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觉睡到天大亮,他爹已经出门去御前读卷。
这么庄重的场合,文哥他们这些小辈自然不能再去。
文哥起来刷牙洗脸,还和金生嘀咕起来:“御前读卷还得跪着读,读完三份卷子也不爹的膝盖还能不能。”
金生搔搔后脑勺,道:“兴许很多人想跪没机会。”
比如他家二叔,读半辈子书,连个秀才考不,也不他祖母哪来的信心觉得他二叔总有天能光宗耀祖。
文哥奇道:“我看史书,汉唐时期朝的时候大家是坐着的,兴还可以君臣起跳个舞。到宋代就是文武百官站着,你以后会不会变成跪着?”
金生哪里道这些。
他就是农户出身的普通小孩,跟着文哥才涨许多识,比同龄人稍微多懂些道理。
可也仅限于多那么点而已。
“起来是没有在汉唐当官体面。”金生认真地和文哥讨论起来,“可不当官不是得跪更多人?”
当官好歹是跪官,没当官那可是随便来个人就叩头的。
文哥琢磨,似乎是这个理。怪不得有人辞官回老家田,这想出去送往迎来的,免不就得跪穿膝盖!
文哥叹会气,与金生分坐边有搭没搭地看书。
到王华从文华殿吃过御赐宫宴回来,文哥就跑过去嘘寒问暖,主问他爹跪得膝盖疼不疼。
王华早也是受苦受累,圣觉得他念得不错,叫他再念三份,他就那么跪着读完六份卷子。
读着读着他有点怨这些考生写太多字。
口干舌燥还是其次,膝盖确实有点受不。
王华端过文哥捧来的润喉饮子,连喝半杯下肚,才道:“这有什么疼不疼的,为人臣子做这点事就喊苦喊累,谁信你能当得起大任?”
文哥嘀咕道:“您这法,跪得好的才能升官!”
王华语塞。
文哥这话倒是叫他想起段官场往事来。
按照惯例,官员们任满去吏部接受考核,各地官员到吏部察院必须跪拜。
结果有个叫王钰的江西提学副使来到吏部后坚决不肯跪,惹得当时的左御史怒斥他失礼。
那叫王钰的官员也是心气的,当场甩下官帽不干。
当时的首辅杨士奇就是江西人,想到王钰在自己老家兢兢业业干那么多年,顿时亲自去挽留王钰。
可惜最后还是没留住。
王钰就那么弃官走人。
由此可,跪得好的不定能升官,不愿意跪的肯定融不进这官场。
王华把王钰挨骂辞职的事给文哥讲讲。
文哥后睁大眼,由衷感慨道:“咱老王家,英才辈出!”
看看人家多有骨气,不干就不干,当场炒老板!老总(首辅)挽留爱答不理!
王华:“…………”
王华忍不住往文哥脑壳敲记,恐吓道:“前些年也有位赫赫有名的‘庄定山’不乐意跪吏部,后来他也找个由头弃官归乡去。丘尚书觉得他屡不应召背弃朝廷,扬言‘我当国,必杀之’。”
文哥:“…………”
老丘啊老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老丘!
文哥哼哼唧唧:“吏部的人这么喜欢看人跪拜吗!”
照他爹的举例,到吏部不愿意跪的辞官!
王华道:“下官拜官本就是应当的,不管是向官奏事还是朝会奏事得跪奏。”
文哥不由同情地看向他爹的膝盖。
王华瞅他那小眼神,想敲他脑壳。怎么就这么气人呢!
谁不想当个宁折不弯的名士,这不是还有大家子人养活吗?遗世独立的人终归是数,大多数人还是活在功名利禄与柴米油盐之中。
不是你想挣脱出来就能挣脱出来的。
事实王华他们这还是起点足够、官足够大,是到地方当县令之类的,那肯定得跪得更多,随便来个级你得跪着迎送。
后来万历年间有个叫袁宏道的大文学家被选去当县令,没当年就难受得直接辞官回家愉快研读《金/瓶/梅》《水浒传》经典着作去。
按照袁宏道自己的诉苦,当县令的日常大概是这样的:“吴令甚苦,我苦瘦,苦忙,苦膝欲穿、腰欲断、项欲落,嗟乎!”
这就是觉得大明官场跪得难受丧尽斯文连夜跑路的文化人。
真是当官苦,不当官也苦!
文哥慰问完受苦受累早的亲爹,背着手踱步回自己住处,不怎地总感觉大伙齐齐跪个几百年这事可能真的会发生。
连体面得靠跪得好挣来,也不还算不算是体面。
“唉。”文哥叹口气。
这些事和他个三岁小孩有什么关系呢!
以后他爹和他哥飞黄腾达,他是不想受苦受累,大可以像那王钰以及那什么庄定山样跑回老家去舒舒服服躺平啃爹啃哥,不必受这官场的鸟气!
文哥这么琢磨,小心脏也不再沉甸甸的,开始跑去找他祖父下棋。边下,他还边和他祖父感慨:“您生爹这么个好子,坐在家里就能封官!”
大明当官是可以往追封三代的,子是成品大夫,当爹的当祖父的也可以赠品大夫。
实打实的光宗耀祖没错!
虽然赠的官职没什么含金量,可是写在墓志铭看着多么响亮!
瞧瞧这躺赢的快乐,得他想生个他爹这样的好子!
王老爷子:“…………”
迟早揍这小子顿。
你敢把这话去你爹面前遍?!
接下来天王华他们在忙殿试的收尾工作,般来御前读卷结束之后内阁会在当天内赶出黄榜,下令让各司筹备好明的传胪大典。
三月十八这天,文武百官整装出席对于新科士子来十分重的传胪大典,庄严肃穆地护送黄榜出宫门,贴到长安左门外的宫墙。
文哥自觉自己积极参与这次抡才大典,大早也央着赵氏让自己出门去看看热闹。
过去瞅瞅黄榜底下人挤人,多好玩!
赵氏拿文哥没办法,得叮嘱乳娘和金生好生看照好文哥,是人太多决不能挤过去,省得被人潮挤散。
虽宫门外面不定有人敢作奸犯科,可文哥真落单,不准就被人抱走。到时候她们找谁人去?
乳娘与金生自是连答应。
三人天没亮就出门,想占个好位置。本来他们长安街就在长安门外,出门这么早,理应可以挤到前排才是,结果到宫门外才发现张榜处已经人山人海。
文哥被乳娘抱起来,才堪堪能看前面是什么情况。
眼看宫门处还没什么动静,文哥便挣扎着下地,与金生嘀嘀咕咕地讨论起什么时候才能看状元。
周围人大多也是在讨论这个话题。
不管新科士子有多人,大家最好奇的还是甲那三个位置到底花落谁家。
其次就是状元长啥样?探花长啥样?
还有榜眼这个中不溜的,大伙也能面前关心下!
至于剩下那些人,基本就有自家人比较关心。
到鼓乐响起,众人就齐齐看向宫门方向,文哥也被乳娘再次抱起来,尽力把他举些叫他能看个热闹。
这看,文哥就惊讶地发现为首的人居然是丘濬。
丘濬穿得非常正式,手捧着云盘,云盘放着沉甸甸的黄榜,在大明皇家仪仗队的簇拥下庄严肃穆地引领着新科进士和文武百官鱼贯而出。
文哥乍看没认出来,再多看眼才发现那是老丘来着。
不愧是礼部尚书,出场时是当领队的!
文哥看完老丘,目光才转向后头那串新科进士。
真的是串,他们穿着统的深色蓝罗袍,唯独最前方的状元郎头多戴朵翠叶绒花。
文哥也是这天才道这进士服和后世的学士服差不多,是礼部借给新科进士穿天,亮完相走完传胪大典,这衣服是还给礼部的。
这么多新科进士之中,有状元可以获得套红通通的特赐冠服,带回家去当传家宝珍藏。
真是勤劳俭朴的大明礼部!
文哥瞧半天,发现状元、榜眼、探花挺年轻,约莫二三十岁出头。
除此之外他就看不出什么来。
毕竟每个人穿着模样的衣裳。
人这么多,文哥估摸着自己是挤不进去看看榜的,索性招呼乳娘和金生打道回府。
哪怕看这么小会,文哥回家后也有很多话可以和赵氏他们分享。
比如王华下衙回来后,就到文哥真兴采烈地跟他祖母讲述自己在长安门外的闻:“那状元,比爹中状元时还年轻!”
王华:?????
王华去拎起文哥道:“比我年轻的状元多得是,拿我来比较做什么?”
文哥才发现他爹回来。
哪怕背后人被逮个正着,文哥也点不慌,还振振有词地道:“祖母不认得其他状元,认得您和老师!今年这位状元中的年纪瞧着比您小,比老师大!”
所以他拿亲爹举例不是很正常嘛!
文哥觉得自己点错没有。
他的全是大实话!
王华:“…………”
更糟心。
论中状元的时间,他还真比谢迁晚十来年。
王华浅笑道:“今科状元姓钱,名福,七岁能文,天资过人,年时便很有名。你若是能及他二,我这个当爹的会很兴。”
文哥:“…………”
可恶,大明人的七岁是有什么神秘力量加持吗!
“今天的字练吗?别天到晚光想着玩。”王华给文哥介绍起来,“钱状元写过首很不错的诗,叫《明日歌》,会我给你写下来,你练字时正好可以多抄几遍。”
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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