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儿子的身份?”阮音不假思索地问。
孙禾:“……别闹。”
阮音扭回头小声说:“那你别问。”
如果说以前她说这些话都仅仅只是调侃,那么现在,阮音就是刻意在用以往打趣的说法来避开孙禾的问话。
好在直到早自修结束,孙禾都没有再问过她有关她家情况的问题,阮音一直压着的心总算是松下。
他看起来昨晚是真的失眠,放在平时上课还会偶尔听听课,可今天几乎一直趴在桌上睡,呼吸很深很沉。
害怕挑起对话后,他再发出疑问,所以阮音直到放学都没有再叫过他。
她不知道昨天那一面,孙禾究竟猜出了什么。好的坏的,真的假的,她都不想解释,更没有理由和想法去倾诉。
因为这些凌乱的故事和曲折的经历本来就只是她的,无关其他人,没必要给人徒增负担。
最重要的是,阮音还没有做好将那些往事分享给其他人的准备。
所以,暂时就先这样。
他不问,她反而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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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的学业压力相对来说比较小,除了同学们已经经历过的分班考,其他有关学习的考试都只能算得上一般般的测验。
上半学期过得比阮音想象中要快,一晃眼就到了期末。
林正国在所有科目考完的当天,将全班人又召集回了教室。
“今天就是这学期你们正式在学校待着的最后一天,回顾这一个学期,咱们班也拿到了不少奖项,值得一说的是今年的运动会,我是万万没想到我们班能拿三金五银六铜牌,稳坐学校第一的积分成绩,真是太争脸了!还有文娱海报征集活动,同学们的表现都十分值得一说。很高兴能和同学们度过如此愉快的一个学期。”
“现在试也考完了,今天回去大家都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最早八点,最迟下午四点你们就可以来学校领取成绩单。我真心地祝福大家都能取得期望的理想成绩。”
林正国话音刚落,教室内便发出一阵阵欢呼。
激动的同学a:“终于考完了!!”
兴奋的同学b:“妈的,就这期末考,我都他妈快被我妈给逼死了,总算是结束了!”
快乐的同学c:“放假了放假了,回家回家!!”
……
林正国见场面一时控制不住,连忙拿起黑板擦,重重敲击了两下桌面。
“都安静,都安静!我话还没说完呢!!”
不少人被敲击声给镇住,教室里的分贝瞬间下降一半。
林正国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至于寒假作业呢……明天来拿成绩单的时候,每个人都别忘了顺便带一份走。”
忍不住抱怨的同学d:“啊……还有寒假作业啊……”
跟着附和的同学e:“才放一个月诶,还要留作业,还怎么愉快的过年啊!”
挠到头秃的同学f:“老师你们就不能手下留情点吗?!”
……
“谁要是下学期开学报到没带上写完的寒假作业来,通通都给我补齐了再来。听到没有!”
这种场面他都见了几十年了,早就不觉得奇怪了。
“听见了……”讲台下传来此起彼伏不甘不愿的回答。
林正国将同学们的抱怨当成耳边风,听听过最后说道:“最后,祝同学们假期愉快。下课!”
因为高一上半学期的考试并不会涉及到班级的变动,所以阮音寒假没打算把学校的东西都带回去。
掏出书包,把教科书和作业本都整整齐齐地摆了进去,只将课桌里的一些零碎的小东西装进书包,阮音又看了看有没有遗落的东西。
计划今天晚上整理好行李,明天一早拿了成绩单,她就准备回县城。
“成子,晚上打球去不去?”陆鸣问
“行。”李成东回。
“小学霸,寒假有什么安排没有?”陆鸣转过头,单手支在孙禾的桌上。
阮音抱着置在腿上的书包,思考了下说:“回县城,我外婆在那。”
陆鸣微微诧异,“不待市里啊,那可惜了。我还想寒假找你玩儿呢。”
阮音冲陆鸣笑了笑,抖包的时候听见隔壁孙禾轻声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
乍一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仔细琢磨,却能发现这句话的立场很特别,并含有似有若无的主权感。
“开学那天吧。”阮音说。
“好。”孙禾静静地看着她,眼睑下垂,双唇未抿微张,欲言又止。
阮音目光闪躲,低下头慌忙继续收拾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自我感觉,她似乎总能在孙禾如水平静的双眸中读出千言万语。
这种眼神对她来说太陌生,也太绕人心神。
他那么聪明一个人,多半已经从蛛丝马迹中猜到了很多。可是究竟猜到了多少,她也不确定。
跨越几个月的时间长线,暮然回首,就是傻瓜或不愿意承认的阮音也能发现了孙禾对她无数的转变。
和他一起碰到王浩波的那天傍晚,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当时绝对是有意识地在为她制造屏障。
阮音肯定,他在保护她。
当一个人开始频繁又主动的关注照顾另一个人的生活和情绪,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他......
逃避深入思考,阮音害怕是自己想太多自作多情,一个不小心陷进去。
不动声色地长吸气吐气,阮音暗忖。
快别这么看着她了,再看她就要破功了。
确认没有遗漏后,阮音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背起包和大家说了声“下学期见”就先一步走了。
陆鸣摇头惋惜地叹了口气,“小学霸寒假不在,老子心里咋空唠唠的感觉好寂寞啊......我还准备新年那两天叫她出来呢。”
孙禾瞥了眼他,冷声戳穿他,“要点脸,不要把抄作业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你......你他妈长在老子肚子里的吗?”陆鸣一阵吞咽,眼白突增,难以置信地瞪着孙禾。
虽然被无情地揭穿很让人尴尬,可陆鸣依旧不认输极力掩饰道:“我...我就是新年想找小学霸出来放烟花......顺便......顺便问问不行?”
“放烟花?等明天的东西领了,你怕是连想的机会都没有。”孙禾坏心提醒。
猛地倒吸了口,陆鸣低吼道:“操!我明天他妈不能来拿。拿了那老头子绝对会弄死我!”
要说天不怕地不怕,连孙禾都不恐惧的小霸王陆鸣最怕的是什么。
那就是他爸。
作为一个人邪恶的中年人,他有无数种让人求死不能的方法控制他。
这学期的成绩单要是拿回去被他爸看见,非得软禁他一个寒假不成。
“呵。”丝毫没有任何愧疚心的孙禾冷哼回应。
“不行不行,老子得先去吃个最后的晚餐,然后好好去打个球冷静冷静。”拍拍自己的脸立马振作起来的陆鸣站起身,对着孙禾说:“你去不?”
孙禾将手中一直捏着的笔扔进抽屉,抬眸,“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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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结束的时间比平时放学要早上一个多小时,阮音回到家的时候才四点钟出头。
掏出钥匙扭转锁柄,两圈之后推开大门。
从有了漏口的大门流入寒风,呼声乍出,屋内是一如既往的安静。
不确定有没有人在家的阮音,为避开不必要的客套,弯腰轻声换上拖鞋,一抬头刚好看见从厨房方向走来的王浩波。
“音音今天回来这么早啊,饭吃了没有?要不要和姑父一起吃?”
阮音在他皱着的脸部皮肤中看到了令她反感的匿笑。
“谢谢姑父,我吃过了。”淡淡地回了一声,阮音直回身子捏住自己的书包背带与他擦肩而过。
比起阮如兰和王坤宇,她其实更不愿意和作为她姑父的王浩波交流。
如果说她对前两个人只是心理上的反感,那么对于王浩波,她真的是从心理到身体,里里外外都厌恶。
王浩波上扬的颚骨在少女走离两步后瞬间消失,一双黑瞳混沌而叵测,一秒不离地随着被阔裤掩盖,不断交替上抬的修长双腿移动。
嘴角勾勒出阴森的弧度,舌尖按捺不住地舔动下唇。
......
上楼回到房间,阮音一如既往地将房门锁好。
考虑到楼下还有人在,还不是很饿的她决定先忙活一会儿,等迟些再单独出去解决晚饭。
几天以前她用家里的座机和外婆通过电话,说好了考完试的第二天就回县城。
外婆知道后很开心,还说要去车站接她。
想到这里,等不及放下书包,阮音走到衣柜前打开门,将当初来时外婆为她准备的行李箱提出来。
从衣架上将包括校服以内的所有衣服都取下扔到床上,一件一件开始折,折完就平整地放进行李箱。
下学期学校就可以申请住校,阮音的打算是到时候就不来阮如兰这里了,去学校报道后,直接搬去宿舍,省得来来回回,又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乱七八糟的事。
东走西动,阮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到一块,好在她的衣服除了校服本来就不多,没一会儿功夫就差不多叠好了,行李箱加上书包也勉勉强强地全部放得下。
比起室外呼啸着冷风的寒夜,屋内算得上暖和。
阮音来来回回跑动产生不少运动量,倒在床上的时候才感觉到后背出了层薄汗,贴在细软的羊绒衣上,黏黏腻腻的让人很不舒服。
闭上眼休息拖延休息了几分钟,舒了口气,阮音费劲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捡上两件穿起来保暖又舒适的休闲服往浴室的方向走。
……
王浩波轻声敲了敲门,无人回应。
佝偻着身躯将手上的钥匙插入孔内,装作自然地扭动门把,推开门。
“音音。”
放眼一看,地上开着一个放满衣物的行李箱,床上被褥褶皱,耳根一动还能听见从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和走动的踢踏声。
临近结尾的时间,让他愈发迫切地渴望大胆。
脑内乍现妖娆的曲线和清纯的面容,王浩波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砰直跳,满是欲念的双眼寸寸外扩,恨不得将眼珠子挤出眼眶。
“音音……”他压着声音轻唤,音量小得可怜,根本没有让人听见的打算。
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外,粗糙而僵硬的五指一点点靠近浴室门把。
……
阮音洗完澡关掉淋浴,扑开脸上布满的水珠,不经意转身。
倏地看见浴室磨砂玻璃门外,刹那出现一团黑影。
呼吸骤停,阮音倏地伸手将浴巾一把抽下,大叫一声,“谁!?”
顾不得其他,阮音胡乱擦拭一通,视线始终定在微微内推的浴室门,将带进浴室的衣物飞快地穿上身。
“咔嚓——”
王浩波毫无防备地被那一声惊叫吓得抖了三抖,松开已经扣下的浴室门把手,连连后退,张皇失措。
浴室的门在下一秒被猛地朝内打开,阮音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内,对着他质问。
“你想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
王浩波左顾右盼,编造说辞。
“啊……啊,音音你不要有什么误会啊,我是来给你送上次你说的生活费的。”王浩波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满钱的信封递到阮音的面前,继续磕磕巴巴地说:“姑父在门口叫了半天你都没应,怕、怕你在房间里出什么事情,就用家里的备用钥匙开门进来看看……”
备用钥匙……?
阮音的心慌乱地在左心房敲击,他竟然说家里有备用钥匙。
后怕于长久以来她毫无用处的警惕作为,阮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免得被他看出自己慌了阵脚。
“我姑妈呢?”她冷漠问。
比起满足色心,王浩波更在乎的还是挂在阮音身上的那一份巨大的遗产。
“你姑妈啊,她和坤宇刚刚出去了,过会儿就回来。”未免以小失大,王浩波将双手搁置后背,挂着笑脸尽力掩饰,“是姑父大惊小怪了,音音没事就好。这是生活费,我放床上了。你赶紧把头发吹吹,免得着凉。”
听着他格外“体贴”的话语,阮音此时只想作呕。
王浩波放下信封后,匆忙地转身出门。
阮音屏着呼吸,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回过神时,才意识到汗水已浸透她的发丝。
缓步走到床边,阮音弓背拾起那个厚重的信封。
时间滴答走过,她的指尖扣动,愈发地紧,似欲掐进纸中将其撕碎。
再也顾不得其他,阮音疯狂地想要逃离。
……
朦朦弯月高悬,空气中到处膨胀着湿冷,风如刀割,冰封寒潮笼罩一切。
冬季的风穿过衣物的缝隙钻入潮湿的皮肤,冷得人瑟瑟发抖,阮音漫步目的地游走。
偶尔路过一两个缩着脖子行色匆匆的行人,陌生相望后又擦身而过。
她要走,晚上八点没有去县城的车。
她若留,整夜皆是深渊噩梦。
阮音忽然觉得这可能是她经历过的最冷的一个冬季,不会有比这再冷的了。
从第一天来到这里,她就做足了忍气吞声的心理准备。
成年以前,她无法直接继承父母的遗产,而是由抚养权所有者代为领取每月费用。
不是没想过自己出去努力,只是年龄和时间摆在这里,几乎没有店家愿意雇佣她。
两三年而已,为了外婆,也为了她自己,阮音觉得咬咬牙还是能够熬过去的。
她知道阮如兰一家势力、贪财、人面兽心,也发现了王浩波似有若无的企图。却唯独忘了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人。
明白归明白,真要是遇到了,还是无法全然独自面对。
就像今晚,王浩波的一句备用钥匙,就将她整整一个学期做出的防备给打得支离破碎。
他用行动狠狠地告诉了她,她做得一切都没用,都是徒劳。
那种无法抗争的无力感,让她忽然觉得好累……
阮音猛地了一口凉气,想让自己清醒,却依旧心烦意乱。
“砰——砰砰——”
十分有节奏感的声音在耳旁响起,阮音闻声转头,三个身影在视线内不断晃动。
她发现自己竟默默地走到小区的篮球场内。
……
孙禾运球向前,短暂的停顿后,一个漂亮的假动作,过人,投篮,一气呵成。
“唰——咚!”
橘黄色的球体应声落地。
“这个上篮牛逼了啊禾哥!”陆鸣拍手叫好。
孙禾浅笑,无序地打着发丝,往篮球场边走。
“孙禾,去哪儿?唔唔……”
李成东快速地捂住陆鸣的嘴,“嘘。”
……
阮音注视他的时候,他也正巧看来。
时间停滞不前,心弦在交替中涌动。
然后,她瞧见他原本平静的脸上染上情绪。
双眉紧皱,孙禾毫不犹豫地大步朝她走来,瞳孔中尽是可见的担忧。
赤忱而热烈。
只一瞬间,便让阮音的心角不受控制地泛起无数涟漪。
孙禾的身影覆盖住她被路灯拖得长长的影子,他低头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啊,我就是散步散到这里……”
出声的一瞬间,连阮音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那带着浓浓哽咽的沙哑声音,不该是她的。
“你……”孙禾神色慌乱,双臂微动。
因为她细微颤动的唇和泛着水气的双眸,头一次乱了阵脚。
阮音抬起手,轻轻推了一下他,咬唇辩驳,“你什么你,我没哭。”
冰凉凉的细碎触感落在眼睑,阮音的眼前突然变得雾蒙蒙。
四窜的风打乱白色的星光,周身的场景渐渐变得不再真切。
阮音其实知道自己走到这里并不是出于偶然,在她的潜意识里,她觉得……
这里有她需要的人。
那个给予她无数喜悦与热情,偏爱和保护的人
那个在她倍感疲惫,脆弱无我时,一直心念想要拥抱的人。
虽然不愿承认,但她知道,躲不掉了。
那些来自孙禾刻意而大胆的试探,在一次次地碰撞下,让她不断接近真相。
终于在今夜,落地生花。
阮音无声,偏头不愿看他。
“好。”少年擒着和煦的笑意,徐徐抬起右手。
轻抚她的眼尾,温柔说道:“有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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