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笑在从皮岛登船之后,便扬帆直接驶向天津,因他想见的人多在京城,便打算从天津港上岸回京。
庄小运与耿当出发时京城还在,并不知道他们在皮岛呆的这段时间内京城已易主、天下已翻天覆地。
这条航线并不算远,又是在渤海湾内,没有遇到太厉害的风浪。除了绕过旅顺口的时候有清军向他们轰了两炮,一路倒也顺遂。
临近港口时他们也遇到一些勋贵乘船离开,王笑让人隔着海面喊问了几句,只听说陛下逃了之类却不知具体事由。
再继续前行,便发现瑞军封锁了天津港,暂时不许海船靠岸。
好嘛,去辽东一趟,回来发现楚朝亡了……
王笑心中忧虑,沿着海岸一路南下,不时找人探问,倒也能打听出一部分情况,并大概判断出来王珍的位置。
船行要比逃亡队伍快些,等楚军被围在沧州,王笑便想过王珍突围向东的可能,便把船泊在南排河附近等着,又派人登陆探听消息。
今日遇上延光帝一行人,说来一半是凑巧,另一半却也在他意料之内。
待听得喊杀声,驶出来一看,见楚军只剩这点人马,王笑心中也有些惊。
他并不想与瑞军决一死战,以火炮震慑住瑞军之后,便下令船只靠岸去接楚军。
海船并不敢泊在浅滩,在近处抛了锚,士卒们便踩着半人高的海水去接延光帝。
那身穿龙袍的身影挣扎了几下,似乎不太想上船。
王笑也不管那么多,勒令人将他绑上来……
~~
唐节这两天一直有些昏昏沉沉。
他从小开始征战沙场,一辈子见过无数死人,说句心志坚如磐石也不为过。
但盐山县外,那么多士大夫相继死节殉难、一万人被孟九下令屠尽场景还是在他心里抹上一层阴影。
当年吴阎王水淹开封,数十万人身死,唐节也有过迷茫。但那时候孟九告诉他,这就是乱世,乱世就是这样民不聊生。杀人是平定乱世的代价……
孟九还说,等天下平定,世上便不会再有吴阎王。
于是这一路走来,唐节虽知道自己犯了许多杀孽,但他心中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做的是对的,他行的是‘霸道’,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
但……为什么天下既将平定之际那些人还要在自己面前选择殉难?
这无道的楚朝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守?
唐节年轻时遇到殉节者,每每骂一句“蠢货”便是了,但如今年岁渐长,他反而开始思考对方是如何想的。
他大概能想得明白,但还不够通透。
不通透,他便觉得有些堵。
当然,这也不影响他继续追杀楚帝,只是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兴奋。
他追到海边,也不再身先士卒。只是驻马在队伍中静静看着一代帝王走向末路……
当炮火轰下来时候,唐节愣了一下。
他抬头望去,眯着眼辩认着那三艘海船上的旗帜。
怀远侯……王笑。
唐节觉得这件事颇有意思,拍了拍马,领人绕过战场,绕道到海边冲过去。
奔到近处,他目光看去,正见甲板上一个风姿隽永的少年已扶着楚帝上了船。
唐节从背上取下弓,搭满弦,箭去如流星,倏然射向楚帝。
放弦的一刹,他一拍马同时向那边飞驰而去。
海水没到马腿的一半,他座下骏马速度却依然不慢。
那边箭到楚帝身前,“当”的一声被一个魁梧的青年持刀挡下。
唐节也已赶到楚军阵前,手中长槊翻飞,连劈数名楚军。
忽然又是“当”的一声,火花四溅,一柄长枪斜斜刺过来,接下了唐节一槊。
只见一个披甲少年迎上来,嘴里喝道:“有两把力气,报上名来。”
说话间两人又过了几招。
“我乃大瑞皇帝第三子,东征大将军唐节。”
随着这句话,唐节手中长槊一挥,划过对方头顶、将头盔击落下来。
“呵,小崽子你呢?”
枪槊翻飞之间,唐节问了一句,眼中颇有些挑衅。
“大楚宁远伯第十四孙,云骑都尉秦玄策。”
秦玄策才来得及应这一句,唐节已一槊劈在他眼前。
他执枪一挡,整支银枪都被压弯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吃力起来。
忽然,唐节手中长槊化劈为扫,“嘭”的一声巨响,秦玄策整个人便被他击飞出去,摔在海浪当中。
“刚才我让你的,知道吗?”
秦玄策平生少有如此狼狈之时,翻身站起,擦了擦嘴角的血,大喝道:“再来!”
唐节不屑理他,继续向海船冲去,又有一人从船上跃下,手中长矛猛然便向他刺下。
两人交战数个回合,唐节见对方武艺虽不如自己,却招招狠辣,一副拼命架势,便拨马佯退。
对方果然来追,唐节手中长槊忽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一捅,击在对方胸口,将护心镜轰然捣碎。没想到对方也是狠,避也不避手中长矛又扎过来。
唐节侧身一躲,肩上破了个血口。
那边秦玄策又已扑上来……
“不要命的疯狗。”唐节怒骂一声。
他不想与二人缠斗,拨马退回自己阵中。以睥睨之态放声向王笑喊道:“王笑,我有话和你说!”
“好。”
王笑在甲板上应了一声,挥了挥手止住楚军追击,转身看向唐节。
唐节目光望去,见甲板上已看不到楚帝的身影,王笑的手下正在拉别的人上船。
他有心说服王笑投降,便打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晓之以理无非是说瑞朝如今的声势,动之以情自然要拿王笑和唐芊芊的关系来说。
“我乃……”
“砰!”
王笑抬起手便是一声铳响。
唐节才开口,目光便望见王笑抬手,身子迅速跳下马,在海水中翻了一个身站起来,眼中已是暴怒。
下一刻,他却见甲板上一排排兵士持着火铳正对着自己。
唐节往年作战,这样的燧发火铳见得次数不多,此时遇到这样一排,心中难得泛起一丝寒意。终于不敢再妄动。
“刚才我让你的,知道吗?”王笑道。
这句话不久前唐节才对秦玄策说过,此时王笑还给唐节,秦玄策极是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唐节有心发怒,但被这么多火铳指着却也不敢骂。
“退开。”王笑又道。
他大概也知道眼前这个大瑞皇帝第三子对自己并没有太大恶意,也许是因为唐芊芊,想劝降自己。
这事并非不能谈,但眼下王笑却不能不先救延光帝。
——叫了那么久的“父皇”,不论延光帝心中是否忌惮自己,论起来毕竟也是岳父。自己封获侯爵,享着爵禄锦衣玉食,说一句‘累受国恩’确实也不为过。
总而言之,人在眼前,要救,便要果断。
“退开!”王笑装填了一枚子弹,再次大喝道。
唐节眼神冒火,又看了一会甲板,终于还是迈开脚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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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松了一口气。
其实燧发火铳这种东西,延光帝拿抄了文家得来的银子也只装配了一支武骧卫,后来又都被王笑在辽东战场上败了个光。如今海船上虽有一些,却也不是整排兵士都持着。
此时只是作作样子吓一吓唐节罢了。
吓退了唐节,王笑四下看了一眼,催促其他人加快登船。
此时正面战场上瑞军已又逼了上来。孙白谷重伤之中依然领人死守外围,好让别人登船。
仗打到这种时候已经极是惨烈,几乎这边每有一人登船,宣大军便有两三人战死。
人命在这个时代,就是有高低贵贱之分。
偏偏这些宣大军的士卒慷慨赴死时还以守卫了楚朝国祚为荣。
王笑如今也不知该对此有何感慨,他自己何尝不是这样被人从辽东保护回来的?此时也只能希望大家快一点登船……
忽然。
“小心!”
一声大喊中,一阵箭雨突然从另一面射过来。
王笑转头看去,却见一支瑞军劲旅人数在两千人左右,已绕过正面战场,沿着海岸从侧面向这边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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