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真要做一件大事。
他要在广州发动政变。
他要掀翻他老子向训的统治,让自己来掌控大局。
成功了,自然就能取代向训成为广州朝廷的实际上的控制者,失败了,即便他是向训的亲儿子,也是逃不了白绫一根,毒酒一杯的。
妻子不再问,向真也不再多说了,至于其它的妾室,向真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跟他们交待的。这一晚,一家人难得地坐在了一起,向氏带着一帮妾室亲自下厨,做了一满桌子的菜肴。向真让所有人都围着八仙桌坐了下来。
坐位不够用了,几个未成年的子女,干脆就是由他们的母亲抱在怀里。
这让这些妾室有些害怕,这是多年来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场景。虽然她们也时常幻想来正经地坐在大堂的这张八仙桌上吃一顿饭,但每个人也很清楚,这只不过是一种奢望而已。
当梦想当真实现的时候,每个人却都又忐忑不安起来。
不寻常的事情发生,背后总是有原因的。
特别是当向真还特意地给向兰留下了一个位置,摆上了一副碗筷之后,所有人的心情更加地紧张起来。
没有任何的解释,向真高据主位,谈笑风生之间据案大嚼。
妻妾们都担心地看着他。
吃完了饭,向真居然还同孩子们整整地玩了一个下午,直到孩子们沉沉的睡去。他才在一一地将他们安置睡下之后,走出了房门。
妻妾们齐聚在大堂之中。
向真冲着她们笑了笑,道:“我要去了,天明之时,要么是我的亲兵来接你们,要么,是父亲的亲兵来接你们。”
妻妾齐齐失色。
“我是一个不孝之子!”
丢下了这句话,向真转身,径直出了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孤身行走在灯火璀璨的大街之上,亲兵们隔着十余步,远远地跟着。向真不允许他们靠近。现在的广州城还是热闹的,还有一个时辰,宵禁的时间就要到了。到了那个时间,整个广州城,除了极少数的地方,都将陷入黑暗,眼下热闹的人群也将散去,除去巡逻的兵丁,再也不会看到任何一个闲人。
武邑的夜,向真经历过。
那里没有宵禁一说,夜晚同白间一般的热闹。用他们过去的户部侍郎,现在的户部尚书王明义的话来说,这叫做夜间经济,可以为官府创造更多的税收,为百姓创造更多的就业岗位,让百姓们能挣更多的钱。
踏上过去的节度使府,现在的国相府所在的大街之上,行人渐次减少,豪华的马车,倒是多了起来。
而让人颓丧的是,跑在街上的马车,基本上来来自于北方。
这种由北唐人制作出来的四个轮子,有转向系统,有减震系统,轮子上还包裹着一层叫做橡胶轮胎的马车,每一辆的售价高达数千两银子,是不折不扣的天价。但在南方,却仍然供不应求。
谁能拥有一辆这样的马车,那便是身份的象征。
这一次来到广州的容管指挥使,桂管指挥使,距离北方是那样的遥远,可他们的车驾之中,居然也有着这样的马车。
侧身让在路边,看到几辆这样的马车从街道正中驶过,向真感慨万千。
父亲的晚宴已经结束了。这些来自各地的尊贵的客人们,正在陆陆续续地返回自己的驻地。这样的一场宴会,代父亲招待这些人,为他们在席间斟酒的是弟弟向峥,事实上,这也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已经失去了向氏接班人的资格了。
向真低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那些坐在马车之上正从自己身边经过的人,只怕都是看到了自己的,不过,却没有一个人下来跟自己打一个招呼,寒喧几句,现在自己在他们的眼中,已经无足轻重了吧?
看着几辆马车驶过,向真裹紧了披风,大步向着不远处的国相府行去。
门口,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那是福建观察使容宏。父亲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最坚定的支持者,另一个则是向峥,正小心地扶着容宏跨过门槛,走向停在门口的马车。
“见过叔父!”向真紧走几步,双手抱拳,一揖到地。
有些醉眼惺忪的容宏看见了向真,却是哈哈一笑,走上前来,亲热地拉住了向真的双手:“今儿个晚宴,你怎么没来?”
向真笑道:“侄子也是今天才赶回广州城的。快一年没有回家了,实在有些想念家里几个孩儿,所以便先回家陪孩子们吃了一顿饭,玩耍了一会儿子。”
容宏大笑,亲热地拍着向真的手背道:“好好,父子天伦,自然是极佳的。你爹也想念你的紧,快去见见他吧。”
“是,侄儿恭送叔父。”双手扶住容宏的手臂,将他送上了马车,目送着马车缓缓地驶向远方,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向峥。
“三弟,我们一起去见父亲吧!”向真道。
向峥摇摇头:“大哥,我身负整个广州城的安防,现在城内各地节度使、高官云集,我哪里敢有丝毫懈怠,你也知道北唐的内卫有多嚣张,要是有一个人在这里出点什么事,那都是大麻烦,我就不陪大哥了。”
向真点了点头:“也行,你去吧!”
看着向峥转身欲行,向真突然道:“今天路过醉仙居了,生意很不错。”
向峥勒马转身,有些尴尬地看着向真道:“我也是看大哥当初急需要用钱,又一时不得脱手。”
向真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还得感谢三弟,给的价钱不错。”
向峥脸孔抽搐了一下,点了点头,转身打马而去。价钱嘛,当然不错,不过是对于他而言,他当初买下醉仙居的价格,不过是正常价格的三分之二而已。
当时向真为了训练新军,又一时筹措不到经费,便大肆出售他名下的产业,而他与向峻两人,便是购卖向真产业的大头。
如今向真已是一无所有,他与老二向峻可是趁机大赚了一笔。
看着向峥远急急而去背影,向真冷笑了一声,转身,向着大门内走去。
这个院子,向真无比的熟悉,曾经,他在这里,也有一间公厅。熟门熟路,他径直走向了父亲向训所在的书房,这个时候,父亲只可能在哪里。
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手轻轻地敲了敲门。
“是向真吗?进来吧!”屋里传来了有些疲惫的声音。
推开门,向真走了进去。
向训仰躺在一张躺椅之上,此时不用再强打精神,年过六旬的他,显得十分的疲惫,满头的白发在碧绿的躺椅的映衬之下,十分的显眼。
“父亲!”
“坐吧!”向训指了指身边的一个锦凳。“莲花山大营里的兵练得不错,就留在广州城吧,刚好你二弟带了一万精锐去了江西,你这万余人马,刚好补齐这个缺口。向峥的御营前军正好可以补充一部分兵马。”
向真看着父亲,半晌没有应声,自己刚刚回来,一句话还没有说呢,父亲就把自己倾家荡产练出来的兵给剥夺了。
没有听见回音,向训抬头看了一眼向真,有些不满地道:“知道你为这支军队投入了很多,回头会把你耗费的资财补上的,不会让你吃亏。这一次云南那边又带来了上千匹滇马,你不是说滇马不错吗,全都拨给你,你麾下那个叫王又的,练兵练得不错,就继续练吧。”
向真笑了笑:“那王又现在的这支骑兵呢?”
“正好补进御营中军。”向训挪动了一下身子,道:“你继续去练兵吧,为我们练更多的精锐的战兵出来。”
向真沉默了。
向训撑着扶手坐了起来,看着垂头不语的向真道:“都是一家人,你练的兵,为父就不能用吗?”
“父亲当然是能用的。”向真抬起了头,道:“父亲,可是有些话,我却要跟父亲分说一下。”
“你说!”向训道。
“如今这个局面,必须要改变了。”向真道:“这样下去,我们必死无疑。今日儿子看到,广州城里,高官显贵们全都坐着北方产的马车,几千两银子一辆的马车啊!街上的店铺里,充斥着北方的货物,商家们交易,居然也在用着北唐的铜元,银元,金元。父亲,您可知道,李泽这是在吸我们的血吗?”
“为父知道。”向训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不是正把各路节度都请到广州来共商对策吗?时间还是有的,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南方不比北地,李泽可以在北地为所欲为,但南方,可不是那么好打的。”
“团结一心?”向真长叹一声:“当真能团结一心吗?如果真是能团结一心,儿子在鄂岳就不会遭那一场大败了?”
“鄂岳一战,与你指挥失误有着很大的关系,本来还有着兵力优势的。”提起这一战,向训便有些恼火,本来大好的局面,就因为这一战,而丧失殆尽了,而现在,向真居然把失败归咎给了各路人马不团结。
向真没有争辩,继续道:“父亲,我们再这样作为一个松散的联盟,显然是行不通的。这样下去,只会被各个击破。我们必须要想办法,拧成一股绳才行。这一次各路节度使齐聚广州,正是一个好机会。”
“你想要干什么?”向训有些警觉地看了一眼向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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