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能提供一些万庆祥的罪证,兴许还能立功。”
“立什么功,替衙门白干活?我可没那个想法。”周显说着,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另外半张脸。
没有想象中的匪气,甚至少了江湖人士的那股狠劲。唯有一道伤疤自鬓角到发际,穿过眉边,彰显出他是吃这口饭的人。
“兄弟,看见没?”周显指着伤疤,说道,“就是官差给划的。所以大哥我虽没那个实力和官府作对,但要我和官差为伍,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底线。”
“是有点可惜了。”苏异点头道,“周大哥你这张脸要是没破相,勾引良家妇女定是一勾一个准。”
周显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说道:“是吧?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说,这就是我如此生气的原因啊。”
苏异心中思忖着,万洲商号这道千里之堤未必就不能溃于这一个蚁穴,可不能轻易放过任何线索。
“周大哥如果真有什么线索,不妨交给我。与我合作,总不算与官差为伍了吧?”
“说的也是,不过…”周显为难道。
苏异心领神会,说道:“周大哥放心,我一定能给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钱。”
“嗨。”周显却是摆手道,“什么钱不钱的,我是想问,我能跟着公子你混吗?”
苏异愕然道:“混什么混?我一不经商,二不拉帮结派,三不落草为寇。你…跟着我干什么?”
周显毫不在意道:“没什么…我就是看公子你将来能有出息。”
苏异狐疑道:“这也是贾师爷告诉你的?”
“嘿嘿…”周显笑而不答,说道:“其实我也不愿一辈子当一个押货的,但无奈水平有限。若能跟着公子你闯出些名堂来,也是不错。”
“你如果能给我想要的东西,我可以考虑一下。而且这事,总得要个投名状,对吧?”
周显明白他的意思,毕竟自己怎么也算是个变节之人,说得好听些也就是弃暗投明,但总是有些不光彩的。若不拿出点干货来,又如何能叫人信任。
“周大哥不必急着做决定,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继续聊也不迟。”
周显也没有草率地答应下来,略微思考过后,点头道:“公子说得有道理,那便再容我想一想。不知公子要去往何处?待我想通了,就去找你。”
“你不用管我去哪,等你想好了要联系我的时候,写张小纸条放在窗台上,我自会来找你。”
周显叹道:“公子果然是够玄乎的,无怪贾师爷这么看重你。”
两人走得有些远,聊的时间也略长。待回到去时,便见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刀剑半出鞘。看到两人皆是平安无事,又是一副和气的样子,这才收了兵刃。
双方分道扬镳,苏异一行人复又朝沧河甸的方向缓缓骑去。
“那人找你做什么?”宋秋韵问道。
“投诚来了。”苏异笑道。
“你相信他?”
“不全信,他也未必尽信我,都是在试探罢了。”
宋恣潇却是急道:“你不会真的接受那个挨千刀的狗贼吧?”
“小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粗鄙。”苏异笑道:“不过这个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以后我跟着你的时候可不想看到那家伙。”
“嗯?你倒是信心十足能接我一招。”
“当然,我势在必得。”
“你也不是非得跟着我啊,我看那个林焕之其实挺不错的,对你又痴心,家底又好。”
一提起林焕之,宋恣潇那张小脸便憋得通红,半晌后才咬牙恶狠狠道:“别再跟我提那个贱人了。”
宋秋韵却是嗔怪地看了苏异一眼,说道:“你还逗她。”
“冤枉啊宋长老,我是真觉得林焕之不简单。你说他是真的敢跟我们去官府投案自首吗?我看未必。一定是他还有别的办法去洗脱他通缉犯的身份。”
提起通缉犯,宋秋韵不禁为宋恣潇担忧起来。带着罪名回神女宫,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会给宫里带来什么样的麻烦,定会比她能预想到的要严重得多。更何况宋恣潇才这般年纪,可不能一直背着一个通缉犯的身份过一辈子。
她脸色变得严肃,沉默半晌后方才说道:“你是想从他那找到帮潇潇脱罪的办法?”
“如果要去找那贱人帮忙,我宁愿去蹲大牢。”宋恣潇冷哼道。
“潇潇,别胡闹。”宋秋韵厉声道。
“放心,我会想别的办法替潇潇脱罪。林焕之那边,只是他身上有太多的可疑之处,不弄清楚,我有些难受。还有他顶头的那位大人,和那位前任沧州府知府…”
一行人走走停停,经过了几个驿站,歇息补给过后又继续上路,终于离沧河甸渐近。
然而过了最后一个驿站,苏异却是临时变了主意,打算先去沧河甸辖内的一个小镇。
“怎么了?为何突然改方向了?”宋秋韵问道。
“刚才在驿站听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过去看看。”苏异笑道。
“神神秘秘…”殷楚楚嘀咕道。
“楚楚你来得正好,有些事情要问你。”
“每次有问题了才想起我来,我就不回答。”殷楚楚赌气道。
苏异微微一笑,没有理会她,自顾自问道:“你知道程常卿吗?”
殷楚楚白了他一眼,终究还是答道:“知道,翰渊阁大学士,他怎么了?”
见她回答得如此迅速,苏异奇道:“他名气很大?”
殷楚楚点头道:“他脾气古怪,但非常有能力,而且还深得圣上信任,所以关于他的逸闻也是不少。”
“那…他可是个好官?”苏异又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坊间对他褒贬不一,但朝堂之事,普通老百姓又怎么能说得清楚。”
苏异心道百姓对他还有正面的评价,至少说明这个程常卿还是做过一些好事的。
“那他兼任三府巡察御史你应该也知道吧?管的又是哪三府?”
殷楚楚终于在某个领域压过苏异一头,如何能不抓住机会享受这种优越感,便是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三府巡察御史,不是管理三府,而是起督查监视地方官员的作用。而且御史代表圣上,巡察权利范围内的地方时,便如同圣上亲临。程常卿的三府,就是沧州范围内的沧河府和广安府,还有相邻的通州府。”
“不都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一样,三府之地的管辖权还是在知府手中。巡察御史只有监察的权利,就算地方官员有任何不轨行为,御史也无权对其进行处置,只能记他一笔,奏报给圣上,再由圣上下令彻查。”
这个过程会不会太过繁杂且漫长了些,苏异心道。
他随即发现想得远了些,摇了摇头,说道:“这便够了,听说这个程大人马上就要到前面的镇上巡察,正好过去会会他。”
“你跟这么大的官,能有什么好相会的?”殷楚楚不解道。在她看来,苏异和程常卿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巧了,我要是告诉你,你那日险些舍命相救的男童,就是这位程大人派人给甩下河的呢?”
殷楚楚哑口无言,心里想反驳苏异,但又愿意相信他不会随口胡诌欺骗自己,便兀自低声说了句:“信你就有鬼。”
苏异笑道:“当然这都是我有理有据的猜测,所以才要去会一会他,验证一下嘛。”
殷楚楚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想通过他帮潇潇脱罪?”宋秋韵却是道出了关键。
“有何不可?”
“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潇潇所犯的事,到底该不该罚…若他是一个好官,相信他一定会还潇潇一个公道。若他不是,那便当我没说过。”
曦妃仙却是提醒道:“你确定要和官府的人接触?”
苏异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说道:“放心,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并非一时冲动。我想…我应该能把握好分寸。”
曦妃仙饱含深意地与他相视一眼,看到了他的自信与镇定,便不再多劝,只是淡淡道:“如此最好。”
苏异也从她眼中看到了担忧之色,心中感动,又仔细思虑一番,确认无碍,方觉对得起她的关心。
数骑缓缓行至小镇,方一接触到人烟,便能听到对那位程大人的议论之声。
三府巡察御史造访此地一事,确实是轰动值得议论。只因这个小镇虽然毗邻州府大城,却丝毫不富裕。虽谈不上穷困,但全然没有受益于沧河甸的繁荣,城里流出来的油水,似乎一点也没往这个小镇里流。
便听有人忿忿道:“什么破巡察御史,说是初五到,现在都初八日了,人影都没见到。你说这样的御史大人,要来何用?咱们忙活准备了大半月,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最后迎了什么进来?屁都没迎来一个!”
那人正说到兴头上,旁边一人用手肘拐了拐他,回头看见了身后骑行的苏异几人,便即住嘴不说,远远躲开了去。
“看来这个程大人,好像名声不怎么样啊…”苏异叹道。
他心里其实希望程常卿是个好官,不仅是希望能帮到宋恣潇,更愿意大宋国能多一个好官。
只不过似乎事与愿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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