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栗子

六月二十一日

清晨

一如昨日,

晴空万里。

青云峰上。

安夏有些郁闷。

还有些烦躁。

自从那个死皮赖脸的大齐国师来到飞鹤宗,

她就感觉自己的生活没有一刻是清净的。

仿佛一盘精美的食物上,

出现了一只盘旋着飞来飞去的苍蝇,

又仿佛夏夜里回荡在耳边的,

喋喋不休嗡嗡作响的蚊子嗡鸣。

烦透了。

但她又对那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现在,

那个国师他又来了。

“哎呀,安长老,

“我散个步的功夫怎么又遇到你了,

“缘分啊!

“你吃了饭没啊?”

他挥了挥手,

出现在青云峰的半山腰。

显得相当突兀。

(散步能从飞云峰上一路散到青云峰?)

(周围那么多山你怎么不去爬?)

安夏眼角一跳,

忍不住便想开口揭穿这个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少年,

却觉得一阵无力感突如其来,

未出口的话悄然吞回了肚子。

没用的。

至少对这个少年来说,

拆穿他的把戏只会让他脸上那张令人厌恶的笑容越发灿烂,

丝毫没有“自己并不受欢迎”的自觉。

这是昨天这少年死皮赖脸地在青云峰待了大半天后,

安夏得出的结论。

“您又来做什么啊?”

她翻了个白眼,

有气无力地说道。

“散步啊!”

云凡一脸理直气壮地说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

云凡朝四周望了望:

“这儿景色不错,

“我随便逛逛,

“你不介意吧?”

(难道我介意,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就肯走了?呸!)

“……悉听尊便!”

安夏又翻了一个白眼。

“嘿嘿!”

云凡搓了搓手,

又转回了原来的话题:

“你吃饭没啊?”

“……”

安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了,

心想这人怎么这么烦呢,

随口敷衍的回了一句:

“没吃。”

她一向诚实,

从小就被人赞是老实孩子,

没吃过什么老实的亏;

此时她按平时的诚实习惯随口回了一句,

终于吃了一次老实的苦——

只见那少年眉毛一扬,

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纸袋子,

笑得十分灿烂:

“就知道你没吃,

“我给你带了点糖炒栗子,

“尝尝吧?”

“你……”

安夏以手扶额,

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爱吃糖炒栗子,

“您留着自己吃吧。”

“啊?是这样吗?

“可是我听元执事说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出去买一份栗子回来……”

云凡有些疑惑地说道。

“……他或许看错了吧。”

安夏有气无力地说道:

“你给别人吧。”

(我是真的不爱吃栗子。)

(我不喜欢栗子的味道。)

(只不过师傅曾经做过一次糖炒栗子,味道出乎意料的不令人讨厌。)

(所以有些怀念罢了。)

“是……是这样吗?”

云凡思索了一会,

将纸袋收回怀中,

又说道:

“那你一会想吃什么早餐啊?我去给你带。”

“我不吃……”

安夏有气无力地回道。

“不吃早餐对身体不好啊!”

云凡正色:

“不论如何,哪怕只吃一点都好啊!”

“……”

安夏有些出神,

似乎半年前,有人和她说过相同的话,

只是有些记不清了。

她朝那少年一脸认真的表情望了一眼,

叹了口气,

无奈地说道:

“那把糖炒板栗给我吧。”

云凡一愣:

“可是你说你不喜欢吃……”

“现在喜欢了。”

安夏觉得这个人简直就是傻子。

亏自己刚才还拿师傅和他对比。

这大齐国师空有化神实力,

行事却像三岁的孩子。

连师傅的一分成熟都不及。

她叹了口气,

无奈地接过了云凡手中的纸袋,

寻了个位置坐下,

朝那个傻乎乎跟了过来的少年望了一眼,

又叹了口气。

“唉……”

她摇了摇头,

随手拨开了一枚栗子,

送入口中。

随后,

她突然愣住。

“这栗子……

“你哪里买的?”

良久之后,

她抬起头,

望着一旁的少年问道。

“我自己炒的。”

云凡咧嘴一笑:

“江坡的糖炒栗子独具特色,

“我特地和一位小吃贩子学的。”

“江坡……么?”

安夏眼神微转,

握着纸袋的素白小手微微一紧。

(这糖炒栗子,味道竟和师傅当初做的一模一样……)

(江坡……江坡……)

(师傅是江坡人么?)

(说起来,我都没问过师傅生于何处,甚至就连他的生辰、他的喜好都不了解……)

“谢谢……”

她抿了抿樱唇,

小声对那少年说道。

(谢谢你又让我回忆起了一些美好的时光。)

“哈哈,说这话太见外了……”

云凡有些心虚。

半年未归,

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未曾邮寄,

除了怕被一众师兄们追查到自己的踪迹外,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

忘了。

打牌这件事是真的,

是一件又美好又神奇的事,

在邬家的那段时光,

就天天打牌,

打着打着,

什么正事都忘完了,

最主要一副牌在手,

玩法可以花样百出,

不想玩斗地主,

还可以打23、锄大地、炸金花,

桥牌梭哈拖拉机、

接龙拱猪抓乌龟,

德州扑克、非洲扑克,

二十四点等等等等,

永远都不会腻,

加上邬家家丁丫鬟多,

不会愁缺人;

还有那个牌打得很烂的漱老先生,

以及那个打得更烂的邬老爷子,

他们俩时不时跑出来凑热闹,

每次都能让云凡赢得心情大悦,

反正只要邬语彤不来打牌,

他屁股一黏在牌桌上就不想下来,

别说写封信,

他连门都懒得出。

……久而久之,

也就忘了。

一开始他还未想到这一层,

不过昨晚,

他死活睡不着,

辗转反侧,

在床上翻来覆去了一夜,

还是想不通,

他最疼爱的徒弟怎么会给自己建了一座墓、立了一块碑?

怎么自己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死亡”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经过一晚上的琢磨,

他终于有些明白过味来——

自己这个师傅当得,

不称职啊!

别人家的师傅都悉心教导,

对自己的徒弟关怀备至,

有些没照顾到的,

还有师兄师姐可以请教,

自己就这么孤零零一个徒弟,

她请教谁去?

加上自己那几个师兄对自己又有成见,

估摸着没事也不会跑来青云峰转悠,

这半年来安夏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青云峰上,

估摸着是对自己越想越气越想越气,

记恨自己呢,

就给自己立了一块碑,

等自己回来时用这块碑对自己表示无声的抗议……

这让云凡更坚定了不敢揭露身份的念头,

心虚的他决定先好好弥补一番这濒临破碎的师徒关系,

等徒儿气消了,

再探探口风……

我师傅他又要摸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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