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伊迪丝夫人呆呆地望着白手织成的巨幕。

一个又一个影子浮现出来。那是许许多多的女人,有的穿着轮状皱领,手里攥着折扇;有的长发挽成耸立的高髻,装饰着过量的发饰;有的戴着浮夸的蕾丝羽毛帽,碎花连衣裙无风而摇摆……

她们是肖像画中的历代勋爵夫人。她们死去已久,却比肖像画还要鲜活美丽。

“让开。不要阻拦我们。”

忽然,白手巨幕的缝隙间射入一丝金色的亮光。像是害怕那光芒一样,白手如海水退潮一般缩了回去,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段非拙高举着风灯,灯火熊熊,猛烈之势前所未有。他额头上沁出点点汗珠,光是举着这盏灯就几乎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快带大家逃出去!”z怒吼。

色诺芬用文明杖一指被白手缠成蚕茧状的郝特,他身上的束缚骤然解开。他又指向正和白手搏斗的裴里拉勋爵,勋爵一脚踹向一只白手,它却忽然消失了,勋爵失去平衡,摔了个屁股蹲。

“听见了吗?大家快点儿往外逃!”色诺芬的语气唯恐天下不乱。

众人争先恐后冲向大门,踏过满地的肖像画,在画布上留下数不清的脚印。郝特第一个冲到门前,但大门紧锁,不论他怎么捶都不肯打开。

“让开!”

众人如摩西分红海一样让出一条道。段非拙高举石中剑,斜劈一剑。

他那把锈剑怎么可能劈开沉重的木门呢?就在大家满腹疑惑与绝望的时候,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门四分五裂。

人们蜂拥而出。郝特跑在最前头,头发都被风吹乱了。裴里拉勋爵抱着梅丽莎,埋头冲出来。老勋爵夫人被色诺芬拖了出来,脸上布满泪水。

白手如洪流般涌向他们,但刚刚触及他们的衣角,段非拙便举着风灯冲上来,用灯光逼退白手。

巴尼瘦小的身影被白手托着,像是乘着海浪一样,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你不该来的。”男孩淡淡地说,“你们所有人都不该来。今夜是朔月,是夫人们力量最强的一天。她们本来要在今夜制裁郝特和‘那个人’,为此还特意将宅邸中的人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可你们闯进来了。如果没有你们,郝特现在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你们为什么要干扰夫人的计划?”

段非拙和男孩四目相对。“郝特是活人,自有活人的法律去制裁他。你们这样和动用私刑有什么区别?”

“夫人们只是想用自己的方法守护这片土地。”巴尼的语气有些悲伤,“有时候正义并不总是会及时到来。”

段非拙高举风灯:“别过来!”

巴尼毫不退缩:“那光芒会灼伤我。但我不怕痛。”

段非拙皱眉:“那你怕什么?”

男孩微微一笑:“正义得不到伸张。”

说完,男孩俯冲向段非拙。

段非拙下意识地挥舞石中剑。剑锋划过男孩的身体,却没有伤到他分毫。

巴尼伸出手,与此同时,段非拙也举起了风灯。

啪。风灯玻璃碎裂,火焰腾空而起。

烈火包围了他们。

段非拙用自身的火焰点亮了这盏灯,现在它开始不受控制地燃烧。地上散落的画布被烧得焦黑蜷曲,勋爵们和夫人们消失在熊熊大火中。

段非拙也定定地望着烈焰,一切声音都从他耳际消失了。燃烧的裴里拉庄园变成了燃烧的切斯特诊所,浓烟滚滚升上天空,男男女女惨叫着在街头奔走。有人挽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即将崩塌的诊所中拖出来。

——我爸爸还在里面!

——放弃吧孩子,他已经死了。

“利奥!利奥波德·切斯特!”

一只手凶猛地摇晃他的肩膀。声音又回来了。段非拙眨了眨眼睛,将幻象从自己脑中挥去。

那是谁的记忆!这具身体的真正主人利奥波德·切斯特的记忆吗?在他穿越而来之前,目睹自家诊所被烈火吞没、父亲葬身火海的利奥波德·切斯特?

摇晃他肩膀的是z。白发警夜人一把扛起他,穿过满地狼藉的门厅,纵身一跃,跳出破碎的门洞。

那些逃出宅邸的人瘫倒在草坪上,惊魂未定地回头张望。

漆黑的天空被映成了红色,火星随风狂舞,每一扇窗户都喷出火舌。

熊熊燃烧的烈火犹如扭曲的人体,她们在尖叫,她们在狂笑,她们在高歌。一切枷锁和牢笼都在这一刹那分崩离析,燃烧殆尽。

远处传来喊叫声,原来是附近村庄的居民瞧见火势,纷纷赶来帮忙。男人扛着担架,女人拎着水桶,孩子抱着用布条做成的纱布。段非拙还认出了苜蓿旅店的老板娘,她抱着一只大木桶,肩上还裹着湿布。

可他们一见火势就明白,如此猛烈的火势,光靠人力恐怕难以扑灭,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待它自行燃烧殆尽,或是老天爷开眼,降下一场大雨,浇灭熊熊烈火。

好在庄园主人平安无事。伊迪丝夫人虽然面色苍白,但尚且能保持一贯的高贵仪态。裴里拉勋爵抱着未婚妻梅丽莎小姐瑟瑟发抖。管家郝特则坐在地上,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在庆幸什么。

所有人站在庄园草坪上,望着被火焰包围的宅邸。有些人在低声哭泣,有些人在默默祈祷,还有人因为逃过一劫而喜形于色。

“所以,一切都结束了。”伊迪丝夫人凝视着烈火,轻声说,“就像三十年前那样,火把一切烧了个干净。”她自嘲地笑了笑,“倒也好,省了一笔拆除费。”

“恐怕还没有结束,夫人。”段非拙走上前,他筋疲力尽,好像烈焰一并将他的内在也燃烧殆尽了似的。

他一个趔趄,差点倒下。z一把扶住他,支撑住了他的身体。

他朝z投去一个感激的笑容。白发警夜人撇了撇嘴角,什么也没说。

段非拙继续对伊迪丝夫人道:“郝特不是一个人犯案。他还有一个同谋,或者说,幕后主使。”

老夫人按着胸口,强作镇定,盯着段非拙:“是谁?他在这里吗?”

段非拙点点头,目光扫视众人,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最终停在了裴里拉勋爵身上。

“我?”勋爵指着自己,“你疯啦?我是这里的主人!我为什么要自己害自己?!”

段非拙摇了摇手指:“不是你。是你怀里那位小姐。”

勋爵看了看怀中楚楚可怜的梅丽莎小姐。“哈?你说梅丽莎和郝特是同谋?简直荒天下之大谬!你难道不清楚梅丽莎的身份?”

段非拙哼了一声:“刚才那些亡灵并不是想伤害您,勋爵,而是想抓住梅丽莎小姐。辛尼亚警探给我看过一张照片,是郝特和一个青年在鸦片馆的门口。那个青年我觉得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现在见到梅丽莎小姐,我终于想起来了。”

段非拙一边说,z一边取出他那张照片,递给裴里拉勋爵。勋爵一看照片就簌簌地发起抖来。

“梅丽莎小姐和照片中的青年极为相似。小姐,他是你的兄弟吗?你的兄弟怎么会在鸦片馆这种地方工作?你……真的是公爵小姐吗?”

梅丽莎小姐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她方才还像一朵柔弱的花儿,此刻却浑身长出荆棘刺,就连对她一往情深的裴里拉勋爵都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倒退了一步。

勋爵还是第一次见到梅丽莎露出这种表情。他忽然发觉自己从没了解过这个女人。

色诺芬忽然爆出惊天动地的大笑。所有人都朝他投去不满的眼神。

“抱歉,抱歉。”色诺芬笑得前仰后合,“哎呀,老大,咱们的这位新人可真了不得,竟然把真相猜了个七七八八。能招募到他,苏格兰场真是赚大发了呀!”

他转向勋爵和伊迪丝夫人,“我们两个前来贵宝地,除了调查郝特之外,还肩负另一项更为重要和艰巨的任务。此任务事关尊贵的梅里霍恩公爵,他秘密地向苏格兰场报案,声称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人冒充他的千金四处招摇撞骗,给公爵的声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所以,我能否请教一下勋爵,”他微微欠身,带着讽刺的笑,“您和梅丽莎小姐是怎么认识的呢?”

***

那是去年的事了。

当时阿尔伯特·米德洛刚从去世的父亲手中继承裴里拉勋爵的封号,为了家族产业四处奔走。

他的家族从前是显赫的地方贵族,但到了他父亲这一代,逐渐家道中落。人们都说他父亲没有经营产业的才能。裴里拉勋爵决定改变这一状况。至少,他要让家人过上优渥的生活,不至于像那些跟不上时代的贫穷贵族一样过得穷困潦倒。

那天他刚在伦敦见过一位生意伙伴,正要回府邸时,经过一处贫困的街区,撞见了一幕惊人的画面:一位衣着高贵、花容月貌的淑女正被几个流氓纠缠。

这场面立刻激发了他内在的骑士精神。他赶走流氓,救下淑女。他本想护送这位迷途的小姐回家,小姐却高傲地扬起脑袋:“我不回家!请送我去最近的济贫院!”

这可吓坏了裴里拉勋爵,同时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位小姐谈吐不俗,举止高雅,肯定是上流人家的女儿,为何想去济贫院呢?

在他的追问下,小姐坦白:原来她正在离家出走中。

她的父亲逼迫她嫁给一个比她大四十岁、身体还有残疾的老男人,只为缔结一桩政-治盟约,她可是受过新时代熏陶的女性,怎能允许自己的婚姻大事被父母操办?于是她毅然离家出走,打算学那些独-立新女性,依靠自己过活。她听闻济贫院会安排孤苦无依的妇女去工作,便天真地要到济贫院去。

这位小姐的精神打动了勋爵,可她天真幼稚的想法又让勋爵感到好笑。她显然不知道济贫院是个多么可怕的地方,恐怕还以为它和贵族女校差不多呢。

面对这么个涉世未深、天真烂漫的姑娘,勋爵的骑士精神越发熊熊燃烧。他暗自决定当这位小姐的护花使者,便把她送到了姨妈家中暂住。

小姐自称梅丽莎·门塔,却坚持不肯说自己的父亲是谁,姓氏也明显是瞎编的。但勋爵自有办法调查她的身世。某天勋爵前来拜访时,“无意中”拾获了小姐的家书,信封上的地址竟然是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的府邸!

梅丽莎小姐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只是管家的女儿,绝不是公爵的千金。她恳求勋爵千万别去联系梅里霍恩府,否则她一定会被抓回去的。

这显然又是一个拙劣的谎言。管家的女儿怎会有她这样的优雅风范?一介管家又哪有权力闯进其他贵族家里抓人?

勋爵立刻派遣自己的管家郝特去梅里霍恩府邸打听,管家回报说,公爵的小女儿的确跟一个老头订了婚,而梅里霍恩府的管家根本没有女儿。

勋爵几度旁敲侧击地询问梅丽莎是否和梅里霍恩公爵有关系,她都矢口否认,并央求勋爵千万别把她的事告诉公爵。

若是她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公爵千金,还四处张扬自己的身份,裴里拉勋爵或许会有所怀疑。他也听说过有些骗子喜欢冒充名人实施诈骗。

但梅丽莎小姐非但不承认自己是公爵小姐,还千方百计地撇清自己和梅里霍恩公爵的关系,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这下裴里拉勋爵再不疑有他,认定梅丽莎小姐就是公爵那离家出走的任性的女儿。

当然了,他还没傻到冲进梅里霍恩公爵府,当面质问公爵是否有此事。女儿逃婚在贵族社会可是一桩不得了的丑闻,揭公爵的短、跟他交恶有什么好处吗?再说了,公爵一旦得知梅丽莎暂住的地方,肯定会二话不说跑来要人的。

裴里拉勋爵已经深深爱上了这位特立独行的姑娘。她的美貌、优雅和温柔让他神魂颠倒。

那时裴里拉勋爵身边常常发生一些怪事,比如屋顶无缘无故塌了下来,差点儿把他砸死,又比如起居室着火,差点儿把他烧死。梅丽莎听说了这些惨祸,温柔地安慰和鼓励勋爵。他简直把这位姑娘当成了下凡拯救世人的天使了。

他发誓一定要和梅丽莎小姐缔结良缘。这不仅是为了爱情,也是为了家族的事业。那时老勋爵过世不久,裴里拉庄园的经营遇上了一些麻烦。若能和堂堂梅里霍恩公爵结为亲家,经济困难就迎刃而解了。

他正式向梅丽莎小姐表达了爱意,将她带回老家,介绍给母亲和亲朋好友。所有人都以为两人的婚事将近了。没想到……

***

“哎呀,真是经典的骗局。”色诺芬耸耸肩,“故意用模棱两可的说辞引导你把她和公爵联系起来,可你一旦问起,她又做出一副‘糟糕,我被拆穿了’的样子,让你认定她的否认其实是在撒谎。不得不说,这位小姐的演技着实高明,若去当个演员,没准早就功成名就了呢。”

裴里拉勋爵难以置信地望着他的恋人:“梅丽莎,告诉我那不是真的!你……你就是公爵小姐,对吗?”

梅丽莎小姐冷漠地拂开他的手,朝色诺芬讽刺一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从没说过自己是梅里霍恩公爵的女儿。如果有人误以为我是,那全然是他们误解了。”

裴里拉勋爵的身体摇晃了两下,要不是色诺芬及时撑住他,他恐怕会当场倒下。

“不,梅丽莎……”他嗫喏道。

“我既没有声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也没有靠公爵小姐的名头去骗取钱财。难道你们要把一个没有说谎的人抓起来吗?”梅丽莎小姐扬起唇角,讽刺一笑。

段非拙冷笑:“您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假冒公爵小姐,给裴里拉勋爵来个仙人跳,而是用更隐秘、更高深的手段,获取更大的利益。”

他低头瞅了一眼管家郝特,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蔫了,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

“从一开始你就买通了郝特,跟他串通一气了。当初勋爵之所以能遇上你,是因为郝特故意将马车赶到那个街区。后来勋爵派郝特去梅里霍恩公爵府打探消息,他也故意输送了假情报。目的就是让勋爵死心塌地地相信‘梅丽莎小姐’是公爵的女儿。”

梅丽莎小姐仍然保持着大理石雕塑般冷漠的神情,可她的身体本能反应出卖了她,让她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郝特先生无意中发现,裴里拉庄园的地下或许藏着以太结晶。为了探明事实,他便着手在庄园附近挖掘探索。但纸是包不住火的,一年半之前,他的秘密行动暴露了,一个村里的男孩意外发现了挖掘现场。于是,郝特先生杀人灭口,将男孩的尸体拖进橡树林中埋葬。那个消失无踪的男孩叫作巴尼。”

烈焰仍在燃烧。围观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一名膀大腰圆的男子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冲了出来,将郝特从地上揪起来。

“是真的吗,郝特!是你杀了我儿子?!”

“我的巴尼,我可怜的巴尼……”

如梦初醒的村民们急忙将巴尼的父母拉开,防止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郝特缩着脖子,一句话也不敢说。巴尼的母亲嚎啕大哭,她的丈夫恶狠狠地瞪着管家,似乎想用眼神勒断他的脖子。

“当然了,那时候老勋爵还健在,以他的精明,不可能发现不了你们的阴谋。幸好你们不缺耐心。你们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老勋爵撒手人寰的那天。新任裴里拉勋爵阿尔伯特·米德洛年轻鲁莽,比他父亲好骗得多,于是你们将他定为目标,正式开始了整个计划。”

段非拙目不转睛地盯着梅丽莎小姐,挑衅地朝她微笑。

“这个计划一共分为三步:第一步,让裴里拉勋爵误以为梅丽莎小姐是公爵千金,和她订婚。第二步,在橡树庄园中装神弄鬼,让裴里拉勋爵害怕这个地方,恨不得早日将这土地早日脱手。第三步,由梅丽莎小姐出面,说服裴里拉勋爵低价卖掉庄园的土地。当然,买家也是梅丽莎小姐的同伙。只要合同一签,梅丽莎小姐就能全身而退,由于她并没有假称自己是公爵小姐,一切都是裴里拉勋爵的误解,所以法律也无法制裁她。这就是她的全部计划。”

裴里拉勋爵呜咽起来:“那我遭遇的几次杀身之祸,难道并不是幽灵所为?”

“当然不是。三十年前裴里拉庄园曾重建过,所有材料都是从外地购买的,不存在什么幽灵。您遭遇的三次惨祸,第一次是您险些在起居室中被烧死,我想是郝特做了手脚吧。第二次在浴缸差点儿被淹死,当然也是郝特所为。第三次屋顶坍塌,自然也是郝特的杰作。

“那次屋顶坍塌后,老夫人下令修缮,但必须从外地购买材料。贪心的郝特直接盗伐了橡树林,节省下来的资金都被他私吞了。但他没想到,来自橡树林的木材上寄宿着亡灵。

而那次装修的边角料被苜蓿旅馆的老板捡走,做成了一把椅子。结果也将某一代勋爵夫人的亡灵带回了旅馆中。

“难怪我们一说要卖掉庄园,梅丽莎就贴心地介绍了她的‘舅舅’。”老夫人伊迪丝讥讽地说。

裴里拉勋爵不断摇头,仍然无法接受事实。

“可是……假如梅丽莎的目的真的是低价购买土地,那她为何要阻拦拆除宅邸呢?要知道,房子连带土地一起卖,可是会贵很多呀!”

“很简单,”段非拙耸耸肩,“她害怕宅邸拆除过程中有人无意间发现地下的矿藏呗。”

梅丽莎小姐十指绞紧,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一派胡言。”她语气强硬,“勋爵说他想卖掉庄园,我便介绍了自己的亲戚。我们诚心跟勋爵做生意,至于价格,我们还在商量呢,不存在欺骗行为。至于什么以太结晶,我一概不知。”

段非拙走到她面前,无言地注视着她。梅丽莎小姐勇敢地迎上段非拙的视线,像是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没有做贼心虚。

她颈上那条精美华贵的蛋白石颈圈在火光中闪闪发亮。那不是秘术物品所散发的光芒,只是普通反光罢了。但段非拙却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您能否将这条颈圈解下来?”

梅丽莎小姐露出狼狈的神色。“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这个问题或许有些失礼,不过,”段非拙歪了歪头,出神地说,“您真是女人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冷气。几十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那面容娇美的少女。

裴里拉勋爵整个人都像是冻结了,要是有人敲他一下,他没准会哗啦啦地变成一地碎冰块。

老勋爵夫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哪怕她面对真正的鬼魂时,表情也没这么精彩。

而位于风暴中心的梅丽莎小姐本人则神情冷漠,嘴唇几乎抿成一条刀锋。

“梅丽莎……这……不是真的……”勋爵的声音带着哭腔,“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梅丽莎小姐没有看他,一味凝视着燃烧的宅邸,纤秀玉手缓缓移动到自己颈边,解下了蛋白石颈圈,露出下面的……喉结。

“啊!勋爵!勋爵昏过去了!”

梅丽莎小姐,不应该说是“梅丽莎先生”,冷冷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

他说话时,声音是不折不扣的男声。

周围人再度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段非拙耸耸肩:“我只是觉得这条颈圈有点问题。”

z走上前,从腰带上解下一串手铐,扣在梅丽莎的手腕上。

“你因涉嫌诈骗罪和谋杀罪被逮捕了,梅丽莎‘小姐’。”z讥诮地加重了“小姐”二字的读音。

梅丽莎自嘲地笑了笑:“我的运气真糟糕,不是吗?”

“不,小姐。”段非拙说,“恶行曝光并不是因为你运气差,而是天理昭彰。”

色诺芬也解下自己的手铐,扣住了管家郝特。众人适才想起还有这么个人。由于刚才发生的一切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冲击,所以郝特差点儿被遗忘了。

老管家垂头丧气,完全丧失了贵族管家的傲气与自负,同他身旁即使枷锁在身也依旧冷傲美艳的梅丽莎形成鲜明对比。

巴尼的父母又冲上来,对郝特拳打脚踢。其他村民如梦初醒,也纷纷朝这个利令智昏、杀害幼童的瘾君子吐口水。比起遥远又陌生的幕后主谋,他们对熟悉的庄园管家的仇恨更为强烈。

“杀人偿命,郝特!一命还一命!”

“我可怜的孩子……我的巴尼……”

郝特快要被巴尼的父母掐死了。他的脸涨成了深红色,求助地望向两位警夜人。

z走上前,强硬地推开了这对伤心欲绝夫妻。

“别拦我!你是警察我也不怕!我哪怕坐牢也要宰了这个狗杂种!”

巴尼的父亲目眦欲裂,一拳挥向z的面门。z只稍稍抬起一只手,便轻而易举地架住了他的拳头。

膀大腰圆的农民瞪圆了双眼,完全不明白这个白发警探怎么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刚才的话我就当作没听见。”z冷冷说,“但是下不为例。”

说完,他挥开巴尼父亲的手。

“我有样东西要给你们。”色诺芬解下背上那个沾满泥土的白色包裹。

“这是我从橡树林里挖出来的。把他带回去好好安葬吧。”

巴尼的父母怔怔地望着打开的白色包裹。散开的白布中赫然包裹着一具小小的尸骨。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巴尼的母亲终于出了声。她发出一声悠长而惨烈的哀嚎,扑倒在白布上。

这才是真正的尘埃落定。段非拙望着那对痛不欲生的夫妇,心想。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段非拙忽然眼前一黑,向前栽倒。

在他的脑袋撞上地面之前,他就失去了意识。

***

轰动全国的“裴里拉庄园事件”,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大火烧毁了裴里拉勋爵的宅邸。曾经显赫一时的裴里拉庄园,如今只剩焦黑的骨架,历代勋爵的黑暗秘密,也一并化作灰烬。

“但据可靠消息,裴里拉庄园地下发现大量以太结晶矿藏。裴里拉勋爵有意兴建一座采矿场,目前已有多家银行与投资商对此表示出浓厚兴趣。”

段非拙放下报纸,望着围在病床旁的叶芝和阿尔。

“总算有好消息了,不是吗?”

段非拙昏倒后,被立刻送到镇上的诊所。经过一番诊断,医生判断他是劳累过度,外加受了太多刺激。他建议段非拙卧床休息。段非拙便在诊所住了几天院。

每天叶芝和阿尔都会来探望他,给他带当天最新的报纸。裴里拉庄园事件已经不胫而走,成了各大报纸连续几天的热议话题。

不过这些报纸都不约而同地报道:庄园火灾是一场意外事故,提也没提郝特和“梅丽莎先生”的名字。不知是记者们没挖到这则爆炸性新闻,还是真相被人压下来了。

他们从裴里拉庄园的废墟中把风灯抢救出来了,虽然它还能点燃,但显然卖不出去了。

“真抱歉,阿尔,这盏灯我是替你母亲保管的,我却把它弄坏了。”段非拙郁闷地说。

“没关系,主人。”阿尔乐呵呵地说,“反正我妈妈本就打算把它送给您。”

叶芝说:“切斯特先生,今后不用这盏灯或许更好。这盏灯的燃料是一个人内心的火焰,你之所以昏倒,正是因为消耗了太多精力。若是不及时停止,你甚至会有性命之虞。”

段非拙立刻发誓他今后再也不用了。风灯被他小心翼翼地收进了秘境交易行,放在最靠近天花板的展示柜里。

但是石中剑没被他们拿回来。

“你昏倒之后,那把剑就被警夜人捡走了。”阿尔说,“他们觉得那把剑或许具有什么特殊能力,至今都没还回来。”

段非拙惴惴不安。色诺芬第一次光临他家时就见过石中剑,当时段非拙谎称那是他叔叔留下的古董剑。他们会不会发现石中剑是一把会说话的魔法剑?他要怎么解释自己会随身携带一把魔法剑呢?万一石中剑泄露了他的身份呢?

住院后的第四天恰逢五朔节,叶芝和阿尔开开心心过节去了,段非拙却只能郁闷地待在病房中。

他听着窗外飘来的隐隐约约的音乐声。村民们将在五朔节这天举办各式各样的庆祝活动,通宵达旦地聚会,载歌载舞,畅饮美酒。孩子们戴着花环,手拉手去山上折树枝。村里最美貌的姑娘将被选为五朔节女皇,代表森林女神,赐予丰收。

段非拙趴在窗台上,叹了口气。

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张俊美到不似人类的面孔。

段非拙惊叫一声,从窗台上摔了下去。

“你没事吧?”z低头问道。

温暖的熏风吹乱他的银发,他不耐烦地将凌乱的刘海拨开。

段非拙扶着窗台爬起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和色诺芬已经回伦敦了。”

“我们订了下午的火车票。”z说,“你身体如何了?”

“我觉得已经康复了,但是医生说明天才能出院。可今天就是五朔节……”

说实话,他还挺想见识见识五朔节的。

段非拙看着z,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如果我偷偷跑出去,不告诉医生,你会为我保密的对吗?”

z说:“想都别想。”

段非拙撅起嘴。

z问:“你从裴里拉庄园出来的时候,为什么握着一把剑?”

段非拙噎住了。他思索了半天,期期艾艾说:“那个……那是我叔叔的遗物,我原本想把它……那个……卖给裴里拉勋爵。”

z说:“那把剑有可能附有秘术,我必须带回苏格兰场做检测。”

段非拙忙说:“但那是我的东西啊!”

“警夜人可以随时没收和秘术有关的东西。”

什么霸王条款!听都没听说过!段非拙腹诽。

他现在只能祈祷石中剑安全通过苏格兰场的检测,要不然……不列颠神话中的第一神剑可能就要变成一堆废铁了。

z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伦敦?”

段非拙无力地说:“这得看叶芝先生的意思。”

段非拙立刻换了个话题:“对了,我还没谢谢你。”

“什么?”z一愣。

“我昏倒在橡树林里的时候,听说是你不顾勋爵的禁令,闯进林子里把我救出来的。”段非拙顿了顿,忽然觉得脸上像有什么东西在烧灼,“我还没谢谢你呢。”

z身上的怒气陡然之间烟消云散了。他又恢复了平时冷漠疏离的态度,平淡地说:“那没什么。”

他红宝石般的眸子转向一旁,定定望着病房一角的床。段非拙不明白床有什么好看的。

一群小孩手拉着手从医院旁路过,每个人都戴着花环,手里挥舞着树枝。他们又叫又笑,从z旁边冲过去,留下一股淡淡的花香。

段非拙渴慕地嗅了嗅春天的气息。“说真的,z,我就溜出去玩一小会儿,你就当没看见吧。”

“不行。”z很严厉,“躺回你床上去。”

段非拙怀疑如果他不从命,z就会翻窗进屋强行把他按回去,因此只好服从地躺回床上,拿起那份他已经读过无数遍的报纸,假装自己没读过,再从头看一遍。

窗前银白色的人影消失了。段非拙淡淡地叹了口气。

他把报纸读了一遍,已经无聊到开始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时,窗前又出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

段非拙眯起眼睛:“z,你怎么又回来了?”

z冲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段非拙放下报纸,赤脚踩着地板,走到窗前。

z又做了个手势,让他低下头。

段非拙不明所以,只好照办。

他低下头,盯着窗台上的灰尘。

然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的头顶。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发现那原来是一顶花环。

“谢谢!”

他惊喜地抬起头,却发现z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花环编得很差劲,与其说是花环,不如说是“若干根草叶扭曲地纠缠在了一起,其间硬塞进去了几朵快要枯萎的花”。可段非拙觉得,这大概是他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是秘境交易行主人,他的交易行内储存着全世界最稀罕、最新奇的宝物。可它们即使加起来也远远比不上这只花环。

咸鱼继承百万秘术遗产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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