着眼睛,道:“每天吃五顿,每顿都是猪油拌饭,不加盐的,吃完这些,还捡着大肥猪肉胡吃海塞,吃完就躺着,一个月的时间,便能长上好几十斤。将军,我都大半年不知道青菜是什么滋味儿了。”
高象升有些可怜地看着对方,抬手指了指桌上的饭菜,道:“吃吧!自从我知道广东,福建两地的人,不管怎么样也找不到你的踪影的时候,我就在想,你到底是有什么神通,能从大家的视线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想了好久,我终于消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子,那件案子是你跟着我一起破获的。那个人,也是采用这种方法,让自己的身形,外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再配上一些小小的易容技巧,便是当面,也无法认出来本人来。”
“没想到将军还记得二十年前的旧事。”王一琨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青菜小米粥,喝几口粥,啃一口咸菜,一边道:“我以为能在您反应过来便逃出去,没有想到,还是晚了一些。”
“为了这些钱,值得吗?”高象升叹息道。
“不值得!”王一琨道:“可是当我第一次没有经住诱惑,踏出了第一步之后,便如同上了瘾了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明知道这是错的,却还是走了下去。当我亲手杀掉了第一个窥破我秘密的兄弟之后,我就连一点儿回头路也没有了。”
“所以你就在知道了向真的诸多谋划之后,选择了隐瞒不报,而且杀害了知道内情的几个弟兄。”高象升痛心地道:“你可知道,你害死了多少人吗?你让整个朝廷对南方的大政方略,不得不就此来了一个就地转向吗?你可知道,大唐要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吗?”
“那个时候,哪里还想得了这么多!”王一琨把着碗,伸着舌头舔着碗里的残渣,“那个时候,我只在想,怎么才能逃脱内卫的追捕,能够逃出去,而这,无疑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只有两边打起来,打得不可开交,内卫才没有精力关注我这边的事情,我就能从容不迫地逃出去。”
放下碗,王一琨叹息道:“可惜啊,南方联盟军太他娘的不争气了。我更没有想到的是,石壮居然会选择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之下,抢先出兵。这在过去,可是大忌。”
“现在的大唐与以往的大唐截然不同,现在的皇帝陛下也不是过去的那位能比的。”高象升冷冷地道:“王一琨,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实话告诉你,在这条船上,你的力量占优,你可以试着反抗一下的。”
王一琨摇了摇头:“高将军,我还是一个小探子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对你,我还是很了解的,既然你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就没有任何机会了。而且,就我现在这模样,在你面前,不就如同一只待宰的大肥猪一般无二吗?想反抗,也反抗不来的。”
高象升点了点头,看着王一琨道:“在木鱼镇,其实我就已经确定了你的身份,也就可以动手了,但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抓你吗?”
“将军一向思虑周全,是怕在木鱼镇动手,漏了风声,引发了我埋下的后手吧!”王一琨道。
“不错,现在告诉我吧,你在广州或者福建的某个地方留下的后手是什么?是不是如果你一旦出事,整个广东,福建的内卫谍报网就会跟着出事?”
“原本是这样设计的,不过我也没有真打算用,我还想用这个条件来交换我的家人呢!”王一琨深吸了一口气:“将军,这个条件现在仍然可以拿来用一用的。”
“你还有交条件的资格吗?”
“当然有的。跟了将军这么些年,走一步看三步,狡兔三窟我是深谙其中三昧的。我留下的后手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一年之后,我如果没有任何的讯息,那么,这件事情仍然会发生的。”
“一年时间,足够我将这两地的谍报网彻底改变了,你的后手毫无价值!”高象升道。
“当然不止这些。”王一琨笑道:“将军,在内卫之中,我可是有数的高级别将领,我知道的事情,只怕在某些方面比你要更多,而其中有一些,是内卫绝对无法舍弃的。”
高象升盯着对方看了半晌,点了点头,道:“说吧,什么条件?”
“我把后手告诉你们,换取我的家人不受我的事情的连累!让他们在北方就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何?”王一琨道。
“你相信我?”
“没法子,我没有朋友,就您这么一位敬重的上级!”王一琨摊了摊手:“除了相信您,我没有别的办法。再者,我相信要么您不答应,只要您答应了,您就一定会做到。”
高象升沉默了良久,王一琨说得是真的。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内卫方面无法舍弃的。
“行,这件事,我应下了,不管有多么难,我都会确保他们能像一个普通人那样生活,不会受到你的牵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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