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冷清的天清殿终于迎来了除姚琮之外的第二位“客人”。
只见一个头戴鬼脸面具的男子缓缓走来,在高高拢起的门槛前停下,客气道:“初次拜访贵宝地,仙师可否容在下入内一叙?”
姚琮席地侧卧,一手撑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盯着归阳子,像是觉得他会说出什么有趣的话一般。
却见归阳子睁开了假寐的双目,眼珠子正好斜斜地应上了姚琮的目光,问道:“这就是姚大人苦苦等候的人?”
姚琮还没应声,便听等在门外的“楼古咢”惊讶道:“还有这事?让司承大人久等,实在是罪过,在下惶恐啊!”
楼古咢远远地说着话,但始终站在门外,大有未得归阳子应允绝不迈过那道门槛的意思,倒是装出了一副极重礼数的模样。
姚琮缓缓翻身坐了起来,转头看见那鬼脸面具,似乎知道底下遮挡的人是谁,便是露出了一副鄙夷的神情,心中嗤笑,讥讽着楼古咢掩耳盗铃,只是终究没有出言点破。
他还未开口说话,却听归阳子笑道:“既然是姚大人的朋友,那便请进来吧。”
姚琮这一下无端被坐实成了楼古咢的朋友,一时料想不到,错愕失神之后心中暗骂这老贼滑头,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也不反驳。
楼古咢道了声谢,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天清殿拱手鞠了一礼,接着才跨过门槛,悠然走到了两人面前,又再各行一礼,最后随他们席地而坐。
“朋友可算找到这来了。”姚琮不无讥讽道。
不知是嘲他在人家的地盘里四处乱钻,还是嘲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寻到这地方来。
楼古咢反正也戴着面具,看不出脸红与否,大大方方地说道:“实在是外头人太多,这山上的路也难走,每一座大殿还都有人把守,要找个东西着实不易,所以这才来晚了嘛…”
他说到后面一拍大腿,摇头惭愧道:“其实找来找去,最终还是发现东西最有可能藏在这里,早知如此就该一开始便到这儿来了。”
姚琮瞥了一眼归阳子,发现他神色没有半点变化,大感无趣,便又明知故问道:“不知大当家的要来这地方找什么东西?”
楼古咢也十分配合地回答道:“自然是‘太虚经’了,传言当年李必辛的修为之所以突飞猛进便是拜这经书所赐,否则他神号里的‘太虚’二字又是从何而来?这般层次的功法乃是天下修士梦寐之求,在下...也是不能免俗的。”
“想来这么重要的东西,也确实应该由仙师亲自看管才对,若是在下能有幸翻阅一二,便是此生无憾呐。”
姚琮讥笑道:“没想到修为到了大当家这种境界,也需要去眼红别人家的功法,还真是学无止境,老来仙海苦楫舟呐…”
楼古咢不以为意,嘿嘿一笑,说道:“不满大人说,在下对这上山眼红的东西可不止这一件。”
他话里有话,姚琮心中一凛,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两人一唱一和,联合起来丝毫不避讳地当着归阳子的面大谈太鄢山的“家产”,不知道的说不定还真会以为他们关系不错。
归阳子似乎真把自己当做即将卸任的一山之主了,一点也不把两人的无礼言语放在心上,姚琮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始终云淡风轻,便干脆直接问道:“不知那‘太虚经’是否就在这仙师身后这座大殿中?”
归阳子却是疑惑道:“什么是‘太虚经’,为何老夫从来没有听说过?”
姚琮和楼古咢下意识地相互瞥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解,想来天下扬名的仙师再不济也只会推脱说那东西不在殿中,却不至于矢口否认,竟谎称自己完全不知情。
若不是他将人当做三岁小孩戏耍,难道世间当真没有什么“太虚经”不成?
便听归阳子又接着说道:“当年李必辛可没有留下什么‘太虚经’,勉强能入得了二位法眼的,怕是只有一个‘流光飞剑’了,阁下若是想学,也不必费那么多周折,只需拜入我太鄢门下,资质慧根皆备,老夫定会倾囊相授,这也是当年老夫与李必辛约定好的。”
流光飞剑虽也算得上一流,但对于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人来说却是没有半点吸引力,尤其是像楼古咢这种一把年纪的,此时再从头练起已是舍本逐末了,纯属浪费时间。
于是他心里头骂骂咧咧,脸上笑呵呵,说道:“仙师有心了,在下也不过是眼馋,想翻翻一两本绝学罢了,倒是犯不着这般这费周折。”
“那真是可惜了,老夫还想说阁下根骨不差…”归阳子满脸遗憾,竟是看不出真假,演起戏来却也有模有样。
两人虽然都认为归阳子定不屑于撒这种小慌,有便是有,没有便是没有,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将注意力放到了天清殿上,如今至少还存在着一种可能,便是李必辛直至消失前也没有将“太虚经”托付给自己的这位好友。
此时忽然听得天边响起了一道悠扬的吟唱声:“破铁远道而来,沽酒,沽酒!且饮,且扫榻!”
归阳子充耳不闻。
姚琮和楼古咢下意识地抬头望去,便见虚空中漂浮着一道人影,随着那不成曲不成调的奇怪吟唱声急速掠到,靠近了些才得以看见那竟是一个白发老者踩在一柄长剑之上,如御剑而行。
那一人一剑来得太快,眨眼间人影又大了一截,背着阳光,便如一片飞速坠落的阴影。
剑上的老人忽地足下一点,将长剑踢了出去,身形急坠而下,袖袍高鼓,衣决飘飘。
楼古咢眼神一凛,猛然暴跳而起,身子一轻飘然后退,却是那柄自天边而来的长剑不问缘由地便朝他直刺而去。
楼古咢未卜先知般地先一步后撤躲开那一剑,可人家使的很明显是仙剑术,懂得拐弯,长剑在半空中便已换了个方向朝他追去,而且还在不断地变大着,每落下一尺便长大一分。
只见楼古咢双手一张,便要施展应对的手段,那长剑却似乎并没有要继续纠缠的意思,只是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轰隆震响,如一块巨大的石碑矗立在他面前,大有警告的意味。
那御剑的老者身形缓缓飘落,最后稳稳地立在了嶙峋尖耸的山石之上,睥睨着院子里的三人。
归阳子便是他口中那个“沽酒的人”,至于姚琮,朝天阁司承,他有所了解,知道底细,唯独戴着鬼脸面具的楼古咢他认不出来历,看着也不像个好人,所以当先吃了他一记飞剑。
老者四下看了两眼,再也见不到第四个人,便劈头盖脸地问道:“就你一个人?”
楼古咢凭借眼前这法器和刚才那一剑的威势,很容易便认出了来人正是传说中的剑圣,剑道山的主人裘渡。
名头虽大,但他却也不露怯,一阵紧张过后便又恢复了笑嘻嘻的模样,缓缓收起了张开的双手,行了一礼道:“在下不过是来打头阵的罢了,谁让咱仗义呢,剑圣大人若还是不消气,大可往院子外边去,那儿藏的人,该足够您解气了。”
此时院子左近的暗处里已经多了许多人影,大概都是被刚才那一声巨响给吸引来的,恰好将楼古咢这话给听去了,都是在心里头骂娘。
裘渡闻言便朝他所指的方向扫视了一眼,果见有蹊跷,便是不由地嗤笑一声,哼道:“多大年纪的人了,敢上山来不敢露面,害臊不害臊!”
“久闻剑圣大名,如今得见一面,已是不枉此行了。”只见一男子走进了院子里,满面春风,和声解释道:“不过在下却不是不敢露面,只是初来乍到,不敢贸然打扰失了礼数…对了,在下自西域而来,乃是驭天教灭身护法,荆无偿。”
看到西域人,裘渡的脸色更差,毫不客气道:“老夫也听说过你黑护法的大名,如今一见,倒也不怎么样。”
荆无偿不愠不怒,莞尔道:“与剑圣前辈相比,在下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名声倒也确实不值一提。”
裘渡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却也不好继续和棉花置气,便放过了他。
有了楼古咢和荆无偿在前,接着便又有人陆续冒了出头,纷纷不请自来,更有人直言是冲着那“太虚经”而来的,恳请仙师给个面子,拿出来让大伙悄悄。
裘渡扫视了一圈,发觉人数不少,反观这边只有归阳子孤零零一人,便是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一声,怒道:“枉你仙师归望殊的声望遍天下,桃李满大宋,如今出事了,他们人呢?怕是都躲起来,没脸见你了是吧…”
归阳子沉默不语。
裘渡却是越说越气,接着怒骂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李必辛那小子不是个好东西,你偏不听,非要来这破地方替他守几座烂大殿,这下可好,你得帮那鸟人擦屁股了,还得连累我跟你一起擦。”
归阳子长处了一口气,最终只悠然道:“我可没让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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